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晉很受歡迎，不是嗎？”一個女孩聳了聳肩，大眼睛凝視在盛繁的臉上，她正坐在盛繁的旁邊，在這一張長板凳上，還坐了七八個女孩。
類似的板凳挨著墻擺放了十來張，后來的人已經(jīng)沒有了坐的位置，只能站著等。
眾人雖然各自聊天，但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扇門上，門后正是謀殺者的試鏡。
盛繁把注意力從她那厚得幾乎可以夾死蒼蠅地雙眼皮上挪回了視線，仿佛沒發(fā)現(xiàn)面前這個漂亮女孩臉上的人工痕跡一般，她認(rèn)同地笑了笑，像是有幾分無奈，“是啊，這環(huán)境都讓我有一種無法喘息的感覺?！?p> 她環(huán)顧四周，像是為了印證她這句話，女人們低低聊天造成的嘈雜聲不僅沒有變小，反而像蒼蠅鼓翅般更大聲了些，吵得人的耳膜微癢，像是有根羽毛在里面搔。
漂亮女孩朝她湊近了些，眼睛盯在了她的臉上，認(rèn)真得讓人有幾分不適，“我說……”她開口道，“你動刀子沒？”
盛繁挑了挑眉，不動聲色地把自己的臉從她那方收回來了點(diǎn)，“沒有?！彼龘u了搖頭。
這一搖頭像是什么暗號，那個漂亮的大眼女孩帶著一副我懂的神色朝她意會地笑了笑，眼神有幾分譏誚，她換了個話題。
“我認(rèn)得你，你最近微博上挺火的啊?！?p> 盛繁的粉絲在今早已經(jīng)正式漲到了三十萬，這個數(shù)字已經(jīng)壓過很多出演過幾部小制作的十八線小演員了，也是一個新人演員還沒有出作品前能夠達(dá)到的極限了。
盛繁并不想多提，輕描淡寫地把話題岔開，“還行吧，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而已……你打算試哪個角色？”
漂亮女孩看她一眼，撩了撩自己的長發(fā)，指甲涂滿了紅色的指甲油，“干嘛？想競爭？”
盛繁覺得有幾分好笑，瞥她一眼，擺了擺手道，“沒有，就是隨便問問，你不說也可以?！?p> “嗤。”漂亮女孩把自己的長卷發(fā)撩到了背后，“告訴你也沒什么，我這次來就是沖著女二來的，你們和我搶也沒什么用?！?p> “噢?！笔⒎秉c(diǎn)了點(diǎn)頭，像是很崇拜地看著那個漂亮女生，“你是哪個公司的？”
漂亮女生挺了挺自己的胸脯，“利達(dá)?！?p> 盛繁一聲哇哦，似乎表示自己早有耳聞，那個漂亮女生更是得意，隱隱有幾分瞧不起盛繁的樣子。
“117號，李靜，117號李靜在不在，李靜?！?p> “在在在！”
漂亮女生拎起自己的小包，慌慌張張地朝著房間那里喊號的工作人員跑了過去，她穿著長長的高跟鞋，跑得有幾分費(fèi)勁。
然而不到十分鐘，她就已經(jīng)黑著臉出來了，誰也沒看，鼻孔朝人就氣鼓鼓地離開了，那尖細(xì)的跟仿佛要把地面戳出一個洞來才滿意。
盛繁也是覺得她挺有趣的，無聲地就笑了笑，主動朝著門那邊走了過去。
她記得她是118號。
果不其然，剛才那個工作人員又打開門出來喊人了，見盛繁已經(jīng)笑吟吟地站在那里等了，面色一愣，呆了一下才招手讓她進(jìn)來。
門內(nèi)坐了十來個人，但坐在第一排的只有四個人，顯然就是他們控制著這場試鏡的結(jié)果。后面還擺了三臺黑黢黢的攝影機(jī)，顯然是要全方位把這次試鏡錄下來，那幽深的鏡頭直直地對著你，很容易讓人緊張起來。
坐在第一排右手第二個男人有幾分精瘦，土黃色的Polo 衫在他身上根本撐不起來，他的面容陰鷙，骨骼分明，一款無框眼鏡夾在他那鷹鉤鼻上，眼神冷凝至極。
正是那位影壇名導(dǎo)——葛晉。
他左手邊坐了一個穿淡藍(lán)色連衣裙的女人，黑色長發(fā)披肩，帶著柔和地笑，朝走進(jìn)來的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
“請介紹一下自己吧?！?p> 說著，那四個人便從桌子上拿起了一份資料翻閱，顯然，正是她的簡歷。
盛繁無聲地清了清嗓子，帶了幾分標(biāo)準(zhǔn)的笑意開口，她簡單說了一下自己的基本情況，對著鏡頭的她大方自信，毫不露怯。
她其余的資料在簡歷上都有，并不需要長篇累贅，這幾個人只想要看她面對鏡頭的樣子以及說話的方式等等，并不是真的想要多了解她什么。在面試時，如果會錯了意，那可是很減分的事情。
藍(lán)裙女人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似乎是挺滿意的樣子，“那么，也就是說，在參演明奴之前，你沒有任何演藝經(jīng)歷，對嗎？”
盛繁點(diǎn)了點(diǎn)頭。
“啊，那是很可惜的事情。”藍(lán)裙女人翻了翻她的簡歷，顯然有幾分遺憾的樣子。在桌子的另一頭，一個穿著正裝的中年男人指節(jié)扣了扣桌子，“行了，試一下劇本吧，你自由選一個角色開始，給你一分鐘準(zhǔn)備?！?p> 一分鐘？
盛繁上前從藍(lán)裙女人那里接過劇本，從她眼里也發(fā)現(xiàn)了幾分意料之外的驚愕。
盛繁眼神霎時有幾分冷，她想她大概知道這突如其來的刁難是因?yàn)槭裁?，也知道鐘裕說她試鏡失敗的原因是什么了。
但即使知道，她也不會消極對待這次試鏡，能讓別人記住她一次也是好的，作為新人，她需要多在這些人面前露露臉才行。而且，她沒有消極對待鏡頭的習(xí)慣，這是她的職業(yè)操守問題。
但這并不代表她不會生氣。
盛繁無聲笑了笑，原本準(zhǔn)備主要用來試鏡的女四號直接被她拋棄掉了，既然要刁難她是嗎？那她也來個狠的，太過保守的選擇就算了。
盛繁接過劇本，好在她此前專門研習(xí)過，這會兒只需要大致瀏覽，心里就有了個底數(shù)。
她走到靠門的角落里，眼睛突然閉上，深深吸了一口氣。
葛晉深深的眼神一直追隨著她的身影，既沒有對這次試鏡提出任何意見，也沒有對盛繁問出任何問題。十足的安靜。
中年男人一直盯著自己的表看，在表針即將跳動到12的位置時，他清了清嗓子迫不及待地開口，“一分鐘到了?！?p> 然而他話音未落，抬頭時便因?yàn)槭⒎钡谋砬槎读艘凰??；厥卓瓷砼缘娜耍砬楦鳟?，但很明顯，他們都已經(jīng)被盛繁給深深吸引住了。
他倒吸了一口氣，有幾分不虞，轉(zhuǎn)頭回到了盛繁的表演上，準(zhǔn)備看看這新人到底有什么能力。
反正不管她能力再大，他都不會讓她留下來。
盛繁面容猙獰可怖，一張秀美的臉被歪曲成了惡魔一般的神情，張牙舞爪地似乎要把你活生生吞進(jìn)肚子里去，讓人望之便心生恐懼，但偏偏她的眼神又平靜得幾近詭異，像一譚永無波瀾的死水。
“你，就是你，李小姐，對嗎？是你毀了我的寶貝們，對嗎？”
她一字一頓，聲調(diào)不斷揚(yáng)起來表達(dá)自己的疑問，聽來會讓人因?yàn)檫@份詭異而有幾分不適。
這里盛繁對話的，正是女主極力保護(hù)的殺人案目擊者——李小姐。
這位李小姐身出富貴家庭，性子懦弱，身嬌體弱，在目擊殺人案之后就日日驚慌失措，被警方重點(diǎn)保護(hù)了起來，但無奈還是被盛繁飾演的女二偷偷抓了出來，關(guān)在地牢里做實(shí)驗(yàn)。
她也是本片的女三號。
在她又一次把自己專門研究的變異吸血水蛭放在李小姐身上做實(shí)驗(yàn)，卻反被精神臨近崩潰的李小姐用嘴全部咬死之后，她穿著一身潔白的白大褂，秀美，純真，卻又隱隱透著惡魔的瘋狂來找李小姐算賬。
她想象著對面面容被血覆蓋得模糊的李小姐，做出了又一個夸張而驚悚的表情，在她的幻想世界里，那個李小姐已經(jīng)被嚇得驚聲瘋狂尖叫了起來。
盛繁又問了句，“是你嗎，我問，是你干的嗎，李小姐?！?p> 顯然，她已經(jīng)被李小姐表現(xiàn)出來的驚恐搞得有幾分不耐煩了起來。
不斷重復(fù)的話語，如同重錘般，狠狠擊潰了李小姐的意志。她像個瘋子似的大哭大叫了起來，把自己曾經(jīng)引以為傲的教養(yǎng)都拋之腦后。
盛繁的臉上，那些夸張的表情如同面具般消退了回去，就像被海浪沖刷過的沙灘，什么也不剩，只有令人看了就心生畏懼的平靜。
從她臉上，從她眼里，什么都看不見，只有一片空白般的平靜。
“呵，李小姐，你看，人是多么的脆弱。”她從白大褂的小兜里摸出了一把小錘，把玩了起來。其上還雕刻著繁復(fù)的花紋，精美無比。
——當(dāng)然，在現(xiàn)實(shí)中，四位面試官只能看見盛繁掏出了一團(tuán)空氣，這場面不可謂不好笑，但都被盛繁強(qiáng)大的演技蓋了過去。
她面容古井無波，隱隱透露出幾分譏誚。
“你知道嗎，人這種生物，從出生以來就帶著一層枷鎖，這層枷鎖鎖住了他們的靈性，鎖住了他們的心志，鎖住了他們的靈魂，讓他們像個罪人一樣生活著，卻又無處可逃，你說可不可悲?！?p> 被她平靜而淡漠的聲音漸漸撫慰的李小姐嘶聲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你這個瘋子！變態(tài)！你是個神經(jīng)病！”
盛繁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她的臉上盡是瘋狂的笑意，眼神都空洞而平靜，“神經(jīng)??？”她嘴里戲謔般地重復(fù)著這個詞語。
“是的，神經(jīng)病……李小姐，就以你為例，像你這樣的人類，不僅不滿自己生來就帶的枷鎖，你們還要給自己不斷施加各種可笑的限制，自認(rèn)為自己這叫有修養(yǎng)，有教養(yǎng)，有學(xué)識，認(rèn)為你們是天之驕女，然后，你們就會用厭惡的眼神看著我們這種人?！?p> 她打了個響指，“我們掙脫了在你們眼中視為榮耀，地位，名譽(yù)的枷鎖，我們做回了自己的本身，卻被你們叫作是神經(jīng)病，瘋子。你們站在高高在上的金字塔頂端，用你們那可笑的俯瞰姿態(tài)，渴望著消滅我們這些社會的敗類，把社會的秩序穩(wěn)定在你們期望看見的可控范圍之內(nèi)……呵，多么可笑又卑微的想法?！?p> 盛繁邊走邊踱步，那小小的錘子就在她手里晃晃悠悠，她說著說著，突然轉(zhuǎn)頭，眼神狠狠盯向空白的場中間，露出了一個讓人莫名心生寒意的笑容。
此時四人已經(jīng)完全被她的步調(diào)帶著走了。
“你知道我為什么說你們可笑而卑微嗎？”她問道。
李小姐費(fèi)力坐起了身，興許是覺得盛繁這會兒對她沒有威脅，她又找回了自己那種驕矜的自傲。
“我不需要知道這些，我對你一點(diǎn)也不感興趣?！?p> “哦……”盛繁狀似理解明白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下一刻她突然惡作劇般大叫了一聲，“?。。。 ?p> 盛繁和李小姐的驚叫聲重疊在了一起，在地下室中久久回蕩。
盛繁這一聲驚叫也把四個面試官嚇了一大跳。藍(lán)裙女子嚇得最慘，直接在凳子上往后狠狠縮了一縮。
不知道為什么，盛繁和幾分鐘前相比，現(xiàn)在如同換了一個人般，光是看著她的臉，聽她說話的聲音，都足夠讓人心頭慎得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笔⒎庇忠淮未笮α似饋?，“你看，這樣不是挺好的嗎，我就喜歡看人類撕破枷鎖和偽裝后的真實(shí)模樣，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關(guān)在籠子里呢？”
她朝著李小姐一步一步走了過去，手上的小錘不斷玩弄著，李小姐抖了一抖，徐徐朝后縮去，“人可笑又卑微，就在于，他們的枷鎖很難為自己打破，導(dǎo)致他們一生都只能活在自己的想象中茍且度日，全然不知更自在的生活如何去獲取。好在，我可以幫上他們一把?！?p> 她晃了晃自己手中精美的小錘，“啪嗒?！彼谥心M道，把小錘對空晃了晃敲擊下去，“就像這樣，在血液與尖叫的洗禮中，人們就能獲得，他們潛意識中隱隱渴望的新生?！?p> 沒有像之前那樣浮夸地假笑，盛繁的嘴角先是機(jī)械地勾扯起，隨即慢慢像是找到了自己熟悉的頻率，拉扯出更大的弧度，她的眼神終于有了波動，那一圈一圈暈開的波瀾中，有讓人為之心悸的瘋狂。
她徐徐長出了一口氣，像是無比的滿足，她握著小錘，指節(jié)蒼白，朝著李小姐躲藏的角落那里走了過去，一步一步，慢卻不失力度，像是狠狠地踏在了人的心上。
“夠了！”
一聲怒喝，不是來自于幻想世界中被盛繁嚇得發(fā)狂的李小姐，而是來自于面試席上。
一個中年男子憤怒地看著盛繁，嘴里喊道，“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