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易意識到自己所言有些表意不清,趕忙站起身來,神色凜然道:“不是這個意思?!?p> 隨即,他直言不諱地向沈亦清解釋清楚。
沈亦清心中了然,但依舊有些局促地回避著燕云易的眼神,不自覺地伸手喝了口水壓壓驚。
她說道:“沒問題,我理應(yīng)配合?!?p> 燕云易沒有想到他答應(yīng)得這么爽快,一時間無話,許久才輕咳兩聲回應(yīng)道:“你放心,這只是為了掩人耳目。”
相處日久,畢竟也有了些了解,沈亦清自是不會擔(dān)心他的品行。于是擺擺手,頗為不在意道:“我知道,你的世界里只有公務(wù)。更何況,連梁傾月這樣的秉性和姿色你都沒有任何動搖,我又怎么可能入得了你的法眼。”
燕云易未來得及反駁,只聽見沈亦清長吁一口氣道:“嚇我一跳,我還以為出了什么事情?!?p> 見她神情松弛下來,燕云易只覺得這樣也挺好,并不想再繼續(xù)方才的話題,于是順著她的話茬說道:“你是說千秋誕的事情嗎?”
沈亦清略有些遲疑,畢竟自己日前的所作所為的確有些過激,而燕云易也始終沒有正面表態(tài)。此時她試探性問道:“不會真的有什么問題吧?”
燕云易語氣清冷道:“現(xiàn)在知道怕了?”
沈亦清兀自反省道:“那倒也沒有,我就是擔(dān)心給府里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不過我以后的確不能這么莽撞了,萬一連累燕老夫人就不好了?!?p> 燕云易道:“還有呢?”
沈亦清略加思索道:“還有燕老將軍和燕云殊,他們可都有爵位在身。對了,清秋苑里還有這么多人呢。你還真別說,我今天都有些提心吊膽,想著可千萬不能牽連他們。”
她所言本都是燕云易期望沈亦清能夠自我反省的地方,只是如今闔府眾人幾乎一一點(diǎn)明,唯獨(dú)沒提到他。燕云易平時并非計較之人,此時卻莫名有些悻悻然。
燕云易語氣平淡道:“以后做事情不要太沖動?!?p> 沈亦清點(diǎn)了點(diǎn)頭,面上是難得的乖順與柔和。
他頓了頓又說道:“典刑司查明沈思云與此事有些許攀扯,不過她是姜家未過門的新婦,姜宗池托了些關(guān)系打點(diǎn),所以只判了重打二十大板。其余涉案人員或查辦、或釋放,總之這件事情已經(jīng)平息了?!?p> 聞言,沈亦清眼中流露出明顯的失望,但對于這個結(jié)果多少也有些意料之中,并無意外。畢竟沈思云與徹王妃的攀扯雖說有據(jù)可查,卻未必與投毒涉案有直接關(guān)系。更何況,以她對于沈建安的了解,他不是個會眼睜睜看著自己辛辛苦苦積攢的家業(yè)平白被摧毀的人。就算不是為了沈思云,他也斷然不能坐以待斃地接受沈家沾惹上宮里的命案重罪。
雖說沈建安唯唯諾諾,但是事關(guān)自保,他總是能展現(xiàn)出驚人的天賦。于是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許是以他們之間那些見不得人的把柄相要挾,在第一時間將自己的利益與姜家捆綁在一起。這邊典刑司上門搜捕的公文還沒到,沈思云與姜柏侯的婚約卻已然定下。
后面的一切,也就順順當(dāng)當(dāng)了。
沈亦清冷笑一聲,神情略有些陰翳地說道:“二十大板嘛,太便宜她了。”
燕云易道:“我讓林昊去城北的鐵匠鋪里打聽過了,上個月他的確收到了沈府的訂單,打造了一件女式軟皮長鞭。”
沈亦清平靜道:“挺好的,起碼這證明了我的推斷沒有錯?!?p> 沉默許久,燕云易還是開口道:“以后再遇到這樣的事情,你不要逞強(qiáng)?!?p> 沈亦清道:“你是想勸我退一步海闊天空嗎?難道在沙場上,別人對著你刀戈相向,你還有心思想著如何以德報怨地化解?對待這些生性暴戾之人,寬容和善良都無異于助紂為虐?!?p> 燕云易道:“你可以與我說,而不是自己承受。這與以前不一樣,你已經(jīng)不再是一個人?!?p> 習(xí)慣了滿是戒備與防御地對待這個環(huán)境中遇到的一切,此時面對這樣的燕云易,沈亦清忽然覺得有些無所適從。
她定著神對視著燕云易那雙俊美的眼眸,忽然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安心感。
既來之,則安之?;蛟S這個陌生的世界,并沒有自己想得那般只剩下艱難險阻。
——
不知不覺中,小半個月的時光轉(zhuǎn)瞬即逝。不光是整個榮遠(yuǎn)候府,就連時刻關(guān)心這個清秋苑動向的宮里一些人,也都清清楚楚地接收到了燕云易夫婦出雙入對、琴瑟和諧的消息。
自打千秋誕的事情過去之后,梁傾月整日里悶悶不樂,反反復(fù)復(fù)地沉浸在被自己的兄嫂設(shè)計的陰影之中。從前她還能堅定地認(rèn)為即便被人看作有利用價值的工具,但無論是父王、母妃,還是親生兄長,都是真心對待自己。如今,一切都像是自欺欺人的謊言。
她有那么多的話語想要宣之于口,卻連個合適的契機(jī)與傾訴對象都沒有。即便如此,她還在心存幻想。聽聞燕云易與沈亦清始終都分房而居,那么興許他們表面上的親密也只是逢場作戲的假象?
直到這些日子,梁傾月清清楚楚地聽見宮人閑聊起這個盛名在外的少將軍,以及他在府中是如何疼惜自己新娶的妻子。加之,千秋誕上沈亦清的脾氣秉性搏得不少宮人的好感。宮人們平日生活苦悶,樂得有現(xiàn)成的故事可供消遣,于是關(guān)于二人男才女貌與天作之合的話語均被熱熱鬧鬧地議論起來。
梁傾月一次次默不作聲地從他們身邊路過,靜靜地聽著,可卻一個字也沒有說。侍女以為她已然釋懷,只是回到寢宮,見她面無表情地眺望著窗外的身影,一時間只覺得整幅畫面都呈現(xiàn)出難以言喻的孤寂之感。
而另一邊的榮遠(yuǎn)侯府,沈亦清的日子倒是的確過得越來越平靜安逸。經(jīng)過了這段時間的靜養(yǎng),她和屏兒的身體的確好了許多,一切又回復(fù)到從前愜意自然的模樣。唯獨(dú)是每當(dāng)燕云易休沐之時,他都得與沈亦清同屋而寢。當(dāng)然,他們并非真的同床共枕,只是明面上做做樣子罷了,實際上一個睡在床上,一個宿在外堂的涼榻上。
總的來說,清秋苑的小日子過得井然有序,直到李嬤嬤毫無征兆地又踏入其中。
早前沈亦清就覺得李嬤嬤登門而來必定不是個巧合,又莫名其妙地撂下頗具威脅意思的話語,她以為明擺著湯茵想要找自己的麻煩。沒想到,那日之后湯茵那屋卻遲遲沒有動靜。她既沒有讓沈亦清過去問話,也沒有為難她的行為。沈亦清只得認(rèn)為是自己小人之心,便將它丟諸腦后。
所以當(dāng)李嬤嬤再次問道她現(xiàn)在身體好些了,能不能去見夫人的時候,沈亦清想了很久都不記得她是為了什么事情而來。
“李嬤嬤,不知究竟所為何事?”
李嬤嬤道:“你不必多問,見到夫人便自會知曉?!?p> 沈亦清挑了挑眉,并沒有束手就范的意思。她不是第一次見湯茵,上次的風(fēng)波和齟齬尚未平息,沈亦清無意再與她產(chǎn)生不必要的爭端,無論是出于對喬老太君的關(guān)切,還是站在緩和湯茵與燕云易母子關(guān)系的角度。就算不能在一朝一夕之間扭轉(zhuǎn)她如今偏執(zhí)的性格,沈亦清也總不希望自己成為火上澆油的不利因素。
可她的這些想法并不會被看見,起碼李嬤嬤并不打算給她這個機(jī)會。
照理說,現(xiàn)而今留在清秋苑里的,大抵都是趙嬤嬤精心篩選府里信得過的人,身家清白,也不會有旁的把柄能被抓在他人手里。
可李嬤嬤此時還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方大娘的生契還在夫人那里?!?p> 只這一句話,沈亦清望了眼遠(yuǎn)處正忙著教導(dǎo)苑里下人的方大娘,眉心不由得微微蹙起。
她自然不知道李嬤嬤這話的真假,只是方大娘原本就在東廚打雜,而湯茵也的確曾打理整個侯府內(nèi)務(wù),有她的生契也并不意外。
吸取上次的經(jīng)驗的教訓(xùn),沈亦清只覺得現(xiàn)在并不是賭概率的好時機(jī)。既然自己拿不準(zhǔn),總歸還是姑且相信得好。
于是,她既不扭捏,也沒有任何的猶豫,干脆的站起身來拍了拍手,徑直就隨李嬤嬤走去。
走著走著,李嬤嬤忽然停下腳步,只見她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屏兒,一張木然嚴(yán)肅的面上帶著些警醒的意思。屏兒被她盯得心里直發(fā)毛,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
沈亦清輕拍了屏兒,看似是對她說,其實是特地讓李嬤嬤聽見:“你別擔(dān)心,李嬤嬤面慈心軟,不是有心要恫嚇你。我身為人家的兒媳婦,去向夫人請安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虑?,你不必特地去向少爺稟告。李嬤嬤,我說的沒錯吧?”
李嬤嬤于是并沒有再直接回應(yīng)她,兀自在前面領(lǐng)路。屏兒擔(dān)心沈亦清的安全,緊緊地拉著她的袖口。沈亦清面帶寬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fù)?dān)心,自己很快就會回來。
“那奴婢這就去通知林昊,姑爺說了要是您出了任何事情又找不到他,就讓奴婢說給林昊聽,他也立刻就能知道?!?p> 沈亦清竟不知燕云易何時對屏兒吩咐了這些,不過此時她只顧著急忙阻攔道:“屏兒你放心,不會有什么大事。你要是實在擔(dān)心,就去祖母那里候著。要是到了黃昏我還沒有回來,在給她老人家說也來得及?!?p> 她說這話并不是盲目自信,只是雖則湯茵對自己有明顯的敵意,但是就憑借她嘴硬心軟的性格,沈亦清相信她總不至于迫害自己的性命。再不濟(jì),大不了被她尋個由頭小懲大誡,若是能平息她的怒火,對整個榮遠(yuǎn)侯府也未必是件壞事。
或許是他這些時日以來與府里眾人的和睦相處,又或者是幾番生關(guān)死劫之后的豁達(dá)與釋然,沈亦清只覺得若能夠和平相處,也不必事事都爭出個勝負(fù)對錯。尤其是知曉湯茵的過往之后,雖不能感同身受,但多多少少也有些共情,終究她也是個苦命之人。
不知不覺中,沈亦清又踏入這片與榮遠(yuǎn)侯府中各處俱不相同的小院落。不遠(yuǎn)處依舊是裊裊升起的焚香,只是今日陽光明媚,她的心情也不似過完滿是無從驅(qū)散的迷霧與陰霾。
遠(yuǎn)遠(yuǎn)的,沈亦清似乎隱約就能聽見本應(yīng)清幽靜雅的堂屋中,傳來陣陣歡聲笑語,與這片景致顯得異常得格格不入。正當(dāng)她疑心之時,李氏那張敷著厚重脂粉的臉龐便緊緊地貼了上來。
沈亦清躲閃不及,險些被她生生拽進(jìn)懷里,好在她身形瘦小,微微靈活地側(cè)過身才堪堪躲到李嬤嬤身后。
李氏卻沒有半分不悅,依舊笑意盈盈地?zé)峤j(luò)湊了上來道:“快讓姨娘仔細(xì)看看,身上可都好利索了?聽聞這毒非比尋常,就指甲蓋這么丁點(diǎn)的分量就能奪人性命,還是二姑娘命好,遇上這樣的事情都能躲得過去?!?p> 沈亦清冷笑兩聲,面無表情道:“姨娘該不會就只是想親自來看看我是不是還健在,如今人也見到了,該不會要失望了罷。”
沈亦清怎會聽不出李氏的意思,如今自己能夠活蹦亂跳地站在她面前,想必她最是恨毒了心。也難為她還得在人前裝出一副慈母的模樣,可惜自己實在懶得配合著表演。
李氏愣了愣,卻一反常態(tài)地沒有絲毫氣憤之情,急忙解釋道:“二姑娘.......不不不,應(yīng)該喊燕少夫人。這是哪里話,我是你的姨娘,你就是再看不起,我這也是娘家人,怎能不盼著你好?!?p> 沈亦清面帶疑問道:“這可奇怪了,您既然是我的娘家人,有事情不直接找我,總是往我婆婆的宅院跑。該不會......又想著趁我不注意,方便說我的壞話吧?”
說完,她刻意將李氏既怒且懼,紅一陣、白一陣的神情盡收眼底。她故意半開玩笑半當(dāng)真的語氣,教李氏一時間也說不上話,只得笑著連聲說“哪里的話”。
恰在此時,湯茵的聲音悠悠然傳來。
“是我讓她來的,少夫人不會有什么意見吧?”
沈亦清這才注意到,屋里還坐著楊氏姐妹以及那個她說什么都不會忘記的沈思云。只見她形容略顯憔悴,卻更添幾分妖冶的美感。那雙時而乖巧、時而陰鷙的雙眼,正露出輕蔑的神情,緊盯著沈亦清。湯茵依舊是那般看似平和的氣度,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主位上。
沈亦清微微緩了緩神,故作親近道:“哪里,我怎么敢對您的安排有意見?”
既來之,則安之。既然是你們送上門來,那就休怪我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