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枝玉樹之美景，薄云衣、細柳腰之美人，眉眼細、好如描之美貌，粉漬脂痕污寶光，綺櫳晝夜困鴛鴦，素婉儀今夜出盡風(fēng)采。眾人心下無不感慨而失落。
論起兩碗羹湯，無論礙于位分抑或皇帝顏面，無一人挑出錯來，獨權(quán)淑媛、墨麗儀二人當(dāng)場吐出。
“淑媛你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有恙？”竇修儀聞得動靜，行動至權(quán)淑媛處，驚訝道，語氣頗為關(guān)心，輕拍權(quán)淑媛的后背。
權(quán)淑媛身后的蓮華早已小心拍背，眼神關(guān)切擔(dān)憂。
眾人轉(zhuǎn)過頭去，只見權(quán)淑媛一襲蜜臘黃縷金蓮花飛蝶聯(lián)珠對孔雀紋云錦的宮裝上臟了一大塊，華麗瑰明的錦緞瞬間化作碧綠色，尤為醒目，其色勝過柳青蘇繡綠荷滿開綴碧米珠羽紗綾披帛，愈加襯得面容擰曲如苦瓜，頗為不適。墨麗儀亦一味作嘔，鈴蘭在旁撫背。
權(quán)淑媛不甚在意，隨和擺擺手道：“無妨，不過腹中有些不適?！?p> 蓮華、鈴蘭取來薄荷油為之按|摩太陽穴。權(quán)淑媛、墨麗儀深吸了幾口清芬之氣方稍微好轉(zhuǎn)些。皇帝亦吃驚不已。
琽貴嬪金斷觿決，關(guān)切吩咐道，語氣焦急，“瑡玟，快請御醫(yī)?！?p> 因著今夜乃中秋佳節(jié)，眾嬪御皆到場，曲水殿外早有御醫(yī)侍立。此番一經(jīng)傳召，當(dāng)即入內(nèi)。
為首一人，上前行禮道：“微臣俞板，參見陛下、娘娘?！?p> 俞板年紀輕輕，目光灼灼，長相溫厚，一望便覺本性純良。
我心下點頭：原來裊舞早先便系由此人照料，觀其模樣倒不似奸惡之人。
“快瞧瞧權(quán)淑媛、墨麗儀身子如何?！被实圻B忙吩咐道。
“是。”俞板即刻搭脈，思忖不過片刻便道：“陛下，可否容臣查檢權(quán)淑媛、墨麗儀最后所食之物？”
素婉儀愕然，即刻回神，神色微變，指著桌上菜肴，微微驚呼道：“陛下，系陸貴姬所制甘露羹與禮貴姬所制杏仁湯?！闭Z氣吃驚。
禮貴姬、陸貴姬二人登時白了臉色，慌張出席，下跪道：“還請陛下明鑒，妾妃等絕無謀害之意。”語氣哽咽，微帶哭腔。
一眾紛紛心驚。
“若非陸貴姬與禮貴姬意圖不軌？”
“怎的只權(quán)淑媛、墨麗儀二人身子不適？”
“是啊，我并無異樣，怎的只權(quán)淑媛、墨麗儀二人吐出？”
······
皇帝見眾人紛紛出言，格外聒噪，微微蹙眉。
中宮不在，是夜琽貴嬪為尊，故而眼見如此，琽貴嬪急忙安撫道：“諸位妹妹暫且稍安勿躁，待御醫(yī)查清事實自會真相大白?！?p> 仔細查證一番，俞板行禮回稟道：“回稟陛下，杏仁湯并無不妥之處。倒是甘露羹，里頭一味食料與權(quán)淑媛、墨麗儀體質(zhì)相沖，方致權(quán)淑媛、墨麗儀二人嘔吐?！?p> “陛下，此人談吐條理清晰，行事嚴謹，醫(yī)術(shù)精湛，可謂能人?！彼赝駜x倚在皇帝身旁，目色頗為贊賞。
“俞板年輕有為，確實難得?！被实蹖λ赝駜x道，語氣微贊。
“依臣弟之見，太醫(yī)院諸多御醫(yī)，唯俞御醫(yī)醫(yī)術(shù)最為高明。皇兄何不將俞御醫(yī)提升為正一品太醫(yī)令，以作嘉獎？”煍王坦然笑道。
皇帝面色瞬間冷下，燭光一閃，連帶著明黃錦緞上的純金線亦流露出寒冷冰涼的光澤，瞇著雙眸看向煍王，眼神捉摸不定，語氣低沉道：“此事還是日后再議?！?p> 煍王見狀，略帶尷尬噤聲，不再多言。反觀俞板，則神色淡淡，仿佛根本不關(guān)己事。
烏壓壓一片寂靜，眾人悄然之時，一陌生內(nèi)御脫穎而出，恭敬跪倒，怯弱回稟，“啟稟陛下，奴婢想起一事，或許與二位主子娘娘嘔吐有關(guān)?！甭曊{(diào)微弱而清晰入耳，頭只不敢抬起。
“你且說來聽聽。”眼見如此，皇帝不由得微微詫異，吩咐道。
“數(shù)日前，奴婢曾聽見墨麗儀因受罰而在深夜咒罵陸貴姬。”說到最后，語氣愈發(fā)渺小膽怯，腦袋愈加低下恛恛，卑微至極，叫人瞧不清絲毫面容表情。
此言一出，滿眾嘩然，個個火上澆油，幸災(zāi)樂禍，只待瞧好戲。
“什么，墨麗儀竟敢咒罵陸貴姬！”
“莫非陸貴姬為了報復(fù)方特地做了甘露羹，孰料竟?fàn)窟B權(quán)淑媛？”
“誰曉得呢！”
······
“陸貴姬，可有此事？”皇帝皺起眉頭，不滿道。
眼見皇帝面露不悅，眾人安靜如啞，殿中悄寂無聲，毫無嘈雜之音。
“回稟陛下，前番······前番之事皆因墨麗儀對妾妃不敬，是而······是而妾妃略施小懲。錢太儀與林婕妤亦在場，她們二人可作證?！标戀F姬嚇得趕忙跪下伏首，渾身瑟瑟發(fā)抖，語不成調(diào)。
我、斂敏二人即刻出列，跪在陸貴姬身側(cè)，低頭做恛恛狀，顫顫巍巍道：“回稟陛下，前番只因伊掌衣手腕受傷，墨麗儀關(guān)懷過度所致，即便冒犯陸貴姬，亦非有意。貴姬娘娘確略帶懲處而已。”
斂敏素來聲如絲縷，兼之此刻我聲調(diào)刻意高揚，故而殿中只我一人之聲，語中所指乃陸貴姬過分苛刻墨麗儀無心之過。
此舉亦有幾分道理：我既與陸貴姬注定勢如水火，何必委屈自己假模假樣博明面上的好名聲？
此言一出，陸貴姬臉龐一陣紅一陣白，額上冒出幾滴冷汗，不斷地取帕拭汗，一滴滴抹去，面上恛恛不安。
“如此看來，陸貴姬依舊這般鐵面無私啊?！睙斖蹂I諷一笑，輕悠悠押下一口酒，愜意道：“公道得很?！币灰u胭脂紅蹙金廣玉蘭鑲翠玉米珠錦緞長裙襯得她紅艷逼人，鑲紅寶石白玉流蘇鴛鴦佩掛在腰際壓裙，蔓延出嘲諷譏笑之意。
鑲紅寶石白玉流蘇鴛鴦佩乃先帝賞賜煍王妃新婚賀禮，格外貴重，素聞煍王妃喜愛非常，故而日日佩戴在身。
聞言，煍王瞥一眼煍王妃，頗為不悅，蹙眉端杯，一飲而盡。侯昭媛亦幸災(zāi)嗤笑。
被宮人帶下歇息后，墨麗儀此時已好轉(zhuǎn)許多，見此情狀，面色夾帶幾分痛快得意，到底礙于皇帝在場，不過接口諷刺幾句而已。
“罷了，罷了，陸貴姬亦非存心?！庇U著皇帝臉色，琽貴嬪息事寧人道：“陛下，今日難得中秋，不若罰陸貴姬扣去一月俸祿，如何？當(dāng)日為著侯昭媛的貼身侍女一時莽撞，亂了規(guī)矩，沖撞了陸貴姬，陛下你不也只對她略加薄罰？”
炾王亦出面圓場，笑瞇瞇道：“皇兄，今日中秋佳節(jié)，還是別罰重了，討個吉利?！?p> 皇帝瞟一眼陸貴姬，淡淡道：“既如此，便罰陸貴姬抄寫道德經(jīng)三百遍，否則不得出仙居殿——權(quán)當(dāng)為皇嗣積福積德。這天色不早，你們扶權(quán)淑媛、墨麗儀回去好生歇著。”言下之意便系就此罷宴。
眾人只得不甘而含恨地望著皇帝攜了素婉儀乘迦南龍輦往溫室殿去。上輦前，素婉儀容顏堪比芙蕖，艷若芍藥。
“恭送皇兄?！?p> “恭送陛下?！?p> ······
眼角余光中的迦南龍輦一點點遠去，鼻尖的香氣亦逐漸隨風(fēng)飄散，眾人各自起身，做鳥群離散，我起身輕淡道：“咱們也走吧?！?p> 夜空之上，為著明月清輝高懸，遍灑一地，只瞧不出往日那漫天的星辰緣何消失不見，漆黑一片似濃墨渲染而成，盡是月光玉色梨花白，縱明亮光潔，祥煙非霧，亦照得人心底空蕩，載符夢鈴，晃晃悠悠飛舞在無邊無際的寂寥夜空。
十輪霜影轉(zhuǎn)庭梧，此夕羈人獨向隅。
未必素娥無悵恨，玉蟾清冷桂花孤。
自濕漉漉的宮道上閑閑漫步，腳步聲噠噠作響，格外清晰而清脆。在朱漆宮墻間，空蕩的回聲愈發(fā)顯得靜遼寂寥，彌漫出秋日帶來的孤寂與失落，恍如一張巨大的網(wǎng)兜鋪天蓋地自天際罩下來，將人的身軀盡數(shù)包圍住，繼而深入肺腑，涼徹心肝。
礙于我的臉色，裊舞她們?nèi)私圆蝗涕_口。
“清歌，那舞衣——”裊舞在旁覷著我微微遺憾的面色，小心翼翼而欲言又止，語氣擔(dān)憂，“今日素婉儀月舞，你——”
“既錯過了時機，日后再說不遲?！蔽野@一聲，對裊舞勉強一笑，齊腰襦裙亦顯露出草綠色的寒涼秋意來。
婺藕收一收臂間的妃紅繡葡萄披帛，隨即轉(zhuǎn)頭，疑惑問道：“清歌，你本打算晚宴獻舞？”
我強自笑著，點點頭，“可惜被素婉儀搶先一步?！弊旖歉∩弦豢|牽強的笑意，心底里卻是拔涼拔涼的。
“今日看來，她們二人早已聯(lián)手。然則——”瞥我一眼，柔荑拂過宮裝上繡的蝶蕊山茶的圖案，斂敏戛然而止，不再繼續(xù)。
我側(cè)頭蹙眉，古怪地看著斂敏，仔細問道：“敏姐姐，你此言何意？”
斂敏素來謹慎周到，她既有此言，定有所察覺。
婺藕與裊舞亦聽出了話外音，甚是不解，“是啊，敏姐姐，你這話倒叫我也聽不明白了?！?p> 貝齒咬了下唇半刻，目光凝肅，斂敏一字一句鄭重道：“當(dāng)日下賜禮物之時，顯見琽貴嬪對清歌你多有關(guān)注，如何眼下卻與素婉儀合作？若論姿容前程，清歌你并未遜色?！?p> “此言極是。”大意如婺藕亦皺眉點頭，陷入一番深思。
我心下一沉，念及那些我不曾留心的小事，心底暗暗感慨起來：或許是我自己將機會甩給了素歡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