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雖然還沒下雪,但氣溫卻越來越低,很多池塘都結(jié)冰了,小紅樓條件很差,沒有空調(diào),也沒有暖氣,外面寒風(fēng)呼嘯,里面冷若冰窟,杜秋走進辦公室的時候,蘇文秀正蜷縮在老板椅上看書,雙手戴著淺灰色的毛線手套,腿上蓋著一條小薄毯,旁邊擺了一個四方形的電爐子,臉蛋被電爐絲照的通紅,仿佛一顆熟透了的蘋果。
“看什么呢?”
“我有個高中同學(xué)前天讓我?guī)退龔膱D書館借了幾本小說,但是一直沒過來拿。”蘇文秀把封面豎起來展示了一下,說道:“這會工人都下班了,我沒什么事干,就隨便看看打發(fā)時間?!?p> 杜秋瞥了一眼,發(fā)現(xiàn)那是一本《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說選集》,就隨口問道:“你喜歡看推理小說?”
“除了數(shù)學(xué)之外,別的什么書我都看?!?p> “這么討厭數(shù)學(xué)?”
“你知道我高考數(shù)學(xué)考了幾分么?”蘇文秀自揭其短,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笑著爆料道:“總分150,我只考了27分,我爸本來想讓我復(fù)讀的,看到分?jǐn)?shù)后氣的臉都黑了,說就算復(fù)讀一輩子也考不上大學(xué),于是送我到圖書館當(dāng)了管理員。”
杜秋為之莞爾,問道:“你爸沒看到具體分?jǐn)?shù)之前準(zhǔn)備讓你復(fù)讀,說明你除了數(shù)學(xué)之外,其他科目應(yīng)該不錯,對吧?”
“你很會推理嘛?!碧K文秀的得意立刻變成了惋惜,懊惱道:“我語文和歷史最好,兩門分?jǐn)?shù)都過了100,政治和英語一般般,加起來考了170多分,要不是數(shù)學(xué)拖了后腿,當(dāng)年就算考不上本科,也可以去讀個好大專?!?p> 杜秋對90年代的高考制度不太了解,因此沒有繼續(xù)聊這個話題,他蹲在辦公桌旁邊,把雙手伸到電爐上方取暖,轉(zhuǎn)而問道:“海哥他們什么時候回來?”
“應(yīng)該一會就回來了,我哥一有錢就得瑟,最近天天打車去接慧慧姐下班?!?p> “那不叫得瑟,那叫浪漫?!?p> “又不是自己的車,浪漫什么呀,我覺得還不如一起擠公交車呢,雖然不能同甘,至少共苦過?!碧K文秀聊了幾句閑話之后,坐直身體,有些惴惴不安的問道:“中午你聽到我大嫂說的話了?”
“聽到了一點?!倍徘镄α诵?,說道:“我都不知道你還有個大哥。”
“我大哥比我大12歲,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出去闖蕩了,平時很少回家,感情不怎么親近,所以我習(xí)慣了喊二哥叫哥,只有兩個哥都在的時候才分大哥二哥。”蘇文秀面帶悵然之色,輕輕吐了口氣,說道:“他娶了個很潑辣的老婆,牙尖舌長,目中無人,還特別愛貪小便宜,折騰的全家都不安寧,我媽經(jīng)常被她……”
“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jīng),你家里的私事就不要告訴我了,因為我管不著,也不歸我管?!倍徘锎驍嗔嗽掝},把她中午講的話復(fù)刻了出來,半是夸贊半是調(diào)侃的說道:“文秀,你明辨是非,公私分明,很有主見,以后肯定會是個賢妻良母?!?p> 蘇文秀臉紅了,咬著嘴唇,低頭胡亂翻了幾頁書,杜秋想起中午她嫂子說的那些話,感覺有些唐突,于是輕輕咳嗽了一聲,說起了正經(jīng)事:“文秀,你嫂子這個人我很不喜歡,但她說的話有些道理?!?p> “你別聽她胡說八道,這女人最愛搬弄是非,特別討厭!”
所謂疏不間親,再討厭那也是你嫂子,要是她帶著父母和大哥一起發(fā)動感情攻勢,再有主見也扛不住……
蘇文海性格粗豪,為人仗義,粗豪則失之明察,容易被人挑撥離間,仗義則看重感情,親兄弟之間的感情肯定遠比只認(rèn)識十幾天的朋友要親厚……
王慧慧是典型的市井女子,性格直爽,做事干練,但目光短淺,喜歡斤斤計較,幾塊錢的快餐費都能琢磨半天,何況幾千塊的分紅……
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杜秋穿越前沒干過創(chuàng)業(yè)的事,但有不少朋友和同學(xué)搞過或者入職過初創(chuàng)公司,其中絕大多數(shù)都在一年之內(nèi)掛掉了,具體緣由各有不同,但無一例外都發(fā)生過內(nèi)訌,內(nèi)訌一般只有兩個原因,一是權(quán)力斗爭,二是利益分配不公,現(xiàn)在公司還很小,四個人只有分工不同,沒有職務(wù)高低,談不上權(quán)力斗爭,唯一的隱患就是利益分配,因此他打算未雨綢繆,先把隱患給消除了。
杜秋站起身,在辦公桌對面坐了下來,從筆筒里抽了支圓珠筆,然后拿出會議記錄冊,一邊在上面寫提要,一邊說道:“我過幾天要回老家了,春節(jié)前銷售最旺,也是公司最忙的時候不能來上班,如果白拿分紅,對你們不公平,所以我覺得應(yīng)該給每個人發(fā)一份工資,做帳的時候把這部分當(dāng)作成本扣掉,然后再分紅,具體工資給多少,等海哥和慧慧回來了再一起商量。”
“如果沒有你,我現(xiàn)在肯定窩在宿舍里看無聊的電視劇,我哥則在旁邊搗鼓五六天都修不好一臺的破電器,一毛錢都賺不到?!碧K文秀說的時候大概腦補了一下畫面,忍不住微笑了起來,笑容純凈而又溫柔,仿佛一朵隨風(fēng)搖曳的小白花,她邊笑邊說道:“我們都沾了你的光才賺到錢的,你應(yīng)該拿更多的分紅,這樣才公平。”
“如果沒有你和你哥,我現(xiàn)在說不定被當(dāng)作偷渡客和偷書賊關(guān)進了監(jiān)獄呢?!倍徘镆残α?,不過他深知人情歸人情,利益歸利益,不能混為一談,堅持道:“做生意沒什么沾光不沾光的,大家按勞分配,多勞多得,你看那些上市公司的老板,除了分紅之外,不也另外領(lǐng)薪水和獎金么?有的一下子能領(lǐng)好幾百萬?!?p> “咱們這是小作坊,哪能跟上市公司比?!?p> “上市公司也是從小做大的,咱們以后說不定也能上市……糟糕!”
杜秋為了加強說服力,很豪情壯志的揮了一下手,結(jié)果不小心打翻了辦公桌上的水杯,他急忙探身去搶救擱在旁邊的記賬本,不料蘇文秀也有同樣的心思,這張辦公桌是從舊貨市場淘換回來的便宜貨,比較狹窄,兩人額頭碰到了一起,發(fā)出咚的一聲輕響。
“你不要緊吧?”
“好疼?!碧K文秀用手掌揉了揉額頭,嘟著嘴埋怨道:“你的頭真硬,跟長了角似的?!?p> 蘇文秀五官比較平淡,不是很漂亮的女孩子,但皮膚白皙,氣質(zhì)很好,眉目之間帶有一股書卷氣,和她的名字很配,有種清秀溫婉的古典美,此時微仰著頭,睫毛顫動,目光如水,羞惱中帶著嬌嗔,少女風(fēng)情,如詩如畫,看的杜秋心頭一跳,本來想調(diào)侃的話頓時說不出口了,于是低頭去收拾被水浸濕了的書桌。
兩人都不再說話,很默契的各自收拾東西,房間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曖昧氣氛,好在沒過多久,電話響了,蘇文秀接聽了一下之后把話筒遞給了杜秋,說道:“是春華姐,問你什么時候回家?!?p> “姐,什么事?”
“你幾點鐘回來?”杜春華語氣中帶著一絲八卦色彩,像講悄悄話一樣輕聲說道:“昨晚你救的那個女孩子全家都過來了,想親自向你道謝。”
“他們怎么知道地址?”
“有個警察送他們過來的,跟著一起來的還有個記者,說是要給你寫一篇專題報道。”
靠!90年代真是一點都不重視個人隱私啊……
這么輕松就找上門了,而且還有記者,萬一那個兇犯逃走了或者越獄了,我們?nèi)邑M不是很危險……
“姐,你打發(fā)他們走唄,道謝什么的沒必要?!?p> “人家是上門來道謝的,又不是來尋仇的,我怎么趕人家走。”杜春華的聲音又壓低了幾分,輕笑著說道:“那個女孩子很漂亮哦,你不回來看看太可惜了?!?p> 老媽,你年輕的時候怎么這么八婆……
昨晚事態(tài)緊急,燈光又暗,加上那個妹子處境狼狽,衣衫狼藉,抱去送醫(yī)院的時候只覺得身材不錯,沒注意長相,難道真是個絕世美女?
“讓姐夫先幫忙招待一下,我這邊還有事,大概7點左右才能回去?!?p> “大偉今晚有應(yīng)酬,不在家,你盡快回來,那家人說要請你吃晚飯,在悅賓樓定好了包廂。”杜春華想了一下,說道:“我把謹(jǐn)言送到鄰居家玩,然后陪他們先去酒樓,你等會忙完了直接打車過去?!?p> “好?!?p> 女人大概天生就是八卦動物,蘇文秀等杜秋掛了電話之后,笑嘻嘻的打聽道:“春華姐是不是在給你介紹女朋友?”
“她說的那么小聲你也能聽到?”
“我剛才扔垃圾從你身邊經(jīng)過,聽到了女孩子很漂亮那么幾個字,是不是安排你今晚去相親?”
杜秋見她表情促狹,欲蓋彌彰,仿佛一個偷看了同桌情書但又沒看完的中學(xué)生,有些哭笑不得,胡言亂語道:“實話告訴你吧,我昨晚大發(fā)神威,從窮兇極惡的色狼手上救了一個絕世美女,今天美女登門道謝,說要以身相許,我姐打電話過來是叫我早點回家成親入洞房?!?p> “切!現(xiàn)在還不到六點,你就開始做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