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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土的星星

第十七章 晨讀的回聲

落土的星星 駿青追日 2994 2025-08-15 07:20:00

  凌晨五點的走廊比楚運歡更早醒,白熾燈的光暈在瓷磚地上投出個懶洋洋的圓。

  他背靠著冰涼的墻壁,后頸沁出的汗濡濕了校服領子,嘴里嚼著吳文嬌給的薄荷糖,涼絲絲的甜味從舌尖竄到太陽穴。單詞本上的熒光筆標記被汗水浸得發(fā)暈,紅的、黃的、綠的混在一起,像片被雨水打濕的彩色云。

  “environment……”楚運歡對著走廊的玻璃窗念叨,這個詞總在舌尖打滑,像含了塊不聽話的冰塊。他索性蹲在地上,從粉筆盒里摸出半截白粉筆,在瓷磚上寫了滿滿三行。

  粉筆灰簌簌落在手背上,沾著汗?jié)竦钠つw,像撒了層薄薄的霜。寫著寫著,他突然想起父親給稻田記水量的石板,每次澆完水都要用石筆劃道杠,橫平豎直的,和這瓷磚上的單詞倒有幾分像。

  “你這寫法跟我爺爺記賬似的?!币粋€籃球突然從樓梯口滾過來,“咚”地撞在楚運歡腳邊,彈起的粉筆灰迷了他的眼。王強抱著胳膊倚在樓梯扶手上,籃球服的領口敞著,露出鎖骨上的汗珠,晨光從他背后照過來,把輪廓描成了金色。這個總在班級中游晃蕩的男生挑了挑眉,“再這么熬下去,等不到高考你就得先躺進醫(yī)院?!?p>  楚運歡把單詞本往懷里塞了塞,指尖觸到紙頁上吳文嬌繡的布套,星星圖案的邊角有點扎手。他抬頭看見王強球衣后背的號碼“7”被汗水浸成了深紫色,像塊洇在白紙上的墨?!澳阍趺匆策@么早?”

  “跟你學的唄?!蓖鯊姀澭鼡炱鸹@球,指尖轉著球在地上畫圈,“我媽說再考不上本科,就把我塞去她朋友的汽修廠,每天聞汽油味?!彼蝗挥孟掳忘c了點楚運歡手里的粉筆,“寫這么多有用嗎?我上次看你背‘agriculture’,現(xiàn)在還記得嗎?”

  楚運歡愣住了。

  這個單詞是三天前背的,當時覺得記得牢牢的,此刻卻像被霧罩住的田埂,模模糊糊只剩個輪廓。他撓了撓頭,粉筆灰蹭在額頭上,像塊沒擦干凈的鍋底灰:“好像……有點記混了。”

  “這不就得了。”王強把籃球往地上一拍,“我哥當年復讀,每天雷打不動打半小時球,他說腦子跟發(fā)動機似的,總轉不歇火容易燒缸。”籃球在空曠的走廊里彈起,發(fā)出“砰砰”的聲響,驚得天花板上的蛛網抖了抖,“走,跟我去操場透透氣,算你陪練。”

  楚運歡還想說什么,王強已經拽著他的胳膊往樓梯口走。

  走廊的風卷著粉筆灰撲過來,他口袋里的單詞本硌著腰,像塊不聽話的石頭。下樓梯時,他看見自己在瓷磚上寫的“environment”被晨光拉長了影子,筆畫歪歪扭扭的,倒真像本沒編好的賬冊。

  操場的露水打濕了球鞋,踩在塑膠跑道上發(fā)出“咯吱”的輕響。

  王強運球的聲音在空曠的場地里格外清晰,“砰砰砰”的節(jié)奏撞在教學樓的墻上,又彈回來,像誰在遠處敲著鼓。楚運歡站在三分線外,看著籃球在王強手里轉得像朵花,突然想起小時候在村里看的耍球戲法,那時覺得神奇,此刻卻看出點門道——手腕的力道、指尖的控制,竟和握筆寫字有幾分相通。

  “發(fā)什么呆?”王強突然把球扔過來,“接住!”

  楚運歡慌忙伸手,籃球砸在掌心的瞬間,他感覺緊繃的神經突然松了道縫。橡膠表面的紋路硌著掌心,帶著點露水的涼意,那沉甸甸的重量竟讓人莫名踏實。他學著王強的樣子拍了兩下,球卻像個調皮的孩子,東倒西歪地滾向草坪,沾了層濕漉漉的草葉。

  “笨手笨腳的。”王強笑著跑過去撿球,球鞋在草坪上拖出兩道淺痕,“我哥說,打球和做題一樣,得找節(jié)奏。你看這拍球的力道,重了飛出去,輕了彈不起來,就得不輕不重地順著勁兒來?!彼亚蛑匦氯咏o楚運歡,“再試試,眼睛別盯著球,看前面?!?p>  楚運歡深吸一口氣,指尖感受著籃球的彈性。

  晨霧還沒散盡,陽光穿過霧氣落在球面上,泛著層毛茸茸的光。他想起吳文嬌說的“分撥兒追肥”,想起李老師講的“錯題是路標”,突然覺得王強說的“節(jié)奏”,或許也是個理兒。就像父親種麥子,耕地、播種、澆水都有節(jié)氣,急不得也慢不得。

  “對嘍,就這樣?!蓖鯊娫谂赃吪氖?,“你看,腦子放空了吧?剛才想不起來的單詞,現(xiàn)在是不是清楚點了?”

  楚運歡愣了愣,“agriculture”這個詞突然跳進腦子里,連帶吳文嬌編的順口溜也清晰起來:“愛哥可累了——種地可累了,所以是農業(yè)?!彼滩蛔⌒Τ雎?,拍著球往籃筐下跑,晨光在他身后拉出長長的影子,像條正在舒展的繩子。

  兩人在操場投了半小時籃,直到額頭上的汗順著下巴往下滴,才坐在看臺上歇腳。

  王強從運動包里掏出瓶冰鎮(zhèn)汽水,“啪”地擰開蓋子,氣泡“滋滋”地往上冒?!拔腋绠斈昃褪沁@樣,”他灌了兩口汽水,打了個帶著涼意的嗝,“每天早讀前打會兒球,晚自習后繞著操場跑兩圈,說這樣腦子轉得快?!?p>  楚運歡接過汽水,冰涼的玻璃瓶貼在發(fā)燙的臉頰上,舒服得瞇起眼睛。操場邊的梧桐樹上傳來麻雀的叫聲,嘰嘰喳喳的像在討論什么。他摸了摸口袋,單詞本的邊角被汗水浸得發(fā)卷,但剛才總記不住的“environment”,此刻卻像刻在腦子里似的,每個字母都清清楚楚。

  “其實我也不是不想學,”王強用腳踢著地上的石子,“就是一看那些公式就頭疼。但我哥說,考大學不是為了光宗耀祖,是為了有資格選自己想做的事。他現(xiàn)在在體校當教練,每天帶學生打球,比我爸在工地搬磚自在多了。”

  楚運歡想起父親蹲在田埂上的背影,想起他說“咱農民也得懂科學”時的認真?;蛟S王強的哥哥說得對,讀書就像種地,不是為了和別人比收成,是為了讓自己有更多的可能——就像同樣的土地,種玉米能糊口,種果樹能致富,關鍵是得知道自己想種什么。

  早讀課的鈴聲響起時,楚運歡的校服口袋里還沾著草葉,鞋幫上蹭著點泥土。他和王強并肩往教學樓走,籃球在兩人手里傳來傳去,晨光把他們的影子擰在一起,像條結實的繩子。路過張大爺的早點攤時,楚運歡突然停住腳步,買了兩個茶葉蛋,塞給王強一個:“補充點能量,等會兒好上課?!?p>  王強咬著茶葉蛋,蛋黃沾在嘴角:“看不出來你還挺會照顧人?!彼蝗粡臅锾统霰疚锢礤e題本,“其實我也攢了點錯題,就是不知道咋改,回頭你教教我?”

  楚運歡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之前王強總愛和班里的男生起哄,此刻卻看見他錯題本上用紅筆圈出的疑問,字跡雖然潦草,卻透著股認真勁兒?!靶邪?,”他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不過你也得教我打球?!?p>  兩人在教室門口分開,王強抱著籃球往體育組走,楚運歡轉身進了教學樓。

  走廊里已經有了三三兩兩的學生,背著書包的,拿著課本的,腳步聲和翻書聲混在一起,像支熱鬧的晨曲。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茶葉蛋殼,突然覺得之前緊繃的神經徹底松了下來,像被晨霧洗過的天空,干凈又敞亮。

  楚運歡推開教室門,晨光斜斜地照在課桌上,在攤開的課本上投下塊菱形的光斑。

  他翻開英語課本,突然發(fā)現(xiàn)里面夾著張淺粉色的便利貼,是趙曉慧的字跡,娟秀得像朵小蘭花。上面抄著英語作文模板,從開頭到結尾條理分明,末尾畫著個正在跑步的小人,胳膊腿都細細的,卻透著股往前沖的勁兒,旁邊寫著:“張老師說保持節(jié)奏比拼命更重要,就像長跑,勻速才能跑完全程?!?p>  楚運歡把便利貼貼在課本的封面上,摸了摸口袋里還沒吃完的薄荷糖。

  窗外的麻雀又開始叫了,他看著單詞本上暈開的熒光筆痕跡,突然覺得那些曾經像天書的字母,此刻都有了自己的節(jié)奏——就像籃球在掌心的跳動,就像晨跑時的呼吸,就像田埂上莊稼生長的聲音,不急不躁,卻穩(wěn)穩(wěn)地往前趕。

  早讀課的鈴聲徹底響起來,瑯瑯的讀書聲像潮水般漫過教室。楚運歡挺直脊背,看著“environment”這個詞,清晰地念了出來。聲音混在同學們的讀書聲里,卻帶著種格外踏實的力量,像顆種子落在濕潤的土壤里,發(fā)出“噗”的聲響,開始生根發(fā)芽。

  他知道,學習不只是悶頭苦讀,就像種地不能只靠蠻力,得講究方法,得有張有弛。

  晨讀的回聲在教室里蕩開,楚運歡的筆尖在單詞本上劃過,留下道平穩(wěn)的痕跡,像在田埂上劃出的直線,清晰又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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