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 宿命

　　不知被使令無意間出賣的柳原及樊瑜早在知悉濟邢三人無恙的同時，便乘坐縲鳴回到了霖州。

　　走廊上靜悄悄的，偌大的府邸僅存蟲鳴，樊瑜關(guān)上門，打了個呵欠。

　　今晚在兩州之間來回奔波，盡管沒有如濟邢那般勞心勞力，卻也夠她喝一壺了，誰讓她平時不運動。

　　房內(nèi)的柳原正在調(diào)整油燈的燈芯，使其更加明亮。他精巧得挑不出一絲瑕疵的五官在火光下飄忽不定，配上雪色的眼睫與頭發(fā)，竟不似凡間之人。

　　……也對，他原本就不是人。

　　樊瑜在小桌前坐下，知道柳原肯定是要和她討論湘州的問題。

　　「我好困……」樊瑜摘掉面紗，再度掩嘴打呵欠，「不能等到明天嗎？」

　　柳原乜了她一眼，后者隨即乖乖坐正。

　　「臺輔?！古挚M辰由后方的陰影處滑出，蛇鱗在石板上磨擦，樊瑜罕見地看出她的神色似有一絲沮喪。

　　同時，四名使令自地面探出頭，耳鼠阿悟則在柳原的懷中就定位，發(fā)出細細的嗚咽聲，如同向眾人示意牠也準備妥了。

　　「臺輔，那些軍士中有人認出了我?！箍M辰道：「我沒有順利完成任務……」

　　柳原沒有特別的表示，僅點點桌面，「沒關(guān)系。至少結(jié)果上看來，我們已經(jīng)達成目的了。」

　　「什么目的？」樊瑜撥了一下肩側(cè)的長發(fā)，將面紗折迭整齊置于手邊，「救人？」

　　柳原不答，詢問桓齊：「你那里怎么樣了？」

　　沒有得到答案，樊瑜也不惱，只好奇地轉(zhuǎn)向桓齊，對方略顯憨態(tài)的豬頭動了動，發(fā)出一串低語：「我殺了一些士兵，但濟邢大人恐怕已發(fā)現(xiàn)了我的存在。」

　　桓齊的外型雖是生有雞爪的大豬，可聲音卻輕若鴻毛，像是囈語。

　　身為可鉆地的妖魔貍力，牠的爪子銳利無比，不用想也能猜出多少士兵命喪其下。

　　柳原嘆了一口氣，淺褐色的瞳孔轉(zhuǎn)向樊瑜，「我的目的原先只有救人，可惜計畫趕不上變化?！惯@算是回答了她的疑問，他接著又問：「武替，你那兒呢？」

　　「方志大人不需要我的幫忙?！刮涮娼荧@的指令是為方志開路，使其能夠順利取了司宥的性命。

　　柳原點點頭，身軀前傾，瞬間離桌上的燭火極近，一眨不眨地盯著樊瑜。

　　少女被他的目光盯得心中發(fā)虛，搓了搓手臂道：「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柳原近幾日的行為愈來愈奇怪了?？此茖λ_誠布公，實際上隱瞞了許多事，例如這次的湘州之行，目的是救人無誤，然而原因他半字都沒有透露。

　　想起阿悟在出行前告訴她關(guān)于柳原撒謊的事，她不禁猜測著柳原是否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他自身暴露了。

　　「……無事。」柳原坐了回去，雙眼仍望著她。

　　這句話并沒有讓樊瑜放松，她撥弄著面紗的系帶，小心道：「所以湘州那邊的人發(fā)現(xiàn)了你的真實身分？」

　　「不全是。」柳原終于垂下眼，「女怪的特征過于明顯，他們興許已經(jīng)猜出我到舜國了，只是不清楚插手湘州叛亂的原因何在，也不知我的相貌?！?p>　　樊瑜差點不合時宜地笑出聲。

　　明明相處的時間不算太短，她卻感覺自己擁有的資訊與湘州那伙人相差無幾，只知柳原是巽麒、欲在舜國尋找新王，其他很多事，她也一樣不清楚。

　　柳原沒有注意到她的情緒轉(zhuǎn)變，因為連他自己也心事重重。

　　「事已至此，我們必須加緊腳步找出王了。」少年道：「今次動靜鬧得太大，庭州很快便會出兵霖州?！?p>　　樊瑜愣了一會。

　　「出兵？」

　　若說收買咎言升山只是庭州的試探，這回可是證據(jù)確鑿了，庭州不可能放任霖州行動，必有所作為，屆時濟邢能否應對，又是另一回事了。

　　「可湘州會答應合作嗎？」樊瑜喃喃，推敲道：「司宥死了，當家作主的是方志……」

　　柳原尚未發(fā)表意見，樊瑜已兀自捏緊了面紗，「他不會答應的?！?p>　　倘若方志幫助濟邢是為了使霖州與庭州互斗，那么依其表現(xiàn)出的立場，湘州是絕對不會介入的。

　　方志不會再讓珞瓔有任何機會暴露于危險中。

　　「我沒有派遣使令探查，不過我認為妳猜的沒錯。而關(guān)于此前的一些推論，我或許錯了?！沽馕恫幻鞯匦α似饋?，自顧自道：「方志大概無意王位……真是個怪人。」

　　「王位又不是人民幣，憑什么大家都要喜歡？」樊瑜咕噥。

　　柳原隨意道：「妳喜歡嗎？」

　　「我又沒碰過，怎么知道喜不喜歡?！狗け种舷敕?，既然不了解就不便評論，此時也只是實話實說。

　　「想象一下。」柳原一反常態(tài)地追問。

　　后方的縈辰微微展開雙翅，又迅速收起。她側(cè)頭注視柳原，再分神觀察樊瑜，豎瞳縮了縮。

　　她是局外者，有時反而看得比當局者更明，也時常疑惑臺輔究竟何時才能真正信賴主上。

　　臺輔的每個問題，都是一道試驗。

　　樊瑜不疑有他，簡潔道：「不喜歡?！?p>　　她澄澈的眼眸映著柳原的，一絲雜質(zhì)也無，讓人可以直接望進最深處。

　　此回答在柳原的預料之中，可當他親耳聽見時，依然有種奇妙的感覺。

　　「為什么？」

　　「不為什么……好吧，也許是因為，我覺得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p>　　「妳又沒體驗過，怎知不是妳想要的？」柳原拿樊瑜前頭的話堵她。

　　樊瑜惱道：「是你自己讓我想象的！」

　　「如果是宿命呢？」

　　「宿命……？你現(xiàn)在是在假設(shè)嗎？」樊瑜歪頭，思索道：「那就無關(guān)乎喜不喜歡了吧，只有接受的份。」

　　「可妳說不喜歡?！沽@然很執(zhí)著。

　　兩人都沒有發(fā)現(xiàn)話題已經(jīng)完全歪樓了，一個努力回答問題，一個想盡辦法考驗對方。

　　「雖然不喜歡，但也沒有到憎恨的地步?！刮至箅y，樊瑜機警地補充了一句：「我是說，在我的想象中?！?p>　　「……」

　　「生活不就是如此？世上充斥著許多不得不完成的任務，大部分難以界定喜愛或憎惡，純粹為了生存而進行。同樣都是例行公事，差別只在于個人的心態(tài)?！?p>　　樊瑜用手撐著下頷，眼中隱隱浮現(xiàn)出倦意，「對我而言，既是必須做的事，便要盡力完善?！顾龎合潞乔?，用最直白的話語道：「別的人不清楚，但我知道自己最容易在成就感中尋到快樂。人無論做什么不都是為了這個嗎……」

　　柳原的面容在火光后若隱若現(xiàn)，樊瑜見他莫測的神情，睡意頓時少了幾分，「怎么了？突然問這?！?p>　　「心血來潮罷了?！沽鹕?，攏了攏外衣，「妳好好休息?！?p>　　樊瑜真心覺得柳原相當異常。

　　她沒有多說，只道：「晚安。」

　　待柳原離了房間，樊瑜累得無力多想，草草除下衣衫，躺上床后幾乎立時沉入夢鄉(xiāng)。

　　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