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茅屋,清泉。
他睜開了雙眼,只見指縫寬的陽光從屋頂斜灑下來,耳畔是黃鶯兒嘰嘰喳喳的嬉鬧。
“傅姑娘!”
“傅……”
他突然想了起來,傅赟已經(jīng)走了,我怎么在這兒?黃大人呢?皇上呢?
也許是沉睡了太久,他一時陷入了錯亂的回憶中,他用力拍著自己的額頭,努力的整理著回憶!
她撩簾走了進來,空氣中帶著春天的氣息和花草的芬芳。
“葉姑娘!”
“哦……不對,阮姑娘?我怎么在這里?你又怎么在這里?”
阮麗珍嫣然一笑:
“你昏迷了三天,不會是失憶了吧?你在南京城外被劉良佐包圍,我路過順便救了你!”
陸無雙瞬間想起了一切,無數(shù)個畫面在腦海掠過,他怔怔的望著她:
“我的兄弟們呢?黃大人有沒有帶皇上走?他們現(xiàn)在還好嗎?史閣部怎么樣了?揚州城怎么樣了?”
看著他的樣子,阮麗珍笑了。
“你問我這么多問題,我應(yīng)該先回答你哪一個?”
陸無雙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有些羞愧道:
“沒關(guān)系,阮姑娘,你慢慢說!”
阮麗珍道:
“看來你并沒有失憶,我想在回答你之前,先問你一個問題?!?p> “請問!”
“一直跟你一起的傅姑娘呢?去哪里了?”
陸無雙有些傷感道:
“說來話長,我和黃得功大人奉命到南京城來秘密救出皇上,皇上是救出來了,可卻被劉良佐斷了后路,情急之下我讓黃大人帶著皇上走,我留下來斷后,后來……后來我就不記得了……”
阮麗珍看著他道:
“我沒有問你是怎么來的,我是問你的那位傅姑娘去哪了?”
陸無雙的臉上陣紅陣白,連忙道:
“在我離開揚州城之前,她就接到了她父親的飛鴿傳書,傅前輩急于見她一面,于是她就設(shè)法走了……”
阮麗珍點點頭:
“好吧,你可別多心,我只是隨便問問,我現(xiàn)在來回答你的問題,是我?guī)е恍┙澜茉诔峭饩攘四?,你的兄弟們都?zhàn)死了,而黃得功應(yīng)該是帶著皇上逃脫了,至少我還沒有聽到他被抓住的消息,至于揚州城……”
阮麗珍沒有忍心說下去,陸無雙催促道:
“你快說!揚州城怎么了?”
其實反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已經(jīng)預(yù)知了結(jié)果,可是人往往都是這樣,沒有聽到真相,總不會死心。
阮麗珍黯然道:
“三天前,揚州城破,史閣部誓死不降,英勇殉國,城中不剃發(fā)者,均被清軍屠殺了!”
她低著頭,心中在默哀,這是對英雄的一種致敬,一種尊重。
他怔住了,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明明有心里準備,可依然接受不了它的發(fā)生,陸無雙就是這種人,風(fēng)停了,時間仿佛靜止了,世界變成了灰色……
良久。
“這是哪里?”
“求雨山巔!”
陸無雙點點頭:
“這可真是個好地方,有吃的嗎?我餓的可以吞下一頭牛!”
阮麗珍看了走出了悲傷的情緒,不禁點點頭:
“三天三夜,你當然餓了,給你準備了飯菜!”
阮麗珍端來了幾碟精致的小菜,他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我都忘記感謝你了,我已經(jīng)記不清這是你第幾次救我了!”
“第三次!”
陸無雙邊吃邊說:
“你的記性可真好,也許我不應(yīng)該謝你!”
“我也覺得?!?p> “因為大恩不言謝?!?p> 阮麗珍笑道:
“這是你說的,我可不是這個意思!”
陸無雙有些好奇,問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
阮麗珍若有所思:
“沒什么意思,我救你只不過是我愿意救你,盡管你不愿意娶我,不愿意也就算了,你又何必在太白樓說那樣的一番話?”
她的語氣猶如表面平靜的湖水,深處暗流涌動。
他吃完了,又大口的喝了杯茶,不解道:
“既然你很在意那番話,為什么這次還要救我?”
“我剛說過了,我救你只不過因為我想救你,我也沒有在意你說的話,你只不過說你不能舍棄傅姑娘,如果我是你,我興許也會這么說!”
陸無雙打了個飽嗝,接著道:
“你可真是個奇怪的人,不過你救了我三次,我應(yīng)該怎么報答你?”
阮麗珍搖搖頭:
“你還記得你在太白樓說的話嗎?”
陸無雙點頭:
“當然記得,我說除了娶你之外,我可以答應(yīng)你的任何請求!”
阮麗珍微笑道:
“看來你的記性也很好,不知道這句話是否還作數(shù)?”
陸無雙道:
“當然,只要我沒死,就一定作數(shù),我記得我當時也是這樣說的!”
阮麗珍點頭應(yīng)允:
“是,我記得我當時告訴你我沒有想好,可現(xiàn)在我想好了!”
陸無雙有些驚奇:
“那你告訴我,我一定答應(yīng)你!”
阮麗珍一邊收拾案上的碗碟,一邊道:
“現(xiàn)在我還不想說,該說的時候我會說的!”
說完,她轉(zhuǎn)身走了,陸無雙望著她的背影。
“可真是個奇怪的女人!”
當然,這句話他沒有說出來,因為他逐漸意識到,女人不希望男人用“奇怪”來形容自己。
山巔,落日。
春天的的風(fēng)依然寒冷,土地上生死了一堆火,火里燃燒著紙錢。
“史閣部,還有那些為國犧牲的兄弟們,愿你們安息!”
陸無雙不禁又流下了眼淚,眼淚中包含著無奈。
望著他的眼神,阮麗珍頓感一絲心疼。
“你在想什么?”
陸無雙了無生趣的搖頭:
“我不知道……”
“我知道!”
“你知道?”
阮麗珍自信的點了點頭:
“是的,史閣部殉國了,黃得功帶著皇上亡命天涯,而多爾袞馬上就要奔南京城而來,而你卻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能做些什么,應(yīng)該去哪里!”
不得不說,這句話說進了他的心里,他發(fā)現(xiàn)除了傅赟之外,阮麗珍也會猜透他的心思,是不是女人都有這種功能?他還不知道。
“是這樣,不過臨走時史閣部告訴過我,要聯(lián)合各地的抗清力量,大明王朝還有希望,所以我還是要去找黃大人,對!不能耽誤,我明晨就出發(fā)!”
阮麗珍看著他自問自答,又道:
“你覺得你身上的傷能讓你走嗎?退一步說,你也無法打聽到皇上和黃得功的消息!”
她的話卻有道理,因為他確實不知道黃得功究竟逃去了哪里?是生是死?有沒有被劉良佐抓???這些他全部不知道,就算去找,也是兩眼一抹黑。
“可是……我依然要去,我寧愿死在戰(zhàn)場,也不愿什么也不做!”
阮麗珍點頭:
“我理解你,所以我知道你一定會去,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我想跟你一起去!”
陸無雙有些驚訝:
“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清軍馬上打到南京了,到時候遍地都是危險,你一個女子……”
“女子怎么了?你覺得你現(xiàn)在是我這個弱女子的對手?”
陸無雙想起來了,她的身手不亞于傅赟,其實女子這一說正是他的借口,他只是覺得身邊的人不是傅赟,會不太習(xí)慣。
正猶豫不決之際,阮麗珍又說話了:
“你在想什么?有我在還可以照顧到你,你也知道我曾救了你很多次!”
這句話沒有任何的漏洞,他只好答應(yīng):
“那好吧,你可以和我一起去!不過我想問,為什么你也要去?”
阮麗珍笑而不語。
太陽落下山去,夜幕漸漸降臨,燒完的紙錢化作灰燼,隨風(fēng)飄向了漫山遍野。
燈如豆。
慘白的月光從窗欞透了進來,窗欞下有一個人,依稀可見她雪白的胴體在月光的映襯下展露無疑。
她在梳妝,盡現(xiàn)柔美的動作如同流水的線條一般,胭脂的香味彌漫開來,陸無雙怔怔的躺在床上。
“如此良辰,陸公子又如何能睡得著?”
這句話原本很風(fēng)塵,可在她口中說出來,卻聽不出一點風(fēng)塵味。
陸無雙回避著眼光,支支吾吾道:
“阮姑娘為何……為何夜間梳妝?”
阮麗珍輕聲笑了。
“世人都選擇白天梳妝,那是給悅己者看的,殊不知夜間梳妝,才是給自己看的,為自己而梳!”
說完這句話,她朝著他走了過來,而他除了閉起雙眼,已經(jīng)沒有任何的退路。
“阮姑娘,你這是為何……”
阮麗珍坐在了床邊,輕撫著他刀削般的面龐,柔聲道:
“你不妨睜開眼睛,既然你的一生都將留給你的傅姑娘,那我只要這一夜應(yīng)該不過分吧!”
陸無雙緊閉著眼睛搖了搖頭:
“阮姑娘,你這又是何必,像我這樣的人,隨時都可能死……”
她的聲音愈來愈溫柔:
“不錯,正因為如此,所以才要及時行樂,不是么?”
陸無雙沒有說話,他在用沉默表示拒絕,也許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拒絕,但是這一刻他做到了,因為他還存有一絲理智,眼前人不是傅赟……
“你還記得你的承諾么?除了娶我,你會答應(yīng)我任何一件請求!”
這句話猶如雷霆一擊,重重的砸在了陸無雙的心上。
他沒有回答,不,應(yīng)該說他無法回答。
夜更深了,零零星星的螢火在窗外盤旋,也許愛情最大的無奈,莫過于眼前人不是心上人,所以這世上很多人都放棄了愛情,選擇了婚姻。
愛情是什么?這無疑是一個千古難題,它帶給人快樂,帶給人困擾;它可以讓人感覺擁有一切,也可以讓人感覺墜入深淵,仿佛是沒有人能跳出的輪回,命中注定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