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夏天來臨的時候,我正好17歲。
六月的第二天,星期日,池建軍照常在早上5點半起床給我準(zhǔn)備早飯,然后去前院打開卷簾門,擺放好新鮮水果,擦一遍貨架上的灰塵,超市開始營業(yè)。
但今天不同的是飯桌上除了一碗面條兩張燒餅和一個煮雞蛋,還有三百元錢。
三百?能買什么呢?連一頓生日宴都付不起。
我猜池建軍的戶頭上肯定有一些積蓄,他是退伍軍人,初中文化,為人憨厚老實,這十幾年他省吃儉用換了好幾個職業(yè),汽車修理工、出租車司機、寫字樓保安、超市搬運工,最后他覺得開超市是最好的選擇,畢竟他可以時時刻刻守著這個家,再也不用為了生計東奔西跑,而我們住的小二樓前面有個倉庫,他重新裝修進貨辦完相關(guān)手續(xù)幾天后就順利的開業(yè)了,一直到幾年后的今天。
對于過生日這件事我并沒有特別在意,因為我的母親就是因為生我難產(chǎn)去世的,所以每年的這一天池建軍都會變得奇奇怪怪,他特別希望我幸福快樂,卻無法掩蓋懷念妻子的悲傷。
吃完早飯,我窩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池建軍進門看了我一眼,問:“小安,雞蛋和長壽面吃了嗎?”
“吃了?!蔽掖?。
然后池建軍直徑走進他的臥室,大約過了五分鐘左右,出來時他手臂上掛著一套西裝。
我打趣說:“干嘛?把你十年前的衣服找出來要去相親???”
“瞎說?!?p> 池建軍對著鏡子穿上西裝上衣,一套黑灰色的老土款式,但好在池建軍很少喝酒,很少吸煙,生活極其自律的他身體沒有發(fā)福,現(xiàn)在這套西裝依舊合身,光看背影說他三十歲也有人信。
我爸確實很帥很迷人,喜歡他的女人應(yīng)該很多,但他這輩子只專情他死去的妻子。
“小安今天你過生日,但是爸不能在家陪你,給你的錢放在飯桌上了。”池建軍回身對我說。
我看一眼時間,早上七點半,問他:“你去哪???店怎么辦?”
“我去看看你媽,超市你先照看著,晚上我就回來?!背亟ㄜ娮叩介T口蹲在地上,開始給他的黑皮鞋打油。
“晚上?”我立即問:“我媽墓地離晚江鎮(zhèn)不到二十公里,你干嘛要晚上回來?”
“我還有點兒別的事?!背亟ㄜ娍焖俨镣暌恢恍?,然后給另一只鞋打油。
“我今天放假哎。”我有些不高興,今天是我的生日居然讓我在家照看超市。
池建軍麻利地穿好皮鞋,站在門口對我說:“你姐今天下午三點半的飛機到市里,我去接她?!?p> 原來如此。
聽到這我更加不滿,嗓門越來越高:“你確定你要開那輛破尼桑去機場接那位海歸嗎?很掉價的!”
“池小安。”池建軍皺眉喊我名字,叮囑我說:“你姐回家以后你不準(zhǔn)耍小性子?!?p> “哦?!蔽覇枺骸笆撬且闳ソ铀龁??”
“你姐行李很多,咱家有車這不方便嘛?!?p> “爸!現(xiàn)在什么年代了?她一個見過大世面的留學(xué)生,長途汽車會不會坐?順風(fēng)車會不會約???”
“你姐說約車很不安全,我也不放心?!背亟ㄜ娎^續(xù)解釋。
“她放屁!”我大罵一聲。
池建軍剛要教訓(xùn)我,就聽見前院有人喊他的名字要買東西,然后他急匆匆離開前對我說:“小安,你聽話,今天別亂走,超市賣出的錢都歸你,我盡量早點回家。”
算了,如果今天超市進賬都歸我的話,一切好說。
我飛快地梳洗完畢,換上一身干凈的運動裝,朝前院超市走去。
池建軍此時已經(jīng)離家開車去我媽墓地了。
從我記事開始我每一年生日這天池建軍都會去看望他死去的妻子,在我13歲那年發(fā)生了很多事,池建軍換了新車,超市擴建,還有我人生中第一次來月經(jīng),我一邊哭一邊喊爸爸,我以為我快死了。池建軍一一對我媽訴說,我看見他背影在抖動,很小聲地抽涕?;丶业穆飞衔覍λf在墓地里流眼淚的人運氣不好,他卻說那以后就我替你來。
我搬個椅子坐在電視機對面,手捧半個西瓜邊吃邊看偶像劇,偶爾路過的鄰居喊我:“小安放假啦?”
“對??!”我高聲應(yīng)。
經(jīng)過幾天初夏的大雨,濃重的泥土氣息讓人感覺格外舒坦,此時陽光穿過槐樹縫隙照耀在水果攤上變得五彩斑斕,也許相隔很遠也能聞到這里的芳香。
沒多久,我耳邊傳來一個男人低低的聲音。
“你好,我買一包煙?!?p> 我的目光依然在電視機上,正看得津津樂道,并用勺子又挖了一小塊西瓜放進嘴巴里,快速嚼了幾口,含糊不清地問:“你要什么牌子的?”
“南京。”他回答。
我放下西瓜,回身看了一眼煙柜,繼續(xù)問:“南京哪一種啊?”
我聽見他在我身后低聲回答:“隨便吧?!?p> “22塊。”我拿了一盒貴一點轉(zhuǎn)頭放在柜臺上,問:“現(xiàn)金還是掃碼?”
“現(xiàn)金?!彼f。
然后他從褲兜里拿出錢包查錢,黑色PRADA,我開始注意到他左手食指的寶格麗男戒,還有左手腕上的手表,歐米茄。要知道在這個小縣城很難找到第二個這么有品位的男人,我正要抬眼看向他的臉時,他把22塊的煙錢放在柜臺上移到我眼前,同時將目光落在我的臉上。
此刻,我才清楚地看見他清瘦英俊的五官,好看到像是從漫畫里走出來的男主角,讓我不自覺地怔忡了片刻。
只是在這片刻間,他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走了幾步停在超市水果攤的旁邊,默默地打火點煙,默默地眼望來去匆匆的行人。而我時不時的偷瞄他背影幾眼,看見地上他修長的影子非常安靜。
傍晚時分,池建軍帶著他的大女兒回到了晚江鎮(zhèn)。她是池建軍的養(yǎng)女,名叫溫念秋,現(xiàn)在是英國名牌大學(xué)的高材生。
我想不起來溫念秋到底是哪一年來到我的家,而我的記憶里她始終不太愛說話,臉上很少表露太多情緒,對池建軍言聽計從。
池建軍總是不厭其煩的對我說,你姐是個命苦的孩子,從小就沒了父母,到了咱家千萬不能虧待她。
溫念秋的父親是池建軍當(dāng)兵時期的老班長,十多年前和妻子死于一場車禍,臨終時將唯一的女兒托付給了池建軍。
說來真是奇怪,這個姐姐,我和她一同成長,本該情比金堅情深似海,可我們卻生疏的就像彼此生命里可有可無的人。
這么多年,這是溫念秋去英國留學(xué)后第一次回晚江鎮(zhèn)。她帶回來幾樣稀奇玩意當(dāng)作禮物送給我爸和我,有英國倫敦大本鐘的模型,有一頂灰棕色歐式風(fēng)格的貝雷帽,有幾袋咖啡豆和茶葉,還有什么我沒再多看。最后從她的LV旅行袋里拿出一支鋼筆,祝我生日快樂,好好學(xué)習(xí)。
我猜她大概是忘了我已經(jīng)長大了,現(xiàn)在的溫念秋全身穿戴都是名牌,她以為我生活在這個偏遠的小鎮(zhèn)子里什么都不認(rèn)得。
晚飯后池建軍來到我房間里,他還沒開口我就知道他要說什么,一定是讓我把房間讓給溫念秋,我去他的房間睡,而他去超市里睡那張單人折疊床。哦對,這就是溫念秋離家前的生活狀態(tài)。
果不其然,半個字都不差。
“小安,你換個干凈的被套床單,你姐這幾天路上沒休息好,讓她早點睡倒時差?!背亟ㄜ娬f。
“她可以睡你的房間啊?!蔽艺f。
“我屋里沒有空調(diào),你姐也不習(xí)慣?!?p> “我也不習(xí)慣?!蔽艺f。
“小安?!背亟ㄜ娬Z氣有點無奈。
“可是我換床睡不著?!蔽覕[明態(tài)度。
“你姐去英國前,你在我屋里不是也睡的挺香么?!背亟ㄜ娦χf。
我默不作聲。
“你姐好幾年沒回家了,你聽話,將就一陣子。”池建軍見我半天不為所動,他說完打開了我的衣柜。
我靜靜地看著池建軍將我的床整理干凈,而在這短短的十分鐘里,我將溫念秋送我的鋼筆扔進了垃圾桶。

趙大發(fā)
歡迎仙女們閱讀這本小說,如果你們喜歡帶有一點點小陰謀論風(fēng)格的愛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