鉦鉦云板聲輕響,幾個河洛老者走了進來。他們的身材五官與人一般無二,只是瘦小的多。走在最前面的是個很老的河洛,老到已經(jīng)無法估計年齡,只是他步履輕快,精神飽滿,不禁讓人好奇是什么支撐著他的生命。老河洛雙手緩緩高舉齊眉,俯身深深一禮,身后諸位老者也都依次行禮。
河洛老者們行的居然是上揖,乃是周朝古禮。
方巖不禁一愣,這上揖之禮非但是人族古禮,而且是正式場合對尊長行的大禮,河洛對暮紅衣的尊重也未免太過了吧?
暮紅衣卻輕輕搖了搖頭,對領頭的河洛道:“河伯長老,您還是不能接納我?!?p> 暮紅衣對如此大禮居然不滿?方巖趕緊躬身還禮,不想到一眾河洛老者看都不看他一眼。
“見神廟有光亮起,便知是神使回來了,特地前來拜見。”河伯慢慢起身肅立,姿勢優(yōu)雅、氣度雍容,竟似一位嚴謹方正的飽學鴻儒。
“諸位以人族古禮折節(jié)參拜,我愧不敢當。可是我知道,驕傲的河洛是不會跟人類交往的,若您以朋友之道相對,我會更感激?!蹦杭t衣還是一幅淡然的樣子,“再說一次,我并非神使,不過是湊巧盡了微薄之力罷了?!?p> “或許河洛會被欺騙,但無色界天不會,這世上只有您能修復和操縱它,所以您必定是神使。”河伯笑容不改,“河洛以自己的傳統(tǒng)為傲,凡經(jīng)漫長時間的淘汰仍能留存至今的東西,都已經(jīng)被證明是有價值的,比如知識、信仰,還有傳統(tǒng),河洛的傳統(tǒng)就是不與人類交往。尊敬并不是友誼,河洛的友誼也不會給予人類,請您諒解?!?p> 彬彬有禮的拒人千里之外,這就是河伯的態(tài)度,他轉頭看著方巖:“河洛的神殿不歡迎人類,請離開!”
“河伯長老,他是我的客人,請您允許他進入神殿。”
“之前您的兩位神仆曾偷偷離開神殿,已是大不敬!神使閣下,請慎重?!绷硪粋€河洛老者忍不住大聲道,他言辭雖恭敬,語氣中卻滿是憤怒,身后的另外幾位老者也都紛紛附和。
“從云中老家來到這里的老家伙沒剩幾個了,可都還沒老糊涂,我們清清楚楚記得所有的事情,也知道人類對我們做過什么?!焙硬p輕抬起手,眾人立刻安靜了下來,“尊敬的神使閣下,您能解釋為什么帶一個人類進入神殿嗎?”
“這位年輕人,他叫方巖,是解開無色界天秘密的關鍵。至于那兩個神仆生于神殿,雖然有著有人的相貌,卻算不得人類?!?p> 河伯沉吟片刻,終于點了點頭:“河洛的傳統(tǒng)是不能與人類交往,卻未禁止人類進入神廟。神使閣下,無色界天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p> “一個月。有這個年輕人的幫助,我只需要一個月?!?p> “神使閣下從未令人失望,這次也不會例外。我們先行告退。”一行河洛老者顫顫巍巍退出了神殿。
直到后來方巖才知道河洛為什么對人類有這么大的偏見。由于數(shù)量上的原因,人類對河絡這個種族知之甚少,而在河洛的典籍中卻有著無數(shù)關于人類的記載。河洛的城市都座落在大山的地底,有著數(shù)不盡的作坊、礦井、圖書館。云中蘊藏著大量品質優(yōu)良的各種金屬礦石,天地所賜的物產(chǎn),對技術和創(chuàng)造的不斷追求,這意味著河洛出產(chǎn)的武器和器械都是難得的極品裝備,以至于當年凡刻有“云中”兩字的兵器皆稱為天下一品良器。
河洛不僅是天生的鑄造者,而且河洛的長老們都是不凡的魂印師,任何器物再如何精良也不過是死物,若是有了靈魂則只意味著另一件事,神器!神器對普通人來說不過是個傳說,但是對于武者可能是縱橫天下的依仗,對國家來說可能是是個崛起的契機,對于修道者來說可能是通天的階梯!
起初,人類似乎是很單純的與河洛結交,從來沒人提起過有關神器的任何事情,僅僅是虛心勤奮的學習河洛的知識和技術。崇尚知識和技術,這是河洛極為欣賞的品質,更何況人類代表著另一個極為發(fā)達的文明,所以河洛無比慷慨大度的與人類結交,毫無保留的奉獻自己的珍寶和器物,甚至與人類兄弟相稱。直到被認為是云中根本的幾件神器消失后很長一段時間,河洛都不認為勤奮好學的人類會是處心積慮的賊!
原本平靜的云中是從沒有天災的,自從這幾件神器消失之后,大旱、極寒、火山、地震等連續(xù)出現(xiàn)!天災已經(jīng)威脅到了整個云中大陸,于是河洛的長老請來了羽人、夸父、魅等云中各族的精英一起禱告,祈求神諭。原本有求必應的各族神靈都突然不再出現(xiàn),整個大陸仿佛已經(jīng)被遺棄。
其后的故事便是暮紅衣服所說的:無與倫比的海嘯湮滅了云中大陸,依靠各族獻祭而成的大陣“無色界天”,河洛和極少的各族幸存者隨著這城市來到了神州極北的地下。
……
……
暮紅衣對方巖招了招手,引領他向神廟后方走去。
“我想你認錯人了,我只是定北一個普通小兵,什么都不懂?!边@句話方巖憋了很久,今天不過是第一次見到暮紅雪,對方不但給他透露無色界天、還把他入河洛神廟、更是對他報以希望,許下一個月解開秘密的承諾?
“怎么認一個人?看相貌、氣質,還是武功、道法?”暮紅衣沒有回答方巖,還是在自言自語。
“莫非你能看到前世、因果?”這暮紅衣不是神棍就是瘋子,再不就是前世的冤家?方巖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為什么。
“你聽說過陰陽眼嗎?”
“曾聽老人們說起過,三歲以前的小孩心靈純凈,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東西,比如鬼魂什么的?!?p> “嬰兒后天神智不足,先天靈氣未盡,能看到一些靈異的東西,這叫陰陽眼。我自幼便有陰陽眼,成年后不但陰陽眼未消失,而且漸漸開了天眼?!?p> “天眼?你能看到什么?”方巖十分好奇。
“所謂天眼就是站在天界俯瞰世間,一眼萬物。能看到的東西很多,只是我看不全,也看不懂。睜開天眼的瞬間會有無數(shù)景象擠入腦袋,我的頭會象炸掉一樣的痛?!?p> “人就像河流中的魚,有些魚會偶爾躍出水面,看到一兩眼不一樣的風景,可是魚怎么會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這是蕭皇后解釋預言能力時的話,方巖脫口而出,他覺得暮紅衣和蕭皇后非常相似。
暮紅衣突然停下腳步,細細品味這話良久,“看來我并不孤獨。這句話出自哪位大賢之口?”
“她姓蕭,是前隋的皇后?!?p> “就知道不是你的話??上业臅r間不多了,真想見見她??!”暮紅衣嘆了口氣:“近年來我用天眼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了,每用一次,我的靈力就消耗一分,再這么下去我大概很快就要和曉寒云融合了。”
融合為一人大概就是兩人要死一個吧?方巖不知道如何勸解,只是訥訥不語。
……
神廟的后殿很大也很擠,到處是人和其它種族的肢體,很像是沈老頭的破房子,不過大了無數(shù)倍。
“母親。”兩個聲音響起,竟然是秋分和冬至。
“這就是河伯說的那兩個神仆了,他倆逃跑時你也在場?!?p> 巨人冬至和少女秋分對方巖報以微笑,兩人行動如常,想必傷早就好了。
看著相貌身形相差巨大的兩人,再看看暮紅衣,方巖實在無法用兄妹或者母子的把三個人聯(lián)系起來。
似乎看出了方巖的疑惑,暮紅衣道:“是我創(chuàng)造了他們,所以他們叫我母親,曉寒云和我是雙重身,自然也是他們的母親?!?p> 暮紅衣帶著方巖走向房子正在,冬至和秋分恭恭敬敬的跟在身后。
“這兄妹二人日久生情,怕我容不得二人,所以要逃走。真是可笑,我造了他倆,又不是生了他倆,二人毫無血緣關系。”
“這里是河洛神廟的深處,世上再沒有進來過。我在這里用了十年修復無色界天,如今大陣終于又能運轉,我再沒有留在這里的理由?!蹦杭t衣竟露出一絲頑皮的笑容,如同惡作劇得逞的孩童一般,“無色界天根本就沒什么秘密,其實我在這里研究的是靈魂的秘密?!?p> 第一次見面就把自己的秘密毫無保留的告訴一個陌生人,這是何等信任?方巖對暮紅衣不由得生出一絲親近之情。
“這些年我和黑袍一直在比賽,他研究的是如何為離體的陽神煉出軀體,我研究的是如何讓不朽之軀生出靈魂。半妖的出現(xiàn)說明黑袍能將無形的亡魂煉化為有形的內丹,而我也能將少年的靈魂納入我制造出的不朽之軀,這就是冬至和秋分?!?p> 方巖看著冬至和秋分臉上單純的笑容,原來這只是兩個心性單純的少年。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他們兩人的心智永遠都是十幾歲的模樣,辦法不會再成熟。以少年人的心智如何感悟高深的道法,如何進一步成長?我想知道把靈魂融入軀體的時候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但靈魂是不會說話的?!蹦杭t衣直視方巖,“我希望你能幫我一個忙,讓我給你胸前石頭里的魅凝出實體,讓她告訴我由虛化實的時候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方巖大吃一驚,原來暮紅衣早就感受到了若的存在,也看出真如之石。這天眼到底能看到什么!
“放心,這個忙不會白幫,無論是魅還是你,都將獲得意想不到的好處!”
“我倒是愿意幫忙,也不需要什么好處,只是要若同意才行?!?p> “若?好名字?!蹦杭t衣笑了起來,“先別忙著說不需要,給你的好處不一定是什么東西,比如你知道你是誰嗎?”
我是誰?自然是定北的大頭兵方巖,還能是誰?這暮紅衣跟定北城里擺攤算命的瞎子都是一個套路。方巖不由腹誹。
“這些年一直害怕與曉寒云合二為一,因為我無法想象一體兩魂到底是什么樣子,直到見到了你?,F(xiàn)在我告訴你為什么不會認錯你。因為我看到,你身上還有另一個人的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