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變故

　　　　從地上扶起莉娜的時候，她的身體像火一樣燙。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會有生命危險，只好急匆匆地把她抱到瑞蘭德身邊，直到瑞蘭德的右手按在她額頭上，我才略微放下心來。看著她昏迷中仍然皺著的眉頭，我知道她一定在承受著很大的痛苦。直到此刻，我才突然想到，其實我并不了解莉娜，至少不像我原來以為的那么了解。

　　瑞蘭德看我一臉焦急，安慰我道：“莉娜姐這是透支了體內的魔法，不會有生命危險。”

　　“嗯。那我去幫忙，你自己小心。”又看了一眼莉娜，我直接跳下城墻，向東城門沖去。

　　布隆城另外三面城墻果然比南面堅固的多，加上敵軍又士氣低落，我們竟然險險地守住了，一個小時后，戰(zhàn)場上響起了嗚嗚的號角，那是敵人撤退的信號。

　　敵人漸漸撤退，雖然仍然圍在布隆城外，但是城頭上已經歡聲雷動。這歡欣持續(xù)了不到五分鐘，疲倦和后怕就襲上心頭，大家開始悶著頭打掃戰(zhàn)場，將傷亡的戰(zhàn)士抬下城墻，把斷氣的敵人聚在一起，直接拋進南城墻下尚未消失的巖漿河里。

　　那條巖漿河如此震撼人心，使每個人都忍不住想看，但又隱隱有些畏懼。只要它不消失，敵人就不會發(fā)動下一波攻擊了吧，我暗想。

　　頭頂的烏云早已散盡，但是夜幕已經降臨，布隆城南面仍然紅光沖天。直到第二天早晨，那條巖漿河才終于起了變化，先是表面凝結成黑色石塊，石塊越來越多，最后布滿了整個河面，接著石塊與石塊的縫隙間紅光漸漸暗淡，最后完全消失不見。

　　在以后的數十年里，布隆城南城墻外一直是這個樣子：雜亂的縫隙，暗紅的石地，寸草不生……

　　當遐都帝國的5000援軍出現在視野里的時候，城上的守軍這才真正放松下來，一夜沒合眼的庫布恩道：“敵人可能要退兵了?！?p>　　出乎意料的是，北面的獸人軍隊只是給援軍讓開了一條路，在援軍通過后又將缺口堵上，一點沒有撤退的意思。直到中午，獸人部隊這才慢慢退向南面海邊，不過仍然列好陣形，看樣子仍然想打。

　　一個從北方飛來的德魯伊帶來了遐都帝國護國軍第二軍團第一大隊和第二大隊正向布隆趕來的消息，我們這才明白敵人為什么要撤向南方，卻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催€不走，拿什么來對抗即將到來的一萬正規(guī)軍和城中守軍。

　　接下來的兩天里，雙方沒有發(fā)生任何爭斗。莉娜已經醒了，身體恢復的很快，心情也不錯，但瑞蘭德告訴我，莉娜的魔法水平至少下降了一個等階，短時間內不會恢復。我又問她“短時間”是多長，她說一年。

　　做為一個資深的魔法師，莉娜不會不知道施放那個魔法陣的后果，看著仍然談笑自若的她，我心里突然有種奇異的感覺：我想了解她。在瑞蘭德一直忙著救人的時候，有沉默給她打下手，我正好得閑陪莉娜說說話，一個剛承受了巨大損失的人是需要人陪伴的。

　　第三天早晨，遐都帝國護國軍第二軍團的兩個大隊浩浩蕩蕩地開來了。隨城主出門迎接的時候，我一眼就看見了銀盔銀甲，英氣勃勃的格琳公主。看到我們她顯得很高興，但這顯然不是敘舊的時候，微笑著和我們打過招呼，她就開始詢問布隆這幾天的情況。大伙再次來到南城門上，估算了一下敵軍數量，格琳公主便派隨軍德魯伊去附近察看敵人是否還有伏兵，并做出了出城與敵人正面交鋒的決定。

　　“現在敵人已經擺出了防御陣形，看樣子是在等援軍。如果周圍沒有伏兵的話，那么他們的援軍一定從海上來。我們正可以趁這個機會，在他們的援軍到來之前將他們消滅。”格琳公主道。

　　“嗯。就算以娜迦族的速度，從進入視野到來到海邊，也至少需要三個小時，足夠我們將敵人奸滅了?！币粋€隨軍將領道。

　　“那好，等德魯伊們回來，一旦確定附近沒有伏兵，馬上出城迎戰(zhàn)！另外，城內至少留三千人把守各處，以防敵人有什么陰謀?！备窳展鳟敊C立斷。

　　德魯伊陸續(xù)返回，除布隆南方外，任何地方都沒有敵人蹤跡。格琳公主當即下令出軍，我們本想也跟著過去，不料她道：“正面戰(zhàn)爭和守城戰(zhàn)有很大不同，你們不如先留在上面，熟悉一下戰(zhàn)陣變化，等混戰(zhàn)時再前去幫忙也不遲。”

　　我這才想起，兩軍對戰(zhàn)其實是講究很多東西的，如果沒有隨軍操練過，只怕到了戰(zhàn)場上只能幫倒忙。當下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那好，我們就在上面看著公主大展神威了。”

　　格琳公主略一點頭，匆匆而去。片刻后，便聽到城門打開的聲音，一隊隊士兵踏著整齊的步伐跑了出去，很快列好陣形。當所有軍隊已經在城墻下列好方陣，格琳公主帶著幾位將領策馬奔出城門，直來到兩軍正中的地方。看著下方威武的軍容，除了風吹旗幟的烈烈響聲，竟然沒一點動靜，又望向格琳公主方向，只見她沉穩(wěn)一如那些久經沙場的老將，暗道，這才是真正的她吧。

　　敵人的大部隊并沒從防御工事后出來，看樣子是打算防守了。半人猛犸再次排眾而出，不過這次他的身邊還有一人，一個娜迦?？吹剿菬o風而舞的辮子，像翅膀一樣斜飛而起的藍色護肩，還有兩端閃著白色魔法光芒的長弓，我就馬上知道，她就是游戲里的蛇發(fā)女妖。不僅箭術高超，而且有幾近完美的防御。

　　兩人來到戰(zhàn)場正中，在格琳公主等人面前停下，不知道說了些什么，之后轉身向本陣返回，格琳公主等人也調轉馬頭。

　　就在這時，海面上烏云以可見的速度凝聚起來，很快遮住了整個天空，天地頓時暗了下來。獸人軍隊后方的海面上烏云最濃，幾道閃電在云中劃過，照出了云層的輪廓，緊接著，沉悶的雷聲幾乎是貼著云層下方向整個大地傳開。

　　格琳公主等人勒住馬，驚奇地望向海上的天空，但是，正往回走的半人猛犸和蛇發(fā)女妖卻停也不停，甚至都沒抬頭向天上看一眼。我隱隱覺得有些不對頭，架起望遠鏡朝海面上望去，很快就在那艘掛著旗的船上看到一幅詭異情景：甲板上亮著一個小小的魔法陣，魔法陣上方全是血紅的煙霧，在煙霧中，一個人影在里面做著各種奇怪的姿勢，像掙扎，又像是自殘……

　　看得正入神，一團更紅的光芒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是在船后方的海面上，一個直徑數十米的魔法陣憑空出現在海面上，紅光沖天而起，但很快就暗了下來。在魔法陣剛剛暗下去的一瞬間，我看到了海面鼓了起來，兩只巨大的灰色翅膀沖出了水面！

　　我甩手扔下手里的望遠鏡，向右疾奔兩步，“嗖”地一聲跳上城墻右面的垛口，右腳在上面一點，迅速彈向左面的垛口，然后兩腳同時發(fā)力，向外面盡力跳去，半空中召喚出“帶翅膀的”，人還沒落在馬背上，已經把雙手攏在嘴前，大吼道：“快回來！”

　　除了我自己，誰也沒聽到我向格琳公主喊出的這句話，我的聲音淹沒在了另一聲來自海面上足以把人震得站力不穩(wěn)的巨吼里，只有最強大最殘忍的野獸才能發(fā)出的吼聲。一時間所有人仿佛進入耳聾狀態(tài)，呆看著一頭高約三十米，雙翅展開達五十米，頭上長角，渾身灰色的怪物升到海面上空的烏云之下。

　　除了提前看出端倪的我，所有人都愣住了。身高三十米，腿如巨蛙，臂如巨猿，翅爪如巨龍，這是如傳說中異界魔神一般的存在！

　　巨獸吼聲未完，震翅便向布隆飛來。我第二次喊出“快回來”后，格琳公主終于聽到了，頓時反應過來，策馬向城門下奔來。

　　然而，那巨獸實在太大，速度太快了，只不過震了一下翅膀，就由海邊來到海岸；再一次震翅，扇翻下面近百獸人的同時已經越過獸人陣營，來到半人猛犸和蛇發(fā)女妖的上空；第三次震翅，半人猛犸和蛇發(fā)女妖狼狽地伏在了地上，它的身體已經來到格琳公主等人的后上方，伸出右抓向下撈去！

　　巨獸的手掌約有兩米寬，近半米厚，輕輕松松地插進格琳公主等人之間，向右猛地一擺，他手背右側的三人連人帶馬飛了出去，落在幾十米外。尚在策馬奔跑的已只有三人，最右邊離巨獸手掌最近的就是格琳公主。巨獸再次揮動右掌，同時蜷起四指。眼看格琳公主就要被巨獸握進手中，她身下的飛馬突然展開雙翅，同時四蹄亮起魔法光芒，在千鈞一發(fā)之際躥高數米，險險躲過巨獸的爪子。

　　剛為格琳公主松了口氣，巨獸的左爪仿佛來自天外，就像我平時抄半空落下的硬幣一樣一把將格琳公主和她的飛馬抄進手中。巨獸的指縫間亮起綠色的魔法光芒，那是飛馬受傷過重返回魔泉的信號。

　　“轟”地一聲，巨轟雙腳踏在了地上，翅膀也合了起來，左手把只露出上半身正使勁掙扎的格琳公主舉到它那丑陋的大腦袋前，鼻孔里像是刮風一樣噴著氣看著她。

　　這下遐都帝國的將領和士兵們又不動了，因為那個被舉在巨獸嘴前的女人，是他們帝國的唯一王位繼承人。所有人大腦停止運轉，只有我，還有緊跟在我身后騎著飛馬飛來的莉娜、瑞蘭德、沉默。

　　巨獸終于將舉在嘴前的左手放下，猛然全身用力，全身鼓起一塊塊小山包一樣的肌肉，朝著布隆城方向吼了一聲，轉身，震翅，騰空，馬上就要向后飛去。

　　我大急，抓著“帶翅膀的”馬鬃的雙手不禁用上了力氣。感受到我的緊張，“帶翅膀的”一聲長鳴，雙翅上猛然亮起耀眼銀光，速度激增，朝剛剛騰空的巨獸追去。100米的距離轉瞬之間便被穿過，我和“帶翅膀的”很快來到巨獸左肩上方。不管它皮有多厚，我提起水晶劍就彎腰刺了下去。水晶劍無視護甲的魔法效果在這時終于顯現出威力來，劍刃“噌”地一聲就沒進去一半，在“帶翅膀的”帶動下，在巨獸肩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傷口。巨獸低吼一聲向左望來，正看到我和“帶翅膀的”帶起兩道銀光飛到它身前。

　　我對“帶翅膀的”此時的速度很有信心，不理會巨獸是否攻擊我們，直接飛向它的左手。格琳公主驚慌的臉很快進入我眼中，我才剛張嘴說了聲“別怕”，她就忽然消失在我的視野中，竟是巨獸看出了我的目的，將左手移開了。瞅準方向，再次向巨獸的左掌追去，半途中巨獸的右掌如泰山壓頂一般朝我們拍了過來。“帶翅膀的”只得改變方向，在空中劃出兩道銀弧，朝后方飛去。

　　在莉娜她們追過來之前的半分鐘里，我和“帶翅膀的”又向巨獸的左手發(fā)動了兩次沖擊，可惜全部無功而返。

　　莉娜揚手召出一道火焰，全部噴射在巨獸的背上，卻沒留下任何痕跡；沉默甩動輪刃，透明的輪刃氣勁轉著圈削在巨獸背上，竟然“乒”地一聲彈了出去。兩人沒傷著巨獸，卻激怒了它，本來拍向我的右臂半途中抬了起來，用手背砸向莉娜。以“飛馬”的速度，根本就無法躲過巨獸的攻擊，我卻忘了，莉娜已經將“飛馬”訓練到可以進馬戲團表演的程度，就在巨獸的手背就要砸到“飛馬”的時候，它竟然把身體向右下側去，險險躲過巨獸一擊。不過即使這樣，仍然被帶飛幾片羽毛，飛行速度明顯慢了下來。我一邊朝巨獸的脖子沖去，一邊朝莉娜她們喊道：“你們快走，也不要激怒它。”

　　“噌”地一聲，又在巨獸脖子上劃出一道傷口，終于把巨獸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不料從它嘴前飛過時，一條粗大灰黑色舌頭朝我們飛快卷來，只聽“哧”一聲，再回頭看時，“帶翅膀的”左后腿外側的皮全掉了，血淋淋的。

　　我嚇出一身冷汗，把左手放在“帶翅膀的”脖子上來回撫mo安慰它，不料它已經飛得興起，竟然不理我，在空中來了個大回環(huán)，又朝巨獸沖去。

　　當莉娜她們都退到遠處，場中便只剩下我自己。

　　后來我才知道，我和“帶翅膀的”一起，就像是挑戰(zhàn)老鷹的麻雀一樣追著巨獸的左手不放，在空中劃出一道道眩目銀光，落在別人眼里是多么震撼，很多人一輩子都難以忘記，更多人則是遺憾沒有親眼看到這場最不公平卻最了不起的戰(zhàn)斗。只是，那時候，我已經不在乎這些。

　　我和“帶翅膀的”配合越來越好，有幾次它甚至踏起四蹄沿著巨獸的身體跑了起來，雖然一直沒有追到格琳公主，但是卻在巨獸身上留下數十個大大小小的傷口，暗紅的血液從它全身各處的大小傷口中滲了出來。

　　不知從何時起海面上就一遍遍重復著一段古語，那應該是召喚巨獸返回的咒語，只是它已經徹底被我激怒了，數次向南怒目而視的時候反而又被我砍了幾劍。

　　打到此時我已經知道這巨獸只具有堪與異界魔神匹敵的身體，卻沒有相應的智慧。格琳公主一直被它出于慣性思維保護在手里，雖然已經昏了過去，但是嘴里并未流血，應該沒有受傷。

　　激斗之中，毫無征兆地，“帶翅膀的”雙翅上存儲的能量已經用完了，就連它自己都沒意識到。直到巨掌臨身，“帶翅膀的”猛然側過身體，擋在了我和巨掌之間。

　　“咚”地一聲低沉的響聲過后，“帶翅膀的”悲鳴化為綠光消失了。盡管它已經為我擋去了不少力，我還是像炮彈一樣斜斜砸向地下。而我們兩個被擊中時是在近百米的空中。

　　不知道有多少觀戰(zhàn)的人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上，我在萬眾囑目之下半空中擰腰發(fā)力終于將身體調整成雙腳朝下，雙腳剛著地開始緩沖，我就后仰向后翻去，因為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下卸掉那么大的沖力。正是我的這種不自信，讓我躲過了一劫，巨獸握起了右拳狠狠地砸在了我剛才落腳的地方，而在別人看來，就像我早知道巨獸要砸來特意躲它的攻擊一樣。

　　半空中聽到巨獸拳頭砸地的轟響，再次落地仍然停也不停繼續(xù)向后翻，只聽“轟”地一聲，我再次躲過了巨獸的一拳。

　　“轟”、“轟”、“轟”、“轟”、“轟”……

　　巨獸收起了翅膀，就像一頭巨猿一樣四肢著地，一次次舉起右拳追著我砸，而我慌不擇路地一次次彈跳，竟然鬼始神差地帶著它在地上轉了個圈，只從地上留下的二十多個拳型就能看出來……

　　正賣力地跳著，耳中忽然聽到“嗖”地一聲，大異于巨拳從身邊砸下的“呼”聲，當下擰腰縮頭，一支長箭在我左肩上擦出一道傷口，飛了出去。落地時不免有些踉蹌，再起跳時就慢了不少，幾乎是被巨獸的拳風轟飛的。

　　天地間忽然響起了我無比熟悉的哼唱，只是，這次的哼唱比以往更渺遠，更悠揚，它回蕩在每個人的耳中，就像是來自天界的神語。

　　半空中又是“嗖”地一聲傳來，還沒來得及躲，就看到身邊亮起了一層圓形波紋，在那透明的波紋出現的一瞬間，我從里面看到了蔥綠的樹林。一支長箭在波紋出現的一瞬間，打著轉彈向遠處。

　　這哼唱一旦開始就沒停過，激斗中我的心情竟然在哼唱聲中慢慢平靜了下來。

　　這仿似天籟的哼唱聲仿佛也讓巨獸變得冷靜了，又是一拳落空之后，我身體尚在半空，它的左手已經揮了過來。轉臉一瞧，它手中還握著格琳公主，卻騰出了食指，伸直了朝我掃過來。它的一跟指頭都比我的腰還粗，如果讓它勾住了，恐怕這條命就交待在這了。

　　眼看著那根指頭在我的彈跳軌跡前離我越來越近，而我卻身在半空無從借力，登時大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