這廂眼看著蘇菡萏就要仄歪下去。
蘇合忙扶住蘇菡萏,捏了捏她后腰,附在她耳邊勸道:“主子,別喝了?!闭f完,欲去奪下蘇菡萏的酒杯。
蘇菡萏迷迷糊糊的,并沒有理會蘇合的意思。
蘇慕遠(yuǎn)這時卻站起來說道:“二妹的丫頭好不懂事,豈不是掃了貴人們的興,今日家宴,大家都不必拘束。蘇秉、蘇忠去帶著這些下人下去一起吃酒,難得佳節(jié),放松一下?!闭f完,蘇慕遠(yuǎn)身后的兩個藍(lán)色衣衫的小廝立馬過去,將蘇合半推半攘地隨著一眾侍女家仆向外離去。
蘇合本就有些許功夫想要阻擋,卻微不可察地被蘇菡萏已經(jīng)垂下的手拉了拉衣角,蘇合心下明了,卻面上擔(dān)憂之色不改,她看了看蘇菡萏,又被人推搡著向外走去。
清走了下人們,蘇慕遠(yuǎn)起身向搖搖晃晃的蘇菡萏敬酒,徐徐說道:“方才是大哥不好,不該與妹妹爭執(zhí),還望妹妹不計(jì)前嫌,能與大哥一起重振蘇家。這一杯大哥敬你?!闭f完便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又將杯子倒扣過來,看著蘇菡萏。
誰知蘇菡萏已然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不省人事,口中還說著“喝酒”,斷斷續(xù)續(xù)不成句子。
蘇慕遠(yuǎn)見狀,面若春風(fēng)和煦般笑道:“二妹妹這是醉了?!?p> 蘇英又出聲喚道:“二妹妹,二妹妹,我們再來吃酒好不好?!?p> 蘇菡萏紋絲不動地睡著了,口中依舊喃喃著“吃酒”,卻已然醉倒。
蘇慕逾看了看倒在桌子上的蘇菡萏,因著醉酒,面若桃花般微紅,容華非常,說道:“既然二妹妹醉了酒,我送她回去吧。”
蘇英不贊同地瞥了蘇慕逾一眼,搖搖頭,嗔道:“男女七歲不同席,二哥哥怎地如此糊涂,還是叫兩個下人去吧,左右在家里沒事的?!闭f完,拍了拍手,兩個膀大腰圓的嬤嬤便從外間進(jìn)來,垂首領(lǐng)命。
蘇英看了看兩個嬤嬤,說道:“家主醉了,先送她回去吧?!?p> “是。”兩個嬤嬤對視一眼,又看了看爛醉如泥的蘇菡萏,將她一左一右地挎著,架起來。
蘇菡萏仍是一副醉醺醺的樣子,像只聽話的小兔子一樣伏在兩個五大三粗的管教嬤嬤身上。
許是被人驟然架起來不舒服,蘇菡萏吃痛地吸了口涼氣。
兩個管教嬤嬤沒有理會,架著蘇菡萏向外面的寒冷中走去。
這并不是回東跨院的路。
行到九曲回廊后是一片岸汀,春天的時候岸邊棠棣花滿,如今是一片枯荒,湖面也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冰,如一面光滑的明鏡,也是少有人來這里。
那湖面凍得本就不甚結(jié)實(shí),不知何時那靠近湖岸的地方竟已融化,露出一大塊冰窟窿。
兩個管教嬤嬤看了看被架起來的蘇菡萏,仍是一副迷醉不醒的樣子,竟是急急架著她向那岸邊的冰窟窿處靠近。
那冰窟窿三尺見方,在黑夜中深然不見底。那嬤嬤毫不手軟,見蘇菡萏靠近岸邊,便一把將蘇菡萏向那冰冷刺骨的湖水中推去。
卻只見一只白折扇回旋而來,堪堪擊中了蘇菡萏的額頭,讓她不由得向后一倒,重重地砸在那一片荒蕪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嘴里卻仍舊嘟囔著“吃酒”,醉醺醺得很。
言懌不知何時就在地處,他輕輕皺眉看著那兩個呆立在一旁的管事嬤嬤們。一雙如曜石般的眼睛蒙上一層深深的怒意,他素來對世人一副辨不出喜怒的謙和模樣,如今這神色,饒是見多了府里腌臜世面的嬤嬤們都不由得瑟瑟發(fā)抖。
“蘇英還是蘇慕遠(yuǎn)?”言懌森然出聲,眸中染上了一層陰翳。
兩個管事嬤嬤面面相覷,愣住沒有說話。
言懌又輕聲問道:“蘇英還是蘇慕遠(yuǎn)?”
管事嬤嬤見他問得如此直白,心下了然自己恐怕是回不去了,便清了清嗓子,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說道:“老奴不知道公子在說什么?”
言懌面上似笑非笑,緩緩說道:“那就都是了。”說完又看了看那深不見底的冰窟窿,淡淡發(fā)聲:“言明?!?p> 言明點(diǎn)點(diǎn)頭,立時向那兩個管事嬤嬤走去。
管事嬤嬤仍梗著脖子,冷聲威嚇道:“公子一個外人也來管蘇家的家事,仔細(xì)主人家知道了不留情面。”
聽到有人出言威脅自己,言懌挑了挑眉似乎覺得有些新奇,凝視著她們似乎在思索。兩個嬤嬤以為自己的話語奏了效,先是松了一口氣,而后神色變得愈發(fā)得意起來。
言明并不含糊,未等那兩人來得及反應(yīng),嬤嬤們已然被踹入冰湖中掙扎,在刺骨的湖水里上上下下?lián)]動著手臂,咯咯打顫的唇齒間發(fā)出凄厲的哭嚎。
言懌看了眼她們,俯下身子好整以暇地笑起來:“兩個奴才也來管本公子,有趣?!?p> 言懌并未理會那兩人的掙扎與哀求,站起身來,走向直直倒在雪地里的蘇菡萏,他一動不動地看了好一會兒。
蘇菡萏面色酡紅,雙眸緊閉,嘴嘟起來不知在絮叨著什么。
言懌蹲在她身側(cè),并未有拉她起來的意思。
蘇菡萏略略躺了一會兒,周圍已然安靜了許久,連嬤嬤們的掙扎聲也消失在冰冷的湖水中,她皺了皺眉,仍閉著眼,伸手往言懌那處一揮。
言懌嘆了口氣,似乎有些惋惜:“我還以為你要再躺下去,這么冷的天,我的手都快凍紅了?!彼咽謴暮孟律斐鰜恚谠鹿庀卤攘恐揲L的指節(jié),仔仔細(xì)細(xì)地瞧了瞧。
蘇菡萏怒道:“痛死了,還不快拉我起來。”
言懌笑了笑,認(rèn)命一般撿起地上的蘇菡萏,他輕輕抱起她,蘇菡萏身體微涼,面色卻因著醉酒而微紅起來。
言懌似乎并沒有注意到蘇菡萏的神色變化,帶著言明直直向蘇府外的華蓋辒辌而去。
言懌的馬車尚是寬大,四面皆有夾層以保暖,小幾軟榻俱全。
蘇菡萏半臥在鋪了狐毛毯的軟榻上,仍舊是一副昏昏沉沉、半夢半醒的樣子。
言懌坐在她身側(cè),面有慍色地看著她霸占了整個軟榻,對她渾身酒氣頗為嫌棄。
蘇菡萏卻仍是半醉半醒的模樣,被他扔在軟榻上后“哎呦”了一聲,又只覺得困極了似的嘟嘟囔囔道:“來,讓我敬你一杯。”卻是一條腿直直地向言懌的面門掃去。
言懌神色未變,自如地用扇子一擋,又用扇骨敲擊她的小腿側(cè),蘇菡萏卻毫不示弱,仍舊閉著眼睛,另一條腿瞬間踹向了言懌前胸。
言懌挑挑眉,一抬手鉗制住蘇菡萏的一條腿,另一只手也堪堪將她的腳踝處緊緊攥住。
蘇菡萏正欲猱身而動,擺脫鉗制,卻感覺到言懌的鼻息已然掃到了她的面門,隨時可以感受到他愈發(fā)慌亂的呼吸。
蘇菡萏登時不動了,閉著眼睛仍舊是一副醉生夢死的模樣。
言懌挑挑眉輕笑:“怎么,蘇家主還是不肯醒嗎,非要到那冰窟窿里醒酒才成?”
蘇菡萏一身酒氣,迷迷糊糊地喃喃自語:“來,還要吃酒,我沒醉?!?p> 言懌輕哼了一聲,看著她一雙桃花般的眼睛緊緊閉著,長長的睫毛在尾端帶著彎,在馬車內(nèi)的動火下陰影忽明忽暗,面色不再是往日的蒼白而因著酒水帶著緋紅色彩,煞是好看。
言懌不由得往前湊了湊,她的唇瓣上還帶著果酒的蜜色與清冽。
似乎是突然感受到對方要做什么,蘇菡萏倏地睜開了一雙眸子,看著近在眼前的言懌,懵懂地眨啊眨。
言懌卻是一副自得的樣子,又在那軟榻旁邊,理了理衣衫正襟危坐地打開折扇,扇了扇說道:“一身酒氣,臭死了?!?p> 蘇菡萏瞪著他,說道:“臭死了你剛剛為什么還離那么近?!?p> 言懌沒有理會她帶著幾分稚氣的質(zhì)問,說道:“我好心好意來救你,你方才還恩將仇報踹我,委實(shí)令本公子傷心。”
蘇菡萏冷笑,語氣不善道:“我又何須狐貍你來救,我本已控好內(nèi)力待脫逃反撲,卻不知哪里來的折扇將我腦門撞得生疼,一下子直直拍在那冰面上,現(xiàn)在都疼?!?p> 言懌笑了笑,看著她額前卻是有一片淺淺的紅痕,自然而然地伸手撫了撫:“我也是看你許久不行動,怕你真的醉了。現(xiàn)在可好點(diǎn)兒了?”
蘇菡萏感到額頭上的微痛以及暖意,微微愣神,又揮開他的手,說道:“好了好了,現(xiàn)在好多了。蘇家人知道我這半月來素來謹(jǐn)慎,飯食都用銀針試過,今日那果酒本是一般的果酒,只不過在我杯中提前放了些許風(fēng)雷飲,又低估了我的酒量,更容易醉人些?!?p> 言懌咂咂嘴,說道:“我看著蘇家沒有一個省油的燈,娃娃不若早些出手?!?p> 蘇菡萏點(diǎn)點(diǎn)頭,撫摸著身下的狐裘毯沒有說話,卻感到馬車動了起來,問道:“狐貍,你要帶我去哪里?”
言懌看著她,一雙鳳眸飽含笑意明亮若星辰,徐徐說道:“難得長安不禁夜,自然是讓蘇家主盡地主之誼帶在下領(lǐng)略長安風(fēng)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