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祖德實(shí)在吃驚。
盡管來人是那個(gè)不爭氣又久沒見面的弟弟,但在這樣深的夜里,宋且德又是悄無聲息地站到了身后,不由得他不吃驚。
緊接著他便更吃驚,因?yàn)樗吻业戮谷婚L劍直指,劍尖抵在他的咽喉處,冰涼而鋒利的劍尖讓他寒毛直豎。
“且德弟弟……”
宋祖德驚得全身無力,整個(gè)身子都反著壓在檀木雕花椅上,口中喃喃道:“你……你這是做什么?”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宋且德大嘴一咧,恨恨道:“這些話對你這個(gè)宋家大公子來說,不過是兩句詩,可是對我來說,那就是現(xiàn)實(shí)的生活!”
宋祖德吃力道:“此話……何意?”
宋且德像一只憤怒的野獸,面目猙獰,又壓低著嗓音,道:“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從小到大,你們哪個(gè)看我順眼?你們哪個(gè)把我當(dāng)宋家人看待?你們…..”他突然住了口,雙目瞪得如銅鈴一般。
他手中長劍似乎自己忍不住了,突然刺入宋祖德咽喉,后者雙目陡睜,嘴巴半張,咕咕幾下后便全然沒了動靜。
“夜長夢多?!?p> 卓偉的聲音幽幽響起,將托在宋且德肘后的手掌收回,道:“他明顯是在拖延時(shí)間,你何必給他多說?”
宋且德怔了半晌,突然收回長劍,看著宋祖德在噴射而出的鮮血中,一頭耷拉在檀木雕花椅的靠背上,不由得全身發(fā)抖。
卓偉上前,用手指在宋祖德鼻尖探了探,似笑非笑道:“不能回頭了。”
宋且德哆嗦無語。
卓偉貼近宋且德耳邊,道:“無論以前我們說什么豪言壯語,都不過是理想而已,但今夜以后,這些理想可就真的會成為現(xiàn)實(shí),難道你還要猶豫嗎?”他慢慢退后,看著宋且德眼睛,微笑道:“你說是不是這個(gè)道理……宋家主!”
宋且德一個(gè)激靈,眼中閃過一抹狠厲,道:“卓兄說得不錯(cuò),宋家必須是我的,不管是為了我,還是為了我娘!”
卓偉道:“如果七月初七能成功,你得到的絕對不僅僅是現(xiàn)在的宋家,至少能和當(dāng)年的許、杜兩家相提并論。你想想,到了那個(gè)時(shí)候,你娘該是多么開心,她這么多年受的苦,也就統(tǒng)統(tǒng)有了回報(bào)。”
宋且德眼中冒光,上前將宋祖德衣靴脫下,又將自己一身黑衣給宋祖德?lián)Q上,彼此調(diào)了個(gè)個(gè)兒。
卓偉看著宋且德,贊道:“果然是人靠衣裝,宋家主好風(fēng)采?。 闭f罷看向門后,道:“費(fèi)力把它帶到這里,可別到頭來,它反倒成了我們的破綻?!?p> 宋且德看著門后放著的那桶火油,眼中生出一絲懼意,但很快便被濃濃的狠厲取代,道:“卓兄放心,它不但會燒得干干凈凈,還會為我們燒出一個(gè)燦爛的明天?!?p> 卓偉微笑道:“且德,你這么說我就真放心了,我還要趕回南海杜家,不會給你們家的護(hù)衛(wèi)糾纏太久,你自己控制好時(shí)機(jī)。”說罷將那桶火油拎來,道:“動手吧?!?p> 宋且德咬咬牙,一把接過油桶,向宋祖德身上澆下,又向墻窗等處潑灑,只留了門側(cè)一溜凈地。
他將空桶劈碎,想了想又揮劍向宋祖德面上亂砍,將其砍得面目全非,最后喘著氣道:“卓兄,開始吧!”
卓偉微微點(diǎn)頭,悄然出門。
宋且德手執(zhí)油燈,緊張地聽著外面的動靜,片刻后聽到驚呼聲和打斗聲響起,又漸漸遠(yuǎn)去,終是狠狠咬牙,將油燈丟到了宋祖德身上。
呼的一聲,火苗迅速在宋祖德身上燃起,僅過得幾個(gè)眨眼功夫,整個(gè)書房便熊熊燃燒起來。
宋且德緊緊貼在門口,臉上被烤得大汗淋漓,卻顧不得伸手去抹,待終于聽到外面救火的呼叫聲和腳步聲接近后,兩眼猛地一閉,縱身撲進(jìn)火焰中。
“啊——”
書房內(nèi)傳出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
杜薇失魂落魄,緩行在夜色里。
新里城已遠(yuǎn)遠(yuǎn)在身后,她卻沒有停下的意思,甚至連頭也沒有回一下。
隨著許吾浪喝下那杯毒酒,她知道自己真的不能回頭了。
數(shù)日后只身回到杜家,她把自己關(guān)閉在閨房里,對杜下夫婦的關(guān)心和擔(dān)心,不能充耳不聞,但也沒有多余的話,就是一句“沒事”。
直至過去月余,南慶的消息和傳聞在揚(yáng)城慢慢淡了下去,她才走出閨房,開始處理家事,不分晝夜。
杜下夫婦本以為女兒恢復(fù)了正常,但看到她這樣沒日沒夜地做事,日漸清瘦,便越發(fā)地?fù)?dān)心和焦慮,勸其多多歇息,而杜薇的回復(fù)卻是做起事來,她才覺得是歇息。
杜下夫婦自然明白女兒遇到了難事,卻不知道是什么難事,也沒有辦法替女兒解決難事,杜下更是因?yàn)榉N種擔(dān)心和糾心,引發(fā)了舊疾,竟致病倒在床。
杜薇探望父親,傷心的眼神中明顯帶著歉意,此后回去,則更加沒命地做事,像是自己做得越多,父親的病便會好得越快。
再過去月余,杜薇更瘦了,杜下的病卻更重了,甚至言語不暢,更多的時(shí)候只能默默地看著杜夫人,默默地流淚。
杜薇心如刀鉸,瘦比黃花。
這日未時(shí),南??な佚?zhí)讈碓L,杜薇聽到通稟后沉默了許久,終于還是讓下人把他領(lǐng)進(jìn)了手足閣。
“杜家主清瘦了許多……”
龍?zhí)讓⒍呸鄙舷麓蛄?,笑瞇瞇地說道:“卻越發(fā)迷人了?!?p> 杜薇冷冷道:“有事說事?!?p> 龍?zhí)坠恍?,目光在杜薇胸前溜了一圈,道:“南慶的所有事情,丞相都知道了,特令屬下來問一問,杜家主怎么就擅自回來了?”
杜薇柳眉一豎,道:“該我做的我都做了,怎么就不能回來?”
龍?zhí)纂p手往下一按,似笑非笑道:“杜家主別急,丞相只是問問而已,既然杜家主這樣說,那我就這樣回丞相?”
杜薇強(qiáng)忍心中火氣,道:“今日繁忙,就不留龍郡守了,送客!”
龍?zhí)滓徽?,陰聲道:“杜家主,你可要想好了,杜家在南??な鞘浊恢傅拇髴?,但從天上看下來,也不過小小一家罷了?!闭f罷冷哼一聲,大步離去。
杜薇嘴唇哆嗦,眼睛瞬時(shí)變得晶瑩迷蒙起來,無力地坐回椅中。
夜幕降臨。
手足閣內(nèi)沒有掌燈,杜薇就靜靜地坐在漆黑里,直到夜幾央,才緩緩回到自己閨房。
剛剛掩上房門,她忽聽到一道微弱而清晰的異響,怔了片刻后,便又出門而去,在南院墻某處靜靜站了片刻,然后引著一道掠墻而入的黑影,去了另一處平素不住人的空樓。
來人是卓偉。
杜薇皺眉道:“你不該來?!?p> 卓偉道:“你在新里城不辭而別,有些話還沒來得及給你說,我不來不行?!?p> 杜薇冷冷道:“什么話?”
卓偉沉默了一會,道:“我卓家一直在和北氐國合作。”
杜薇驚道:“那西羌國又是怎么回事?”
卓偉道:“那只是我們計(jì)劃中的一部分,目的就是讓西羌和王朝兩敗俱傷,現(xiàn)在已經(jīng)做到了?!?p> 杜薇怔了半晌,道:“你找我的意思是?”
卓偉道:“我希望再和你合作,是真正的合作。”
杜薇道:“不行!我杜家和你們卓家不一樣,上次蝕笑散的事,差點(diǎn)讓我杜家受到滅門之災(zāi),我悔不當(dāng)初,又怎么會重蹈覆轍!”
卓偉道:“杜家和卓家,不一樣的就是多了一張手足閣的牌匾,還是一張數(shù)百年前的牌匾,那有什么用?”他看著黑暗中的杜薇,微笑道:“正因?yàn)橛辛宋g笑散的事,你們杜家再也回不到以前的杜家,你真的甘心?”
杜薇微微遲疑,道:“父親以那張牌匾為榮,絕對不會同意!”
卓偉道:“現(xiàn)在你是家主?!?p> 杜薇沉默半晌,道:“還是不行!今夜你先在這里住下,等歇息好了就走吧?!闭f罷也不顧卓偉反應(yīng),徑自離去。
回到閨房,她坐在床上并未歇息,腦中不斷響著卓偉的話,又不斷出冒丞相府里那具令人作嘔的干瘦軀體,以及龍?zhí)?、桂樹等人看她的眼神和言語中的脅迫,一時(shí)間思緒散渙,不知不覺就坐到了天亮。
略略梳洗后,她勉強(qiáng)吃了些餐食,便又來到手足閣,繼續(xù)處理昨日未完之事,不想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下人又通稟龍郡守來訪。
杜薇眼中閃出一絲怒火,但很快便消熄下去,讓下人將龍?zhí)最I(lǐng)來。
龍?zhí)椎哪抗獗茸蛉崭鼮榉潘?,語氣也更為輕浮,道:“杜家主這是怎么了,竟有些慵倦之態(tài)?可話說回來,換作他人,自然是叫慵倦,放在杜家主身上,卻更有一番銷魂蝕骨的風(fēng)韻,令人神往??!”
杜薇微微一笑,道:“龍郡守,今日又有何指教?”
龍?zhí)仔Σ[瞇地走近,道:“杜家主可想好了,真要我將昨日你說的話回報(bào)給丞相?”
杜薇嫣然一笑,道:“龍郡守說笑了,昨日我身體不適,言語不周,還望您多多包涵。”
龍?zhí)姿坪躅A(yù)料到杜薇會有這樣反應(yīng),眼光在她身上放肆瀏覽,輕嘆道:“杜家主好白,好香??!”
杜薇笑容僵硬。
龍?zhí)咨焓謸嵩诙呸蓖笊?,嘖嘖嘆道:“滑若凝脂,吹彈即破……”
杜薇猛地一揚(yáng)臂,將龍?zhí)椎氖炙﹂_,面色沉如水,道:“龍郡守,我白不白、香不香,似乎還輪不到你來評判!”
龍?zhí)坠笮Γ溃骸岸偶抑鞔搜圆钜?,我為丞相辦事多年,也承蒙丞相多次賞賜,否則杜家主白不白、香不香,我又怎么知道?”
杜薇腦中嗡然一聲,呆在原地。
龍?zhí)自俣壬斐鍪謥?,在杜薇手臂上輕輕撫摸,道:“杜家主,今日我在郡府設(shè)下夜宴,請你務(wù)必賞光。”說罷在杜薇手臂上重重一捏,哈哈大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