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親王宏奕看一眼肅文,趕緊跪倒在地,“啟奏皇上,是臣……”
“我不要聽你講,哈保都已經(jīng)把狀告到朕的跟前了,”宣光看都不看宏奕,東方已經(jīng)紫霞微露,啟明星起,他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云層,“說說吧,怎么回事兒?”
濟爾舒看看肅文,臉上的肌肉不自覺顫動了一下,蔭堂卻是若有所思,他看看肅文,肅文已是朝前膝行幾步,到了宣光帝跟前,“啟稟皇上,蘇沖阿為我所殺。”他感覺自己的心不斷下墜,就要沉到那黑黢黢的無底深淵。
“嗯,”宣光下下打量著他,“身材魁梧,眉目聳拔,膽子也倒——不小!”他聲音仍然非常平靜,平靜得讓人心悸。
“臣膽子本不大,但宮中走水,事起倉卒,臣等一心進宮救火,本應(yīng)事急從權(quán),可蘇沖阿百般阻攔,”他想說出宏奕下令拿下蘇沖阿一事,但想想還是改了口,“臣,臣無奈,只能手誅蘇沖阿。”
“啟奏皇上,是臣心里憂急如焚,才命肅文拿下蘇沖阿,請皇下旨降罪!”宏奕又跪倒在地。
不諉過,不攬功,肅文偷眼一看宏奕,一股感激之情霎時涌上心頭。
“蘇沖阿罪不至死,他職責(zé)所系,按法度辦理,只不過不能圓融辦事,但,何苦要殺了他?”宣光卻是神情黯淡下來,“肅文,你雖救火有功,但手誅大臣,著——”
肅文的心馬上提到了嗓子眼,蔭堂、濟爾舒并一干教習(xí)、侍衛(wèi)、官學(xué)生也都不眨眼地盯著宣光。
這一句話可定人生死,滴水成冰的天氣,肅文感到自己汗?jié)裰匾隆?p> “唉,人死不能復(fù)生,……算了吧……著令咸安宮總裁成文運嚴加管束,不賞不罰,功過相抵,……蘇沖阿,賞銀一千兩,好好葬了吧!”
“是!”眾人一齊答應(yīng)著。
可是宣光帝仍沒講完,“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竟被一個小小的統(tǒng)領(lǐng)擋在西華門外,說出去,別有用心者,不知道要傳出什么話來!,這宮里禁軍的統(tǒng)屬,也要擬定一個章程!另外,再擬定一個稽查門禁章程,以后倘有火燭之事,護軍即行開門,放王公大臣進入撲救,但需核明所帶者何人,帶多少人,核對清楚,方許放進!”
“是?!笨粗獾郾呈侄?,眾人心里都舒了一口氣。
肅文剛要試著站起來,卻發(fā)覺腿麻膝酸,竟是又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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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安宮官學(xué)的開學(xué)日期,只能延后,光是清掃這堆瓦礫,重新收拾利索,就需頗費時日,但宏奕卻定下推延五天的期限,內(nèi)務(wù)府頓時緊張起來,安排人手,緊鑼密鼓,趕緊辦理,惟恐誤了時日,觸了這位當今天子親弟弟的霉頭。
蔭堂下朝回來,一干仆役也忙碌起來,“汪先生在么?”
“在,”太監(jiān)頭子武桂笑著遞給他一把熱毛巾,“汪先生正在陪十二爺作詩,王爺,您別說,十二爺?shù)脑娔鞘窃絹碓胶昧?,汪先生直夸呢!?p> 蔭堂卻不理會他的奉承,徑自朝自家學(xué)堂走去。
穿過一片花園,進入東邊廊閣,卻見汪輝祖與他的十二世子納蘭明德正在練字,汪輝祖一臉喜悅,正自勉勵不已。
見他進來,納蘭明德慌忙跪下請安,汪輝祖也要跪下,蔭堂卻一把扶住了他,“你是世子的師傅,不必多禮。”
雖然蔭堂經(jīng)常這樣提,但汪輝祖卻不敢僭越,卻聽那蔭堂道,“拿字來我瞧瞧。”
納蘭明德看看汪輝祖,拿過字來,汪輝祖笑道,“世子的字很有長進的,筆筆中鋒,端嚴勁秀,不可多得啊。”
那蔭堂也覺著納蘭性德的字不錯,卻不開口褒揚,“師傅這是勉勵你,你當更加努力,你且下去,把《禮記》背誦一百遍,書背百遍,其意自現(xiàn),你可明白?”
“明白,阿瑪?!奔{蘭明德略一施禮,轉(zhuǎn)身而去。
“王爺,是宮里有消息了么?”汪輝祖看著蔭堂。
“是,皇上今天命上書房擬定罪已詔,估計明天就要明發(fā)各省了!”
“噢?”汪輝祖
“失火的原因也已查明,說是太監(jiān)用火不慎,爐縫走煙,將廂房引燃,以致失火?!笔a堂看看靜靜坐聽的汪輝祖,“咸安宮失火太監(jiān)原擬以絞刑,其他太監(jiān)絞監(jiān)候,稽查總管首領(lǐng)太監(jiān)革去頂戴,罰去錢糧六年,發(fā)往上駟院,派往吳甸鍘草,皇上卻是圣心仁慈,引以為過,都從寬處理了?!?p> “上天有好生之德,當今皇上是仁德之君!”汪輝祖一拱手。
“救火的侍衛(wèi)與官學(xué)生人人按例恩賞,只是,只是那肅文不賞不罰,交咸安宮官學(xué)嚴加管束!不過,濟爾舒不會放過他!”蔭堂看看汪輝祖。
汪輝祖馬上反應(yīng)過來,蔭堂是想聽自己的意見,他略一沉吟,“王爺,這咸安宮官學(xué)開學(xué)第一天,不禁血濺西華門,且宮中失火,怎么看,都象是針對端王而來?!?p> “我也這么看,這咸安宮官學(xué)已成為一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了?!笔a堂一撫腦袋。
“這次大火,學(xué)生認為,太監(jiān)失火是明面,暗地里說不定有人一手操縱,這,一是打擊了端王,他受命主持咸安宮,不能不說這是當頭一棒,二是間接也打擊了皇上,歷代皇帝,幾人下過罪己詔?”他看看幽幽地看著自己的蔭堂。
“嗯,”蔭堂贊賞看他一眼,“皇上也這么看?!?p> “皇上?”汪輝祖一驚。
“皇上已密諭我暗中查辦,估計,宏奕也接到了密旨?!笔a堂道,“皇上登極至今已有十八年了吧,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老夫怎么覺著,那晚濟爾舒與蘇沖阿象是在演戲呢!”
汪輝祖一笑,“這宮里的風(fēng),何曾停過?嗯,禮親王,他是有這手段,”他看看蔭堂,就是眼前這位王爺,也是個造風(fēng)高手,但他卻不敢說出來。
“濟爾舒之心,人盡皆知,他是盯著皇位呢,……唉,我是怕,”蔭堂的面色一下沉了下來,“皇上本有內(nèi)疾,”前些日子宮里與太醫(yī)院都有消息傳出,“身子骨這幾年有些吃力,唉,怕是——”
他嘆口氣,卻換了個話題,“福慶家里,派人去了嗎?”
“去了,福慶一家感激不盡?!蓖糨x祖忙道。
“那肅文,本王沒有看走眼,”蔭堂的情緒慢慢高起來,“敢不請命,悍然誅殺護軍統(tǒng)領(lǐng),殺伐果斷,心志超常,呵呵,我倒想把他招進軍中了?!彼X海中又泛起那晚眾學(xué)子及教習(xí)瘋狂伏地嘔吐的場景,肅文卻有如雪松一般,昂然挺立。
“福慶那么個人,怎會有這么個兒子?”汪輝祖笑道,“不過,照我看,前晚最大的贏家應(yīng)是他呢!”
“唔?”
“一切賞物不足為道,能在皇上心里留下印象,才是最大的恩賞!否則,光是善殺統(tǒng)領(lǐng)這一條,都足以滅他滿門了!皇上,明顯是在護著他!”汪輝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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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膚躬膺天眷,統(tǒng)御寰區(qū),夙夜祉承,罔敢怠忽,期于陰陽順序,中外枚寧,共享升平之化。乃于宣光十八年二月初二日咸安宮災(zāi),朕心惶懼,莫究所由,因朕不德之所至歟?抑用人失當而至然歟?茲乃力圖修省,挽回天意……”
肅文愣愣地看著手里的邸報,看著這道罪已詔,敢情皇上這是真抓實干哪,說打自己臉就打自己臉,說下罪己詔就真下啊,不過,這用人失當四字,他定定地看著,仿佛意有所指似的。
訥采看看一臉驚訝的肅文,起身給他倒了杯茶,“已經(jīng)傳諭各省,明發(fā)天下了?!?p> 見肅文要說話,他一擺手,“今兒讓惠嫻叫你過來,就是想跟你說道說道?!?p> 見他面容整齊,肅文也收斂笑容,端坐靜聽。
“前晚的事我也聽到一些,你奮力滅火本是好的,何苦,何苦,要誅殺那蘇沖阿!人命一條暫且不說,那蘇沖阿是禮親王濟爾舒的門人,你那不是打他的臉嗎?他不會善罷干休的,雖說皇上不懲處你,但保不齊以后濟爾舒不會出手,惹下這么一個潑天大的仇家,何苦來哉!”訥采是真著急了。
他一擺手,“聽我講完。你剛進咸安宮,其實,已是半條腿邁進官場,咸安宮現(xiàn)在又是萬眾矚目,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一步不慎,就是萬丈深淵,朝堂上有些事,我得說與你知道,別得罪了人,還不知曉,讓他背后賣你,你還當他是好人?!?p> 訥采的聲音有些嘶啞,目光有些黯淡,“本朝實行議政王會議制度,也叫八旗議政,八旗旗主并上書房大臣、六部九卿等部院大臣、各省督撫、提督,會選皇帝,當今宣光皇帝是大金朝第四位皇帝,也就是六爺端王爺?shù)挠H哥哥!”
“皇上出自鑲黃旗,前三任皇上卻分別出自正黃旗、正藍旗,鑲白旗,皇位永遠在八大皇族間輪替,皇上駕崩,議政王會議再行選出新的皇上!”
肅文靜靜聽著,訥采的聲音卻黯了下來,表情有些沉痛,“本朝的天下呢,并不是得之于前朝,……前朝為南方邪教所滅,儒道正統(tǒng)灰飛煙滅。本朝太祖赫赤,提兵關(guān)外,玄甲軍總督岳象升興兵關(guān)中,聯(lián)合進剿邪教占據(jù)的中原,力圖恢復(fù)正統(tǒng),重立前朝綱常?!?p> “玄甲軍,皆是黑衣黑甲黑旗,與八旗原先也是情同手足,并肩作戰(zhàn),八旗都稱之為黑旗軍?!暇┮灰郏婧粘酁樾敖痰膫?,傷重不治,太極皇帝經(jīng)議政王會議選出,繼承汗位,是為太宗。……那時,黑旗軍與八旗軍本有摩擦,太宗下令,絞殺黑旗軍,當時黑旗軍正攻南京城,唉,八旗軍從背后掩殺過去,直殺的是血流成成河,尸堆成山……后來,邪教也為八旗所滅……”
幽暗的燈光下,他突然停了下來,目光好似要穿透墻壁,追尋那些遙遠的記憶。
良久,他才嘆口氣,繼續(xù)講道,“玄甲軍總督岳象升死后,被太宗尊為睿親王,玄甲軍的余部四散奔逃……”
“前朝的事,不說了,現(xiàn)在朝中的八位旗主王爺,都是議政王,可進入上書房的只有四位,其中鄭親王蔭堂是首席議政王,端親王、禮親王、康親王也都是上書房大臣,上書房大臣中還有四位,以張鳳藻為首輔大臣,鄂倫察次之,再就是周祖培與孫世霖,撇開滿漢不論,張鳳藻與鄂倫察都在朝中經(jīng)營多年,歷世不倒,手下學(xué)生、門人眾多,不結(jié)黨也隱隱是朝中兩大勢力……”
“這么復(fù)雜?”肅文不禁驚呼道。
“我就知道你以前整天不諳世務(wù),光知道玩耍為樂,對這些事是不上心的?!痹G采嗔怪道,卻是透著自家人的親切。
“再有,朝中還有武官、御史、刑名、翰林四大派系,卻是以歷年來以官場任職或后來任職為名目。武官派,以現(xiàn)在的九門提督哈保為首;御史派,都察院左都御史錢牧為首;刑名派呢,卻與刑部無關(guān),多是刑名師爺出身,后成為各方職官,其它諸如錢糧師爺出身的官佐,也加入這派,這派首腦也是師爺出身,以當今的刑部漢尚書為趙徹為首;這最后一派呢,顧名思義,大多出身翰林,以當今吏部滿尚書魏瑛馬首是瞻?!?p> “這些派系,不分滿漢,又分滿漢,錯綜復(fù)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說派,卻無人認承,不說派,確真真存在?!?p> “你在咸安宮,一定要處處小心,你現(xiàn)在已是得罪了禮親王,須得防著他對你不利,記住,不可多說一句話,不可多行一步路,指不定哪個學(xué)生背后站著什么人,哪個教習(xí)是誰的門人學(xué)生!”

司馬白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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