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信宮朝會

　　“老將軍，剛才我們說的魏武卒，不就和百金與卷甲一樣嗎？”趙雍指著還在拼命跑圈的趙國士卒。由于天氣炎熱，很多士兵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脫水的情況，有的跑著跑著，就跟不上隊伍了，開始走了起來，有的直接摔倒在地，旁邊的士兵趕緊上前將他們拖了出來，不至于影響其他人。所以，還在跑圈的士兵，已經(jīng)沒有多少了?！澳巧硤隼蠈ⅲ斨F精不貴多。從郡縣征兵當然是國策，然而百姓需要耕作，也是生存之必然，若是窮兵贖武，那是自取滅亡之道，若是全民皆兵，則未必能夠抵擋秦楚虎狼之師。所以，全民皆兵，提升趙國兵員實力，輔助以精兵之政，為抗擊外敵的主力，方才是國家正常的兵役所在?！?p>　　“但是，如此以來，國家的負擔就要重了許多了。魏文侯攜三晉之余風，據(jù)有河內(nèi)河東之沃土，方才得魏武卒五萬之人，然而到了如今的魏國，人數(shù)遞減。雖非訓練不易，然而其花費之巨大，也是實際存在的。故老臣覺得，君上這種精兵之策，若非國力不盛，則易緩緩圖之?！壁w山無奈說道。

　　“將軍憂國之心，孤甚慰矣。”趙雍說道，“然而時不我待，秦國齊國皆對我虎視眈眈，魏國中山也在我左近對趙國有非分之想，若是待一切條件都準備成熟，恐怕趙國也等不了這么久。是以，孤只能一方面委曲求全，獲得秦楚兩國的緩和，和魏國也要虛與委蛇，一方面在綢繆自己的事情了?！?p>　　“是老臣天資駑鈍了?！?p>　　“無妨，將軍還是趕緊去把這群士兵訓練起來吧，這些人，將是我趙國崛起的希望?！?p>　　“老臣，遵命?！?p>　　看著趙山離開的身影，趙雍輕輕一嘆：“重農(nóng)抑商推行了，到底怎么樣，還是要先看看吧，希望商鞅他老人家不會坑我；以河間之地實行軍屯之制，應該也問題不大，那個地方，一時半會是打不起來的，所以就算出了岔子，也能及時糾正；軍隊的改革也開始了，但是連趙山這樣的職業(yè)軍人都有些疑慮，恐怕這樣的辦法雖然穩(wěn)健，依然得不到很多的支持啊。如果是這樣的話，恐怕信宮朝會的時候，又是一番周折反復啊?！壁w雍邊想，邊走向大帳，連身邊的人向他行禮，他都置若罔聞?！暗牵偢杏X有什么地方是我沒有想到的?！?p>　　走進騎兵營，看著軍營里如火如荼訓練的場景，趙雍整個人都感覺到熱血沸騰，特別是看到李拙在使用了馬鐙和馬鞍的馬匹上，做著各種馬術動作，趙雍心里有點興奮。因為是自己，在親手改變著這個國家，這個軍隊，以后甚至有可能，改變這個歷史的結(jié)局！想到這里，他對后日的信宮朝見，又多了些期許。

　　信宮。

　　“...自秉承先君之命以來，夙夜憂嘆，敕天之命，惟時惟幾，惟日孜孜，無敢逸豫...今萬邦興盛，唯趙式微，尋其根本，則內(nèi)政不修而軍事不振也...周雖舊邦，其命維新...”

　　趙豹站在眾官員的上首，朗聲吟讀著他和肥義、吳廣起草的以趙雍名義發(fā)布的所謂“圣旨”，三人將一片宣言說的文文縐縐，雖然趙雍已經(jīng)來到這個時代這么久，卻依然搞不懂說的是什么，但是其核心內(nèi)容，就是那句“周雖舊邦，其命維新”。

　　經(jīng)過趙雍和三位大臣的不斷商討，針對趙雍提出的幾個問題，四個人初步擬定了一份簡單的方案，這份方案主要涉及了行政、土地和軍事三個方面。說起來非?；\統(tǒng)，但是內(nèi)容卻著實不簡單。

　　其一，重新標定四卿制度，即“官分四卿，職分四寺。司徒、司馬、司空、司寇各有所治?！?。司徒治民，掌戶籍；司馬治軍，掌軍隊調(diào)度；司空治賦，管理土地、建筑、田賦；司寇治獄，掌管刑獄訴訟。

　　其實這也不算是什么創(chuàng)新，《周禮》中就有對司徒、司馬和司寇的規(guī)定，只不過在這個基礎上，趙雍特別要求所有事情，分輕重緩急在“議事堂”匯報。每日由一人值守議事堂，負責顧問咨詢事宜。

　　其二，“清丈田畝，編民入冊”，利用半年到九個月的時間，將百姓編入名冊，發(fā)放新的名札，強化對百姓的管控。最重要的是，派遣官吏核實現(xiàn)有之田畝數(shù)，分別得上等田、中等田和下等田若干，公田多少，私田多少。分別上報司農(nóng)進行管理。

　　其三，“凡五刑之罪，除大辟外，具以廢除，改罰沒資產(chǎn)，發(fā)往邊境屯田，終生不得入民籍。所開墾之新田，按官八民二之例上繳?！薄斑吘持?，有攜帶親眷家屬入邊者，可給予上等田若干，使用公產(chǎn)者，則按官七民三予以上繳；私產(chǎn)者，按官六民四上繳?！?p>　　這一點除了吳廣之外，其他人都很贊同。其實吳廣的說法也并非反對屯田，而是反對大規(guī)模開墾，究其原因，就是這個東西沒什么技術含量，趙國做的，齊國也做的，燕國、魏國更能做到。特別是魏國，做的未必就不如趙國。如果大規(guī)模推行，勢必讓其他國家學習，這樣做屯田的意義就凸顯不出來了。

　　但是肥義和趙豹卻認為，即使如此，其利也大于弊，應該推行。趙雍于是斟酌之后，效仿后世的發(fā)配流放制度，同時廢除了一些肉刑。他這一舉動，竟然得到了百官的贊譽，這就是題外話了。

　　以上三點，趙雍權衡再三，在征求了其他人的意見后，才予以宣布。但是像“官吏不得從商”“軍隊編制”“軍功爵位制”等構(gòu)想，都沒有表達出來。也是考慮到當前的環(huán)境，應該以求穩(wěn)為主，而非大規(guī)模的調(diào)整。

　　然而僅僅如此，就已經(jīng)讓朝中百官具以側(cè)目了。

　　首先，重新標定了官職之后，看樣子是把權利進行了下放，明確職責，廢除前晉的制度影響，向周王室效忠。但實際上，所有權利，又通過政事堂進行了收回，四卿從辦事員轉(zhuǎn)變成了傳達員，很多事情不再自己做主，全部集權在了趙雍手里。

　　第二，清賬田畝，編民入冊，這是最讓人接受不了的。按理說，新君上任，清賬田畝和編民入冊，都是常規(guī)的動作，但是這一次，趙雍將工作分配給了司空寺，作為全國賦稅的管理機構(gòu)，這里將成為全國的財政部。什么事情，就怕認真，當司空開始成為專門機構(gòu)的時候，一些細節(jié)就會被挖出來。比方說官吏的公產(chǎn)和私產(chǎn)，田畝的多少貧瘠，都會反映出來。

　　而編民入冊更是厲害，編民入冊要求所有但凡是民籍的百姓，都要登記到冊，這樣一來，所有官員下的人口，但凡是有民籍的，都要一一入冊，那么所有被多報和瞞報的人口，只要較真的去查，總會清理出來。如此一來，想要靠虛報人口獲得更多田產(chǎn)之人，以及之前虛報人口獲得了多于田產(chǎn)之人，都將會查出來。雖然趙雍這么做的初衷，只不過是為了更好的限制百姓出行，但是能夠收到這樣的效果，他也非常高興。

　　如果說前面兩條還算是有阻力的話，那么第三條就好了許多。畢竟廢除了肉刑，不管是對于官員也好，百姓也好，都額手相慶。以至于后面的軍屯條陳，卻沒有太多人去關注了。

　　簡單來說，這份所謂“維新”的命令，處處都透著不同，又處處都符合周禮，至少在一些維護周禮的元老重臣的心里，這份命令是完全合乎他們想法的他的治國綱要。

　　但是，在有心人看來，這份在細節(jié)上有重大變化的命令，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簡單。

　　當趙豹宣讀完之后，依然沒有離開，而是從旁邊一個侍立的宦人端著的盤子里，又拿起了一分竹簡，他緩緩打開，然后看了一眼，便對下面還嘰嘰喳喳的官員宣讀起來。

　　這份竹簡的主要內(nèi)容，是對四卿的任命。

　　司徒一職，毫無意外的落在了趙豹的身上。作為曾經(jīng)的相邦，這次的工作雖然依然是最重要的部分，但是其權利已經(jīng)被杯葛了，不復往日的光彩。但是趙豹依然很興奮，因為他本來已經(jīng)做好離開政壇的準備，沒想到趙雍還是把司徒之位交給了自己。

　　司馬之位也毫無懸念，雖然國尉的職位取消，代之以司馬，但是兩者無論從權利還是從職責上來說，都沒有太大的區(qū)別。然而，吳廣心里非常清楚，自從白虎堂建立之后，所有的軍隊調(diào)動都已經(jīng)收回到了趙雍手里，他已經(jīng)徹底淪為了一個后勤隊長的職務。然而吳廣顯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趙雍，讓自己從一個實權人物，成為一個雖然排名靠前，卻沒有什么大權力的虛職。

　　最讓所有人意外的，其實是后面兩個職務。司空這一職務，被趙雍出人意料的交給了自己的叔父趙成。這就讓人非常奇怪了，很多人都清楚，趙雍親政以來，趙氏公族出身的官員很多都被排斥在核心權力層中，雖然看似位居高位，風光無限，但是沒有實際權力。連趙成，都因為身份特殊，開始不再涉足政務，但是這一次，卻被任命成了最具權利的司空一職，這...君上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而司寇一職，也已經(jīng)明朗了。先君的托孤重臣，當今君上的老師肥義，毫無意外的占據(jù)了四卿中最后一席，成為了秋官。這也就意味著，以后的趙國法律和審判斷獄的工作，就掌握在了這位老師傅手中。

　　當四卿一宣布，整個朝堂已經(jīng)鴉雀無聲，因為大家都被這滾滾天雷，雷的外焦里嫩軟軟呼呼熱氣騰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