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熟悉的虛浮感由柳原的腳底竄上,像云霧般包裹住神志,使他看不清眼前的事物,身體亦逐漸失去平衡。
每一次皆是如此,不顧他的意愿便強行將此種感官體驗施加于上……
頭部極度暈眩,全世界都在旋轉(zhuǎn)著;他無視了重力的影響,因為此刻天空不再是天空,而土地亦不再是土地,他又輕又重,輕時能夠飄上云端,重時則沉入地底。
「皮膚怎么那么白……」
「白頭發(fā)、白睫毛!」
柳原始終都有暈血的毛病,只不過這次他卻暈了自己的血。
抬手摸摸額頭,指上略帶干涸的血跡讓他幾欲嘔吐,為何會這般?
他用盡力氣朝那群扔石子的孩子望去一眼,腳步踉蹌,跌跌撞撞地坐倒在田埂旁。
「??!」
「他受傷了!快跑!」
少年的眼神并無憤怒,僅有沉沉的不甘,不能嚇退那群小孩兒,真正讓他們作鳥獸散逃離的是血跡。
小孩們本是由于好奇或不理解才會向柳原扔石子,見他額角受傷頓時慌了神,一個個大叫著跑開了。
「臺輔!」被勒令有外人在場時嚴禁出聲的縈辰心疼地喚道:「您受傷了,我……」
柳原吸了口氣,聲調(diào)虛弱地制止女怪,「不要輕舉妄動?!?p> 他努力想站起來,雙腳卻不聽使喚,又重新跌落至地,一身白衫早已臟污不堪,鞋子更是采到了爛泥,渾身上下皆一片狼狽。
見血的不適與暈眩尚未消退,腦殼一陣陣抽痛,他視線模糊地盯著自己滿手血跡,頹然倒在田埂上,意識卻仍清醒著。
「臺輔,請讓我出來……」
「不行?!?p> 一口回絕了縈辰焦心的提議,柳原氣息急促地朝身側(cè)撐了撐,依舊無法起身。
與碧霞玄君初見時她曾說過,他的暈血癥狀比一般麒麟來得嚴重,可慈悲之心卻削弱不少,這是相當罕見的現(xiàn)象──后天經(jīng)歷所造就的人格甚至掩蓋了天性,使他的體質(zhì)與性格異于常態(tài)。
幼年時期被酗酒父親毆打的痛楚殘留在身上,他從來不主動提起那些事情,即使是對全心全意關(guān)心著他的女怪或女仙也一樣。
說是不愿揭開傷疤也罷、不接受同情也罷,于他而言那便是舊事,讓它沉入回憶深處才是最適當?shù)淖龇?。他知道,那些傷痕永遠不會愈合。
有一次尚為小學生的他被踢中腹部,臉頰也破了,整整一星期無法到課,口腔中滿是鐵銹味,當時那種觸感與麒麟天生的暈血結(jié)合在一起,導致日后一見血便癥狀嚴重。
事情的起因往往是極小的。
他同時知道母親私底下的那些勾當──或許不能稱之為「私底下」,因為僅有他一人被蒙在鼓里,好似蒙蔽了雙耳、雙眼的人就能夠保持天真一般。
印象最深的,是氣味。
放學回家,母親總是穿著一身粉色睡袍、翹起二郎腿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有時頭發(fā)是濕的,有時十分凌亂,不過無論如何她確實是個美人,歲月在她的皮膚上添不了太多痕跡,彷佛被按下了慢速鍵。
她看見兒子回來,會稍微攏一下衣領(lǐng),將大開的胸口掩住,然后讓他在餐桌等一會,自己去換上其他衣著,幫傭則適時地端上甜點轉(zhuǎn)移注意力。
母親總抱怨粉色是最土氣的顏色,看起來像鄉(xiāng)下姑子,卻天天穿著粉色睡袍,且與父親深藍色那件一點也不搭。
他不問她為何言行不一,也不問為何明明是下午還穿著睡袍,因為他知道一旦問出口,她總會微笑以對,那時皺紋從眼角悄悄爬出,是唯一能夠察覺歲月確實在她身上留下了什么的時刻。
比起真相,他猜自己或許更喜歡偽裝和樂的日常。
換上普通的洋裝后,母親會讓他回房讀書,而當他背著書包上樓、經(jīng)過她那早已收拾干凈的臥房時,經(jīng)常會聞到一種氣味。
母子房間相連,中間雖隔著一堵墻,然而那種氣息卻能滲透墻壁鉆入他的房間,那與他在深夜沖動時扔進垃圾桶的衛(wèi)生紙有著相同的氣味。
父親夜不歸宿,那味道究竟從何而來,其實他都明白。
這個時代,領(lǐng)了證卻離心的夫妻尚有許多,他的雙親只是其中一對,不足為外人道也,只是那種維系著雙方的事物既非情誼,又會是什么呢?
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看不明這些東西了,也許從那時到現(xiàn)在,他的雙眼從未睜開過,無須旁人刻意遮蔽,是他不愿看。
身體越虛弱,他越?;叵肫疬@些事,如同此刻躺在田埂上,鼻端聞著泥土冰涼的氣味,腦中卻不斷撥映著過去的種種細節(jié)。
「……你怎么了?還醒著嗎?」
一只纖細的手拉了拉他的手臂,由于力氣不足而無法將人順利拉起。
他試著抬首,眼角閃過一片藕色的布料,緊接著來人嘆了一口氣,「衛(wèi)音,能幫我個忙嗎?他太重了……」
少年從未被人說過重,此時聽見不免有些諷刺感。
另一雙更為柔弱的手臂架在他的脅下,力氣卻意外地大,只一會時間他便感覺后腦勺離開了地面。
「可是,妳背得動他嗎?」陌生的女聲擔憂道:「我可以先去府上請人過來。」
「我看那兒有間小店,先帶他去店里好了?!挂婚_始試圖拉起柳原的少女歉意道:「衛(wèi)音,可能要麻煩妳回去一趟了,我不認識路……」
「沒問題,我先幫妳!」
之后的事柳原記不清了,只知道自己被帶到小店,后來似乎有其他人將他背回府里,醒來時已經(jīng)換上干凈的衣服躺在被褥中了。
樊瑜坐在床畔學寫字,瀏海因低頭而向下垂落。大概是由于此處無外人之故,一張標致的臉上全無遮蔽,露出圓潤的雙頰及唇瓣。
午后的陽光由窗間灑落,將她整個人鍍上一層金邊,看上去寧靜美好。
柳原呻吟了一聲,樊瑜立刻會意地取過一杯水,慢慢喂他喝。雖說仍有些水灑在衣襟上,但少年沒像上次那樣抱怨,反倒相當溫順。
他蹙起眉頭,似在平復不適感,半晌才微微啟唇。
「謝謝?!?p> 樊瑜怔愣片刻,「啊……不客氣。」
她放下水杯,又道:「你感覺好點了嗎?」
一千零一人
謝謝洋洋得意.qdcn、不二曹瞞和渡邊老賊的推薦票!??!哎昨天……不說了,幸好開會時教授沒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