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玉魂珞于睡夢中恍恍惚惚聽得幾聲女童的笑聲。她從榻上起身,推開門。
月光如練,院里面那棵巨大的櫻樹被鍍上一層銀霜,枝頭的花在夜風中搖曳,像是在跳舞。女孩兒歡快的笑聲在夜里回蕩,全然無了這個年紀該有的天真無邪,反而令人心生寒意。
玉魂珞站在廊道上,看著正在樹下笑對她的夏侯溪,臉色頓時凝重。
“珞,你想我嗎?”
夏侯溪用稚嫩的聲線說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來。她微微瞇起眼,用一種盯著獵物的眼神看著玉魂珞,雙唇微揚,慢慢露出一個狡黠的笑。
玉魂珞陰沉著臉不回答,眼里有明顯的警惕,她憑依在蘇夜弦體內(nèi),也未曾向任何人透露過自己的身份,而夏侯溪卻喊出了她的名字。
夜風驟起,吹亂了滿樹繁櫻,花朵被風裹挾著落下來,帶有一種凄婉的絕美。夏侯溪就這樣憑空消失在眼前,好似也被風帶走了蹤跡。
玉魂珞的雙眸微微驚訝,向四周看看,并無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她重新走回房間里,在掩上門之前,特意抬眸瞧了一眼院里的櫻樹。
風漸漸消停下來,蟲鳴四起。
黑夜里,一個身影倏而從樹上跳下來。
是一個神秘的少年。
長而柔順的黑發(fā)被高高束起,在微風里繾綣紛飛,在月光下發(fā)光,像是一條流動的銀河。今夜皓月當空,月光亮得很,卻依舊見不得少年的面貌,只因他的臉上戴了個極其精致的銀色面具,遮住了整張臉,面具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使整個人透著一股明顯的寒意。少年一身黑衣,手中持一柄長劍,名喚緋月。
他站在樹下,靜靜地看著前面緊閉的木門,心中意識到玉魂珞已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也許,他應該考慮放棄跟蹤了……
…………
翌日,暖風習習,院里的櫻樹下,那個女孩兒正興奮地追著一只粉色的蝶兒跑,孩童銀鈴般的笑聲像是在水面泛起的漣漪,一圈一圈的,不斷回蕩在玉魂珞的耳邊。
玉魂珞跪坐在廊道上,安靜地看著夏侯溪,目光隔著一層透明的結(jié)界,追隨著那個跳動的身影,她依舊像是平日里那般面無表情,但心里卻是思緒萬千。玉魂珞對眼前這個看似天真無邪的孩子產(chǎn)生了莫大的懷疑。
日落時分,落霞殘照,天空覆上了一層濃厚的紅色。那厚重的紅霞像是天女在上面織就的紅綢,美得不可方物。
在整個天虞山莊的后面,坐落著一座華美的樓閣。那是天虞山之禁地——束妖閣。
閣中藏心室內(nèi),一弱冠青年正在撫琴聽音。
這青年生得劍眉星目,儀表堂堂,一襲竹青衫將他眉宇之間的淡然襯得十分妥當。兩個相同模樣的妙齡女子,紫衣紅裳的裝扮,緘默著立在他兩側(cè),微微低著頭,認真地聽著他的琴音妙韻。
琴聲悠揚,逃出了房間,從窗子走到了遠方的天空。
身在山莊內(nèi)的夏侯言依稀聽得幾聲模糊的琴音,他習慣性地把目光望向束妖閣的方向,眼底有淺淺的惆悵。
那撫琴之人忽然暗暗蹙了一個眉頭,他停了手,琴音戛然而止,身旁的女子也瞬間消失在空氣里,斂去蹤跡。
一個十三四歲年紀的女孩子憑空出現(xiàn)在他眼前。
他抬眼看,果不其然,就是玉魄琳。
青年把手搭在腿上,正襟危坐,微微露出一個笑,語氣溫和地問道:“你又擅自離開溪兒的身體,就不怕阿言發(fā)現(xiàn)什么端倪?”
他問歸問,臉上卻絲毫沒有想要得到回答的樣子。
“她回來了!”
玉魄琳的臉上表現(xiàn)出夏侯譽從未見過的興奮。
“她?”
青年小小訝異了一下,思慮幾秒后終于反應過來,他再問:“琳兒所說的‘她’,是指玉魂珞?”
“對!對!她終于回來了!”
玉魄琳很激動地猛點頭肯定對方的猜測。她這回的表現(xiàn)倒真像個可愛的孩子,絲毫沒有以往的狡猾模樣。
夏侯譽的臉色卻慢慢沉了下去,他雙眸一低,眼神顯得深邃起來,好似正在醞釀著什么……
夜里。
玉魂珞又被同樣的笑聲吵醒。她緩緩推開門,見得夏侯溪又站在櫻樹下對著她笑。
只是這一次,玉魂珞在打開房門的那一刻,瞬間提高了警覺性。她發(fā)現(xiàn)本該圍在屋外的結(jié)界竟然消失了,就連縛靈鎖也不見了蹤影。
是夏侯溪解開的嗎?
她腦子里生出這個疑問來,皺著眉冷冷地看她,夏侯溪突然消失在眼前,眨眼間又出現(xiàn)在玉魂珞身后,她浮在半空,猝不及防地用手環(huán)住玉魂珞的頸項,將頭埋在對方的肩膀上,嘴唇貼近少女的耳朵,輕聲細語地說道:“珞,我等了你好久。”
玉魂珞的臉上掠過一絲驚慌,她欲轉(zhuǎn)身,然而就在夏侯溪將雙手搭在她肩上后,她竟絲毫動彈不得。夏侯溪看著她驚異的表情,臉上漾開一個笑,一雙明眸中藏著些許狡猾。
“你不是夏侯溪!你到底是誰!”
玉魂珞沒有掙扎,偏動眼珠看向身后,余光里帶有點怒氣。
“珞可真是絕情啊,我等了你這么久,你居然把琳兒給忘了?!?p> “琳兒!”玉魂珞的腦海里飛速閃過一個身影。
竟是玉魄琳!
夏侯溪繞到她面前來,收起笑容,看著玉魂珞的臉,微微皺眉道:“琳兒不喜歡珞現(xiàn)在的模樣。”
蘇夜弦和玉魂珞本就是一個模樣,她說這話倒是有些無理取鬧的意思在。玉魂珞猜出她的意圖,一個“你”字剛說出口,便被對方的離魂術掐斷了話語,玉魂珞動彈不得,只能任由擺布。夏侯溪的掌心凝聚靈力,一步步催動咒術。
黑夜里一道劍光陡然襲來,夏侯溪及時用另一只手張開結(jié)界抵消了攻擊。一個黑衣少年出現(xiàn)在櫻樹下,戴著面具,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夏侯溪面對這個不速之客卻也不著急,還是保持一貫的笑。
“你就是在暗中監(jiān)視著珞的人吧?!?p> 話音剛落,離魂術也已結(jié)束,玉魂珞從蘇夜弦體內(nèi)脫離出來,失去憑依的蘇夜弦倒在地上,玉魂珞則因體力不支而半跪在地。夏侯溪蹲到她眼前,模樣甚是欣喜,她輕聲問:“珞,我們回去好不好?”
玉魂珞皺著眉頭,臉色不悅,她微微喘著氣,問:“回去?”
“我們是玉靈,當然要回到玉的世界里,回到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p> 她將手覆上玉魂珞的臉頰,笑意滿滿,眼底有莫大的期待,像個正在等著獎賞的孩子。
“我不能答應你?!?p> 玉魂珞看著她,目光堅定,緩緩將她的手移開。
夏侯溪臉上的表情瞬間就冷下去。
身后,一聲“溪兒”的叫喚傳來,夏侯言神色匆匆地趕過來,見樹下站著一個陌生的身影,但實在無暇顧及。他壓著怒氣質(zhì)問她:“你做了什么!”
夏侯溪見此,又是一副頑劣的笑,“言哥哥,你用這種表情看著我,溪兒會害怕的?!?p> 她的表情里浮現(xiàn)著與話語截然不同的狡黠。
“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這么多年來你依附在溪兒的體內(nèi),我怎么可能全然不知!你到底是誰?”
夏侯溪聽此言,臉上的表情頗具玩味,她站起來,略微抱怨地說:“言哥哥真是無趣,溪兒還以為可以再玩一會兒的。”
她開始在掌心凝聚靈力。還未發(fā)動攻擊,夏侯言只覺身旁一陣輕風掠過,那個原本在樹下的人已快速閃到夏侯溪跟前,一把銀色的長劍直直劈下來,夏侯溪閃到櫻樹下,那面具少年追過去,女孩空手幻化出一把劍來,兩人在樹下刀光劍影地糾纏著。
隨著一聲清脆的聲響傳開,夏侯溪手中的劍被彈飛出去,在空中翻滾了幾圈,掉在幾丈外的地上,發(fā)出咣當?shù)囊宦?。面具少年手中的緋月眼看就要抵住夏侯溪的喉嚨,卻被突如其來的一只手抓住了劍刃。
夏侯言用手為她接下這一劍。鮮紅的血液從掌心滲透出來,一滴滴落到地上,像開出的一朵朵艷麗的紅花,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咸腥味,此時的玉魂珞對這種味道極為敏感,她盡力隱忍著,臉色十分難看。
夏侯溪暗暗扯起一個笑,她突然從半空墜落下去,夏侯言顧不上自己的傷勢,伸出手及時接住下落的女孩,坐到地上,將她抱在懷中,一聲聲呼喚著“溪兒”,然而始終沒有得到回應。
脫離了宿體的玉魄琳赫然出現(xiàn)在蘇夜弦的旁邊,她抱著蘇夜弦的身體,看著玉魂珞笑道:“珞,我是不會放棄你的!”
說完此句,便隨一陣風消失在眾人眼前,連同蘇夜弦的妖身也一并被帶走。
夏侯言又把目光放在眼前的面具少年身上。
“你又是什么人?”他話里的警惕性十足。
這少年不言一語,翻身一躍而上,雙腳輕輕點在櫻樹上,仿佛浮在空中。他把臉轉(zhuǎn)向廊道的方向。
玉魂珞會意,他在看她!
然而就只這匆匆一瞥,還未等玉魂珞開口,他又是一躍,翻過了屋頂,消失在蒼茫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