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如絲,散落在荷塘里,敲打著含苞待放的花朵,肆無忌憚的展現(xiàn)著自己的威力。就連荷塘之上的茅草,也險些被他們吹散開去。可見天之強大,非人力之可及也。
司馬赒一邊感慨著天地的威力,一邊的心緒卻如散亂的雨絲一般,捉摸不住。
“蹬蹬蹬”身后綿密的大雨聲中,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了起來,打破了司馬赒思路,他尚未回首,就聽來人兀自說道:“客卿張登,拜見相邦。”
司馬赒轉(zhuǎn)過身,看見張登一身寬袍大袖,加上踩著木屐,由于雨水太過急迫,已經(jīng)打濕了他的頭發(fā),顯得毫無形象可言。他顯然是一個人來的,雨水還浮在傘面上,不舍得離開。此時被張登握在手中,卻因為沒聽見自己回話,而不敢抬頭。
“免禮了,應(yīng)該知道召你前來,所為何事吧?”司馬赒一向說話直來直去,特別是面對下屬的時候,更是不會偽裝,往往直入主題。
“是,想必是為了齊國陳兵邊境之事?!睆埖菍τ谶@種事情,倒是消息靈通,畢竟身為一個外交人員,如果連國家之間的關(guān)系都搞不清楚,恐怕也不會做到這個位置上。
“不錯,我已經(jīng)向君上言明,由你前往齊國一趟,務(wù)必讓兩國免于刀戈相向,以給燕趙入侵我國之良機?!彼抉R赒在從鄗城回到都城之后,連夜進入王城,和成公相商。一致認為,若因為稱王之事交惡與齊國,殊為不智,是以若能免于戰(zhàn)火,必能造福兩國百姓。
司馬赒至今都還記得,說話已經(jīng)有些費勁的成公,勉強支撐著身體,拉著司馬赒的雙手,眼中積蓄著星光,用它最大的力氣說道:“先祖...雖滅于魏國之手,然...仰賴上天厚賜,得以...復(fù)國。我中山....雖為鮮卑之后裔,然而若能稱王....中原,方不負祖宗之...辛苦。孤將中山托付相邦,若事可為,則相邦必為我中山之擎天之柱,若事不可為...”成公臉色一暗,又決然道:“則相邦可帶領(lǐng)我中山之國民,藏匿深山,未必不能再圖復(fù)國之壯舉?!?p> “相邦...相邦...”張登看著司馬赒眼神發(fā)愣,不知道剛才自己說的話,哪句讓他陷入了沉思,只得多次輕喚于他。
“恩...你剛才說了什么?”司馬赒回過神來,眼神疑惑的看著張登。
張登頗為尷尬,心想合著自己剛才說了這么多,這位大爺一句沒聽見去,只得再次說道:“吾說,齊國陳兵我境,無非是為我國稱王之事而來。恕臣下直言,此事頗為可商榷。若稱王者為趙、燕、韓三國,自然也無從可說,然而我中山無非千乘之國,對于其他三國著實太小,稱王之事,還望相邦和君上,再做思量?!?p> 張登看來,對于中山國來說,體量太小,想要爭霸中原,資格還是太小了。畢竟,沒有足夠的土地,就沒有足夠的資本,同樣沒有足夠的兵員,憑借著中山這樣的體積,一旦稱王,肯定會讓其他國家所不屑的。
另外,中山畢竟是外族之人,非中原之輩,這樣的身份,若是稱王,更是有了炫耀之意,也讓其他諸侯國眼紅,必定會引起新一輪對中山國的壓制。
是以站在張登的角度,中山最好的決斷,就是宣布永不稱王,并向周天子效忠,贏得其他國家的尊敬,再說稱王之事。
“我中山雖然千乘之國,然而多年以來,北拒燕國,西抵趙國,就連曾經(jīng)滅我祭祀的魏國,如今對我也是側(cè)目而視。武功之業(yè)何其強大,如此,則為何沒有資格稱王?”司馬赒淡淡的說道。
其實司馬赒也非中山之人,也是隨著他人來到了中山,得到了成公的賞識,升為相邦,幾年來,他將所有的才智和抱負都獻給了這個小國,以至于在他的總理下,中山有了如此的強大,所以,他是最有資格談這些功勞的人。
“然而稱王一事,必定成為眾矢之的。而且齊國反對中山稱王,才有今日之危機。若是我國撤去稱王之心,必定重新獲得齊國支持,以確保我國東南之安慰。”張登不是一個瘋狂的人,到了現(xiàn)在,他依然不支持中山稱王。
“中山先被滅國,后又勵精圖治,重新立國。如今之強大,又不是表面文章,如何就稱王不得?另外,若是齊國真的是一意孤行,甚至邀請了燕國和趙國一共攻打中山,無非也就是逃入深山,再圖復(fù)國之計罷了?!闭f道這里,司馬赒的眼神立刻有些狂躁,嚇得張登連退幾步,差點就摔在地上。
“有些事情,你且去按照我說所得去準(zhǔn)備即可,有什么問題,我來負責(zé)!”
張登見他發(fā)火,知道了高層的精神,是以也就不再費些口舌,談了些司馬赒的要求,連連稱是。司馬赒倒也不吝嗇,許了很多的金銀財寶,讓張登務(wù)必見到齊國想過田嬰,緩解兩國關(guān)系。
“如此,你可下去了?!彼抉R赒看了張登一眼,緩緩說道,張登倒是習(xí)以為常,行禮,消失在大雨之中。
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司馬赒暗自嘆了一口氣,不知道心里想著什么。
雨聲越來越大,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洪荒上古,天空破裂的時代,大雨越下越大,根本沒有停歇的樣子。司馬赒好像有些入神,竟然渾然不覺雨水已經(jīng)掃到了他的腳下,將他的鞋子打濕了。
忽然,天空好像被遮蔽了一樣,雨水在眼前形成了一道珠簾。司馬赒眼前一亮,眉頭皺了一下,回過頭,看見一個少年擎著傘,站在自己的身后??匆娝抉R赒轉(zhuǎn)過身,他有些忸怩,立即將傘一收,束手對司馬赒行禮道:“父親!“
“恩,為何還未歇息?”司馬赒板起臉,對著這個自己最喜歡的兒子,有些嚴(yán)肅的說道。
“本來是要歇息了,看見父親尚在亭中避雨,想必是沒有傘,故而取了紙傘,為父親擎著一會?!彼吂М吘吹恼f道。
“恩,既然如此,你且先回吧,讓下人送傘來即可。”司馬赒說著,又轉(zhuǎn)過身,回望著荷塘。
少年面色漲紅,白皙的臉龐上印出血一般的羞澀,手指緊握,放佛要把指甲按進肉里一樣。他重重的呼吸了幾下,隨即松開了手掌,小聲問道:”父親可是為齊國之事嘆息?”
“恩?”司馬赒轉(zhuǎn)過身,看著這個一直在自己眼前唯唯諾諾的孩子,沒想到為什么,他會突然對自己提問。
“孩兒聽聞齊國陳兵在中山與齊國的邊境,是以擅自揣測。”看見司馬赒面色不愉的看著自己,他趕緊低下頭,唯唯諾諾的說道。
短暫的沉默,司馬赒打量著這個一直表現(xiàn)懦弱的兒子,好久沒有仔細看過他了,好像變得強壯了一點。但是,卻依然沒有改變那個文文弱弱的樣子,一看就不是長壽之相啊。但是,畢竟是自己的兒子,他心中那份柔軟驀然升起,慢慢點點頭,望著他,淡淡地說:“是啊。家國不寧,身為相邦,為父的確有些困難,不足與外人言矣?!?p> “孩兒大膽猜測,怕是君上欲稱王中原,又欲勸齊國退兵吧。”少年放佛是受到了鼓勵,繼續(xù)問道。
“不錯。君上起自異族,今朝以千乘之國雄霸北方,既然公孫衍希望與中山相王,君上雖然年老,但是那份雄心,還是勃然被勾起了?!彼抉R赒為不可覺的嘆了一口氣。其實,無論是張登還是自己,對于稱王這件事情都是非常謹慎的,如果不是成公極力要求,他是絕對反對的。不為其他,因為中山身份特殊。與中原不類,一旦其稱王,自然其他國家會不舒服的。這就無形中樹立了很多的敵人。
“君上稱王之心,早已有之,遇到此等機會,肯定不會放過的,是以父親倒也不必驚訝。如今之計,在于如何勸齊國罷兵,并且,要防止燕趙兩國趁機謀奪我土地?!鄙倌暾f道。
司馬赒眼前一亮,沒想到這個兒子平日里不顯山不漏水,在對局勢的把握上,倒也有些眼光,好像是為了考量他,他頓了頓說道:“如何防止燕趙之謀奪呢?”
“孩兒以為,對于燕趙兩國當(dāng)分而劃之?!彼孟袷鞘艿搅斯膭?,神色輕松了許多,繼而說道:“燕國與中原交往較少,于我所言,也很少聯(lián)系,是以其人性格高傲,以血統(tǒng)高貴自居。此種人,當(dāng)以捧為主,關(guān)鍵時刻,狠狠的敲打他一下,讓他知道疼,自然也就沒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了?!?p> “唔。”司馬赒點點頭,“繼續(xù)?!?p> “是?!鄙倌甏笙策^望,繼續(xù)說著心中所想,“對于趙國,倒要好好交往。趙人多勇武之輩,與我中山相爭多年,大小戰(zhàn)役無數(shù),卻從不言敗。而且孩兒聽聞,趙國新君有勇有謀,不拘小節(jié),注重大勢,如此,到可以陳以厲害,與趙國暫時言和?!?p> “言和嗎?”司馬赒沉吟道,在它看來,現(xiàn)在的趙國并非是個強國,之前也屢次敗給中山,若是言和,倒也有些失了身份。
“暫時而已?!鄙倌暾f道,唯恐剛才的話惹怒了司馬赒,“何況,我們和趙國言和,倒也不必讓他消停。兒子還有一個計策,或許可以讓趙國忙碌起來?!?p> “計將安出?”
“孩兒聽聞,如今燕國剛剛稱王,燕易王本人也是好大喜功之人。若是能夠說服他向趙國開戰(zhàn),并許諾派兵幫助,不但能將禍水東引,而且還破壞了燕趙之間的聯(lián)盟,何樂而不為呢?”
司馬赒眉頭一動,仔細的想著少年的話,覺得倒是大有可為,但是卻想到一個問題,遂說道:“恐怕公孫衍會勸說兩國不要動武吧,畢竟公孫衍之心已經(jīng)很清楚了,就是要借六國之力,西拒強秦,同時團結(jié)齊楚以幫忙。若是尚未聯(lián)軍,就先內(nèi)訌,公孫衍絕對會輕而易舉化解的。此計不妥?!彼麚u搖頭說道。
“父親高看公孫衍了。他只不過是魏國實現(xiàn)自我震懾的一枚棋子罷了,本身也不過是如此,畢竟不是當(dāng)年在秦國時的樣子了。孩兒以為,這五國相王,除了會多幾個王,結(jié)果必然失敗。”少年篤定的說道。
司馬赒不再言語,其實思路卻一直轉(zhuǎn)動。只不過成為相邦,這種城府還是要有的。
“既然如此,看來還是我要親自去一趟邯鄲才行?!彼抉R赒說道。
“父親英明?!鄙倌暾f道。
“嗯?!彼抉R赒說著,從少年手中接過傘,打開就要進入雨中,忽然,他轉(zhuǎn)身,看著亭中的少年,隔著嘈雜的雨聲說道:“中山可侍乎?”
少年本要拜別司馬赒了,卻聽司馬赒問了這樣一句模棱兩可的話。心中一震,立刻恢復(fù)到先前的專注申請,略一猶豫,他說道:“兒臣讀《左傳》,有一篇記憶猶新,或可說與父親?!?p> “哦?”司馬赒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只得聽他繼續(xù)說。
“說是當(dāng)年孔文子曾為了攻打太叔一事詢問孔子,被孔子反駁??孜淖与x開后,孔子立刻讓學(xué)生們收拾行李,準(zhǔn)備離開。徒弟們不解,遂問孔子,孔子答曰?!鄙倌昕粗抉R赒,一字一句的說道:“鳥則擇木,木豈能擇鳥?”
司馬赒微微一愣,點點頭,轉(zhuǎn)身離開了。他已經(jīng)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著自己父親離開的樣子,少年背負雙手,悠然的看著眼前的大雨,好像萬千放肆,在他眼里,只不過是過眼煙云。一個屬于他的時代,即將登上中山國的歷史舞臺。那是一個名叫司馬喜的時代。
歷史,從不寂寞。
清平白鷺
十二點之前發(fā)布,然而覺得寫得太差,遂起床重新修改,此為修改版。抱歉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