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照著粗糲的巖石地面,虬結(jié)剛勁的石筍撐起穹頂,周圍安靜如鴻蒙初開。
河洛崇拜創(chuàng)造和技術(shù),但他們的神廟幾乎沒有人工雕琢的痕跡,他們用這種方式表達(dá)對自然的崇敬,對最偉大造物的崇敬。
四周盡是黑暗,所有的光都匯聚到一個女子身上,一襲黑衣如夜幕般柔軟,銀白的長發(fā)輕輕飄揚(yáng)蕩漾。因?yàn)樗?,原本空曠、莊嚴(yán)的神廟變得縹緲空靈起來。云中的萬靈之魅,河洛崇拜的上古先賢,原來美麗的如同一場夢幻。
“我雖魂靈不全,也可運(yùn)轉(zhuǎn)無色界天,就讓那具天人法體安息吧。河伯,你不需要為難這女孩了?!膘`魅空靈縹緲的聲音傳來,河伯等一眾河洛長老立刻拜服在地。
不過方巖卻聽到了若的聲音自內(nèi)心傳來,正如以往那樣:“大哥哥,是我,我假裝、魅靈殿下、騙他們。殿下法體、靈力早已耗盡,只有一些記憶碎片,不過很管用,嘻嘻……”
方巖不知道若為什么能駕馭靈魅的法體,只有暮紅衣心中暗呼僥幸。河洛古籍中提到過一句:魅者,天地靈氣所聚,若化虛為實(shí),神魂雖亡,體可易也。就是因?yàn)檫@句沒頭沒尾,不知真假的話,暮紅衣才讓若接近靈魅遺留的法體,想不到居然真的能融合。
暮紅衣頓首施禮,“靈魅殿下,您可否給我一點(diǎn)時間,我與河伯長老有話要說。河伯長老,想必你也是如此吧?”
“靈魅殿下,請您放心,那具天人法體我一定會妥善保管。”河伯恭恭敬敬施禮,挑不出一絲瑕疵,“神使大人,河洛感謝您這些年的奉獻(xiàn)。不過,既然靈魅殿下已然蘇醒,無色界天有了更合適的操控者,您也可以卸下重?fù)?dān)了,無色界天不勞您操心了?!?p> 卸磨殺驢!方巖可沒看過那些宮斗的戲文,作為軍營里出來人,他只覺一股怒火從心里燃了起來!這河伯不但要趕走暮紅衣,還要留下天人法體,實(shí)在是欺人太甚!
這時一陣尖利的嘯叫聲從神殿外傳來,還伴隨著巨大而混亂的轟鳴聲,整個河洛的城市好像沸騰了起來。
“預(yù)警之聲大作,乃是有外敵入侵。河伯長老似乎胸有成竹,可否為在場諸位言之?!蹦杭t衣恢復(fù)了那幅淡定的神態(tài)。
“自從夜行者中幾位高手外出,我便開始留意這黃昏山谷里的一舉一動,不瞞諸位,此刻幽冥軍已經(jīng)大舉來犯,大軍已至城外?!焙硬粗鴮γ姹娙?,希望看到恐懼、驚奇、憤怒一類的神色,可惜無論是暮紅衣還是方巖,甚至站在遠(yuǎn)處的巨人夏至和女子秋分也都面無表情。
河伯身后的諸位長老取出一個水晶圓球,幾人圍攏或念念有詞、或作勢施法,頃刻間布下了一座分鐘。法陣中央的水晶圓球放大了千百倍,隨著河洛長老們的不斷施法,以百丈巨塔為中心,遠(yuǎn)至黃昏山谷盡頭,由近及遠(yuǎn)一切景物正一層層變得清晰可見。
帶著掩飾不住的倨傲神色,河伯伸手指點(diǎn)展現(xiàn)這外界圖景的圓球,“神使大人,此球名喚天鑒寶珠,乃是河洛御敵機(jī)關(guān)的總樞,不但可一覽全局,更可操控?zé)o數(shù)機(jī)關(guān)法陣?!?p> 暮紅衣沒有回答河伯,而是仔細(xì)觀望這天鑒寶珠和施法過程,片刻后道:“在城中和谷內(nèi)早已暗中設(shè)好監(jiān)測法陣,寶珠一啟,四處便可回應(yīng),這陣法殊為精巧細(xì)致。不過你在山谷內(nèi)動手腳,為的不是御敵,而是防范我們?nèi)祟惏???p> “當(dāng)年被人類欺騙時我便發(fā)誓,今生再不相信人類。如果不是這些人能替河洛守護(hù)此地,我早就將其趕盡殺絕了!”河伯聲色俱厲,只要說起當(dāng)年人類的欺騙他立時沒了那份修養(yǎng)和淡然。
“九幽之光可擾亂天地陰陽,正是無色界天最為虛弱之時,此時敵軍來犯,你卻跟我攤牌,河伯長老,你底氣何來?莫非覺得你可以操控?zé)o色界天不成?”
“此地?cái)?shù)萬河洛,手中所持盡是神兵,又有惜風(fēng)相助,只要以這天鑒寶珠操控?zé)o色界天,哪怕只能發(fā)揮三分威力,天下無修道者能入此城,這便是我的底氣!”此刻的河伯再也不是一幅垂垂老朽的樣子,顧盼間氣勢十足,完全是一方梟雄,“河洛最大的威脅不是外面的敵人,而是您,神使大人!無色界天是我鎮(zhèn)族至寶,豈能掌握在一個人類手里?若是緊要關(guān)頭您反過頭來用無色界天對方我們,那如何得了?所以我不得不選在今天逼宮!”
“既然如此,你當(dāng)初為何硬要把我架上神壇,稱我位神使呢?”
“正如您一直所說,您并非神使,我又何嘗不知?但我不可能讓河洛接受一個人類,哪怕這個人類偏偏能修復(fù)無色界天,我就只好尊您為神使了?!?p> “云中子民的淳樸已然不再了嗎?”靈魅縹緲的聲音傳來,語氣中隱隱有幾分怒氣。
“殿下,云中子民雖無詭詐之心,也并不傻。當(dāng)然也包括這位神使大人!”河伯的神色間一片坦蕩,他顯然認(rèn)為自己的想法和做法無可指摘,“請?jiān)?,這是我最后一次如此稱呼您,神使大人。您修道成癡,來幫河洛修復(fù)無色界天,只為借此研究魂靈大道。這個理由可以說服其他河洛,而我從未相信,您必有所圖!”
“哦,那你覺得我究竟圖謀什么呢?”
“天下!”河伯眼中精光爆射,“我說的不是您,而是您背后的勢力。云中大陸的神器早已不知去向,唯一遺存的無色界天也早已殘破,對于修道之人似乎已無吸引。可這世上修道之人終究極少,對整個世俗的人間來說,河洛的文明和技術(shù)才是天下至寶!任何一國若得河洛相助,經(jīng)過三五十年勵精圖治,必可橫掃天下!據(jù)我所知,世上諸國最有實(shí)力的不外乎大唐和突厥,不知您的背后是哪個?”
方巖聞言一怔,他自幼在兵營長大,一直覺得兵甲精良、糧草充足雖是勝利保障,可歸根到底打仗要靠將士用命、令行禁止,怎么聽河伯的意思這所謂的文明和技術(shù)才是攻伐天下的至寶?這個問題大概要問一問蘇將軍。想到此處,方巖不由得心中一空,定北袍澤兄弟現(xiàn)在何處?
就在這時,天鑒寶珠中突然出現(xiàn)一個駭人事物,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正是那無數(shù)活尸和骷髏化作的尸山!
河伯和作為長老、暮紅衣、夏至、秋分,甚至外表為靈魅的若都被這無比巨大的尸山吸引了過去!
方巖一眼就看到張有馳、大秦人等正在苦苦掙扎,危在旦夕!情急之下方巖不禁向暮紅衣道:“前輩,快救他們??!”方巖終究還是軍人,雖然在夜行者中受訓(xùn)時間不長,已然把大秦人、成玄英等人視為兄弟袍澤,而張有馳更是對他有救命之恩的盟友,他便是付出一切代價也要救他們!
暮紅衣長嘆一聲,“罷了,我終究不忍心見死不救!河伯,說說你的條件吧,究竟如何才肯出手就他們?”
河伯哈哈大笑,“神使大人,不,暮姑娘果然眼界不凡。沈先生留下的土遁神符恰好是這天鑒寶珠的一處節(jié)點(diǎn),只需你操控?zé)o色界天,我控制寶珠,你我二人共同施法,這幾人便可遁入這神廟之中。不過……”河伯面露得意之色,看著暮紅衣,“我想要知道您究竟是如何修復(fù)無色界天的,還有,您究竟憑什么能操縱這云中至寶,便是我們河洛也都束手無策!”
看了看方巖焦急萬分的神色,暮紅衣長嘆一聲,“罷了,你把他們就到此地,我跟你點(diǎn)破我修復(fù)無色界天的究竟?!?p> 暮紅衣話一出口,手指連動,瞬間幻化出幾個手印。空中如同下雨般落下無數(shù)細(xì)小的符文,符文一出現(xiàn)便發(fā)出炫目的亮光,整個神廟如墜浩瀚的星空,億萬星辰閃爍湮滅,無色界天被啟動了!
河伯伸手示意身后極為長老施法,自己卻死死盯著暮紅衣的一舉一動,目露貪婪之色:“無色界天禁制萬法,你卻能借之施法,當(dāng)真了得,當(dāng)真了得!”
這時整個神廟突然活了起來,無形中似有風(fēng)起,神廟中央光華流轉(zhuǎn)。突然地面如同水面一般搖晃蕩漾起來,頃刻間幾條人影破土而出,正是張有馳等人!
經(jīng)過連番苦戰(zhàn),幾人此刻已是油盡燈枯,從體力到精神早已透支。幾個人一時間弄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只道是沈老頭的法陣將他們傳送至此處。看到河洛這些相貌與人類迥異的生靈先是一愣,然后又看到了方巖、暮紅衣等人,頓時精神一松,居然暈了過去。
方巖縱身跑到幾人面前,伸手探測鼻息,見幾人呼吸正常,懸著的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
“暮姑娘,人已然無恙,你該兌現(xiàn)承諾了?!焙硬魂P(guān)心無色界天的秘密。
“無色界天的作用不是禁絕萬法,而是融匯萬法為己用。年云中先賢便是獻(xiàn)祭元神,通過無色界天融匯為法力,才將這城市憑空搬到了此地,如此施法堪稱神跡!河伯,你雖居然能把無色界天拿來作為鎮(zhèn)守大門的大陣,當(dāng)真是暴殄天物!你雖頗為自負(fù),在我看來確是井底之蛙!”
聞言之下河伯雪白的須發(fā)無風(fēng)顫動,面色變得一片赭紅,顯然是又羞又惱。若不馬上即將揭曉無色界天的秘密,他早就翻臉動手了!
“單論修為,天人之境遠(yuǎn)高于云中先賢的陽神之境,可惜只是一具法體,其中元神已失,無法施展各種神跡,我便引天人法體蘊(yùn)含的道法入無色界天,再由無色界天轉(zhuǎn)化為先天靈力重新注入天人法體,如此一來讓無色界天重新運(yùn)轉(zhuǎn),二來讓天人法體中殘存的法力不至于過快流逝。坦白的說,我根本不是為了修復(fù)無色界天,只是為了保住天人法體。如今……”
突然暮紅衣的話語聲戛然而止,她如同被人自背后刺了一劍,整個身體直挺挺的摔到地上,鮮血從口鼻間嗆咳而出。
這一幕發(fā)生的出乎意料,在場所有人不禁一愣。
“母親!”一聲悲憤的怒吼,巨人夏至從神廟深處沖了出來,帶著無盡的殺氣和移山填海的力量想河伯沖去!
一條纖細(xì)的身影向暮紅衣跑了過去,正是秋分,看她的行動倒像是既無武功,也無道法。
方巖此刻也目眥盡裂,大吼一聲“鼠輩!”抽刀向前,就要與河伯拼命。
這時靈魅喝道:“住手,不是河伯!”她手臂輕揮,漫天星辰停止了閃爍,所有人的動作似乎都靜止了下來,只有她在星辰中徐徐而行。
這并非時間靜止,而是她的動作太過快速,而是這一瞬間所有人的視線都已無法捕捉她的動作,他扶起暮紅衣向神廟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