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是該死的貨!”說這話的時候,長官得意吧!這開場白有創(chuàng)意吧!但實際上這并不是這位長官的原創(chuàng),他的手下,也就是被稱之為該死的貨的那幫人,他們并不知道,他們的長官實際和他們一樣,也是該死的貨,甚至比他們更接近于該死的貨。
長官叫武思京,此前為軍統(tǒng)上海地下組織行動隊隊長,少校軍銜,軍統(tǒng)上海站,本來不存在什么地上地下的,上海淪陷后,情況就不一樣了,借助外國租界,以及外國友人的幫助下,軍統(tǒng)上海站很快建立了地下組織。
與此同時,日本人也在上海扶植起一個漢奸特工機構,他們大量招募上海的地痞流氓和漢奸,這個組織就是后來臭名昭著的76號特務組織。
軍統(tǒng)上海站的工作重點還是老本行,搜集各方的情報,再就是搞暗殺,主要針對的是日本人和漢奸,而76號特務也是干這種事的,這兩家就針鋒相對地干上了。
根據(jù)密報,一個日本特務頭目要來上海,為76號特務搞培訓、搞建設。武思京接上級指示,要求行動隊針對這個日本特務搞一次暗殺,具體的時間,具體的地點,具體的人,全部落實到位,本以為萬無一失,可哪里知道,事非人所愿。
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暗殺行動失敗了,并且還搭上了好幾個兄弟的性命,原以為就此了事了,誰曾想,行動隊的一名成員成了76號特務的俘虜,在酷刑的威逼、以及金錢的誘惑下,此人成了一個叛徒,一個不折不扣的漢奸。
這個狗漢奸的變節(jié),武思京并不知道,他以為此人已經(jīng)戰(zhàn)死,沒有防備的軍統(tǒng)上海地下組織,就此遭到了近乎毀滅性的打擊,此后的兩三個月里,軍統(tǒng)在上海的所有地下活動被迫取消。
武思京的貼身屬下變節(jié),成了漢奸,并且還在追殺武思京,武思京接上級指示,秘密離開了上海,九死一生的他終于回到了重慶。
軍統(tǒng)上海地下組織的現(xiàn)狀,武思京難逃其咎,然而他們的戴老板絕對給面子,親自聽他述職。
戴局長不說話,面無表情,威嚴的樣子壓得武思京喘不過氣來,他盡量克制自己緊張的情緒,工作還沒匯報到一半,戴老板便失去了興趣,他擺了擺手,示意武思京就此打住,武思京不敢違抗戴局長的意思。
只見戴局長掐滅手中的煙屁股,煙灰缸一旁有一個精致的小振鈴,戴局長順手按了兩下,清脆的鈴聲過后,辦公室外走進來兩個侍衛(wèi)官。
戴局長依舊面無表情,他向門外擺了擺手,兩個侍衛(wèi)官立刻明白,這時武思京也覺察不妙,然而他已經(jīng)被兩個侍衛(wèi)官從椅子上揪了起來,不由多說,拖起來就往辦公室外拽。
武思京雖然很少有機會與他們的戴老板接觸,不過軍統(tǒng)有誰不知道戴老板的作風,這個樣子拖出去,那還能有個好!
戴老板的作風、秉性,還有軍統(tǒng)的紀律,武思京明白自己的下場會是什么,但武思京不認命,他首先想到了爭取,他希望能夠再得到一次機會,也或是求生本能,武思京展開了自救行動。
戴老板的手輕輕一晃,拖死狗的一幕便再次上演,不過武思京不可能像康二寶那樣,喊什么“老子是好漢”的口號,因為他們的戴老板根本不吃這一套,所以惟一可能起作用的的就是要表忠心。
被拖拽中的武思京聲嘶力竭地喊道:“看在多年效忠黨國的份上,給我一次機會吧,局座!局座!就是死,求你讓學生死在戰(zhàn)場上吧,局座!”
也有可能真的是這份忠誠,令這位局長大人動了惻隱之心,就在武思京被拖拽到辦公室門口的時候,局長大人終于改變了主意,那個精致的振鈴便再次發(fā)出兩聲清脆的鈴聲,侍衛(wèi)官立刻停止了拖拽,戴老板朝他倆擺擺手,于是武思京被扔在了地板上,喜獲自由的武思京立刻爬起來,緊張地站到了局長的辦公桌前。
戴局長突然溫情起來,他讓武思京坐,并且親自給武思京倒了一杯白開水,之后他輕柔地問道,“你剛才說,你準備怎么個死法?”
武思京不太確定局長話里的意思,為表忠心,武思京只能賭一把,于是他從椅子上迅速站起來,立正挺胸,一臉嚴肅地喊道,“學生希望能夠親赴前線,戰(zhàn)死疆場,以報黨國之栽培?!?p> 局長很滿意,他抿著嘴,點點頭,之后哼哼笑道:“送你去戰(zhàn)場!豈不是大材小用,我軍統(tǒng)出去的人去戰(zhàn)場,和日本兵拼刺刀?這不是笑話嗎?”
武思京一臉茫然,戴局長繼續(xù)說道:“你不僅是一個職業(yè)軍人,更是我軍統(tǒng)培養(yǎng)的特工精英,所以你就是去死,也得給我死在特工的工作崗位上!”
這下意思就完全明白了,戴老板的一貫作風,讓武思京猜出局長的用意,這樣事情就說開了,根據(jù)戴局長的誘導與暗示,武思京主動提出愿意去南京。
南京淪陷后,日軍進行長達數(shù)月的大屠殺,1938年1月1日,日本人扶植了南京的第一代漢奸傀儡政權——“自治委員會”。
武思京沒有明確的任務,因為南京不比上海,上海有租界,不管怎么說,也有孤島存在,而南京的情況就非常兇險了,他們的戴老板當然明白這一點,所以給武思京沒有硬性任務,只希望武思京能夠在南京扎穩(wěn)腳跟,從而為恢復軍統(tǒng)在南京的活動奠定基礎。
大屠殺是個什么樣的狀況,作為中國頭號特務,戴局長非常清楚,并且這個慘絕人寰的大屠殺仍在繼續(xù)當中,所以他對武思京此行并不抱太大希望,大概就算是投石問路的一步棋,再者,就是戴局長自己也有泄憤的心理需求,他希望武思京此行能夠給小日本還有漢奸帶去一些噩夢。
武思京此行是無比兇險的,這毫無疑問,所以戴局長也不希望此次行動有太大損失,于是他想出了一個好辦法,那就是特殊時期、特殊辦法,還有特殊手段,具體的操作則完全由武思京全權負責,這就有了此前的模擬槍斃,還有之后的特訓計劃。
這些犯人,武思京的確是下了大工夫去研究的,也的確是千里挑一,行動一旦展開,大家就生死與共了,所以在特訓中武思京對這些犯人的苛刻與刁難,到了令人發(fā)指的地步,這就不難理解了,他需要這些犯人各方面都達到他的要求,尤其在組織上、紀律上。
至于這個任務,武思京是明白的,沒有具體任務,也就是說去了南京就不用回來了,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任務何時結束,看來只有等待首都光復的那一天,當然武思京相信一定會有這么一天的,中國這么大,人這么多,中國不會亡的,南京也一定會光復的,只是這一天自己是否還活著,也就難說了。
武思京面前已然沒有了選擇,因為他自己就是那“該死的貨”,不想被拖出去槍斃,那就勇敢而無畏地接受光榮的任務,其實這也沒什么問題,說到哪里去,他武思京都是一個中國人,一個有血性中國軍人,所以這樣去死,不委屈。
二十個犯人,那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一周的特訓,最后一堂訓練課之前,就已經(jīng)淘汰了一半的人,剩下的十個人,武思京還是相當認可的,根據(jù)他以前的專業(yè),還有對即將的行動的展望與設想,武思京還是對此行動抱有一些希望的。
特訓結束了,武思京確定了最后的名單,也沒什么好確定的了,就這十個人,武思京召集他們開了一個會,行動的地點、任務,以及可能遇到的困難與危險,武思京跟他們說了,也沒法不說。
與其將來臨陣脫逃,不如現(xiàn)在讓他們提出放棄,雖然這十個人還是在押犯,但武思京還是給了他們一個選擇的機會,到了這個時候,這十個人仍然可以選擇呆在監(jiān)獄里活下去。
這樣高強度的特訓,以及奇特的招募方式,犯人們早就有了一些精神準備,但聽到了這樣的行動,犯人們還是感覺有些吃驚,他們此刻選擇的是沉默。
武思京又重復強調了一遍,“這是你們最后的機會,你們可以選擇留在監(jiān)獄里?!?p> 犯人們繼續(xù)沉默,武思京很滿意,他說道:“好,很好,我沒看錯你們。”
也不知道這十個人是否都是毅然決然,是否存在這種情況呢?就是不好意思在眾人面前當孬種,也不排除這種情況,誰不想好好活著呢!
雖然武思京沒有完全交底,也沒有完全點破行動的要害,但犯人還是心里有數(shù)的,此行兇險那是肯定的,有去,是否有回,可能就要看各自的造化了,怎么說呢,反正不管什么樣的心理活動,總之這十個人表現(xiàn)出的是大無畏的精神,他們都選擇了加入這個行動隊。
給犯人以選擇的權利,其實這也是對武思京的考驗,這群人都是野性難馴的家伙,又讓他們?nèi)ニ退溃m然沒有這么說出來,但這十個人中沒有傻子),這就難保人家會聽你的,除非把槍架在他們的腦袋上,這個行動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結束的,所以必須以理服人,得讓人家自覺自愿地加入行動中。
武思京也沒有辦法,在最后關頭,他只能提供給大家選擇的權利,武思京真的擔心啊,他擔心這些人真就選擇繼續(xù)坐牢,要真是這樣,那他的行動怎么辦?他又如何向他們的戴老板交代,想來真出現(xiàn)了這種狀況,那他武思京真就有可能再一次被像拖死狗一樣的拖出去,好在這個假想沒能出現(xiàn),為此武思京感到非常欣慰。
也許正是從一刻起,武思京在心里再也不把這些人當囚犯看待了,也對,此時他自己與這些囚犯也沒什么區(qū)別,再更宏觀地看,就更對了,這一時刻,他們都是一樣的,一樣的血性中國人。
特訓結束了,思想工作也做了,武思京可以正式以書面方式上呈行動計劃,人員的組成、工作的重心,以及今后的聯(lián)系,武思京在行動計劃書上都詳盡闡述了,這個是他的老本行,不難做到,當然具體的行動還是根據(jù)以后具體的事態(tài)發(fā)展而變的,這個計劃書也就是一個規(guī)矩、一個程序。
武思京的計劃書呈上之后,這個行動才算正式立項,特事特辦,他們的戴老板當即簽字授權,這個時候,武思京像一個英雄一樣接受了局長的握手。局長還表示下午他會親自去軍營為行動隊壯行,這對于這些隊員來說,是莫大的榮耀,武思京感動得眼淚差點就掉了下來。
當天下午,營區(qū)操場上,武思京穿著筆挺的軍裝,帶領他的隊員列隊等待著局長的視察,說好下午四點的,武思京不時看著手表,也時不時地督促隊列的整齊。
四點,準時,操場外駛來一輛黑色轎車,武思京一路正步小跑,迎上停下的轎車,隨后趕緊為長官打開車門,車內(nèi)出來的不是戴局長,但官也夠大,是局辦主任,武思京立正敬禮,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局辦主任回了軍禮,之后立刻解釋道:“戴局長突然有個重要的會,沒辦法趕過來,特別委托我來看望諸位勇士?。 ?p> 其實武思京也沒有什么奢望,局辦主任能夠來一趟,就已經(jīng)是非常給面子了,自己這樣的角色,還能有什么要求呢!當然,如果戴老板能夠親自到場的話,那就更好了,起碼給他手下的這幫人看看,他們的隊長在軍統(tǒng)也是個身份人,連戴老板都給面子的身份人。
局辦主任還是他的那一套,訓話、再演講,從國家興亡、民族大義一直講到了東三省、華北,講到了南京,還講到了我國軍將士在沙場上浴血奮戰(zhàn)的悲壯故事,話到激動處,局辦主任竟也是淚光閃閃,不管局辦主任平時是個怎樣的人,相信那淚光還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因為他也一樣,也是中國人。
局辦主任除了處理局機關的日常事務外,他還有一個拿手的技能,那就是做思想上的教育,在軍統(tǒng)內(nèi)也有人稱之為洗腦工程,這位局辦主任算是用心良苦,他為武思京捏把汗,就怕這些人到了地頭上不聽武思京的,這種擔心還是有理由的,畢竟這些人不是軍人,他們沒有服從命令的天職。
當局辦主任知道這些人非但不是軍人,而且還是在押的犯人,局辦主任就更擔心了,所以這次的慰問壯行,是他親自安排的,他就是希望用他慣用的洗腦技能,來貢獻一點綿薄之力。
毫無疑問,局辦主任還是出于公心的,其實想想也大可不必,在這種特殊的狀況下,這些犯人能夠受你的洗腦程序影響嗎?再說,洗什么腦??!他們本就是中國人,尤其像康二寶這樣的南京人,他的家人、親戚、朋友都在南京,滅絕人性的大屠殺,康二寶不敢想象他的家人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以康二寶為典型代表的隊員,現(xiàn)在是恨不得立刻就殺回南京,沒什么說的,就為殺鬼子。
局辦主任的講演持續(xù)了有一個小時,他仍在激情澎湃地宣傳沙場殺敵的英雄事跡,隊員們在武思京的指揮下,不時以鼓掌配合演講,這次的活動是局辦主任一手策劃安排的,戴局長所謂的會自然是適時地結束了,他便風塵仆仆地直接趕到了這所軍營。
武思京大感意外,可見戴老板對他們行動的重視程度,戴局長沒有那么多話,寥寥數(shù)語,句句有分量,之后他又與這些隊員一一握手,還幫個別隊員整理了衣領,之后他又拱手,補充了一句,“我拜托諸位了,國家、民族,將會永遠銘記諸位的壯舉!”
話說完了,上酒!
這個好,更直接,更有激情,這些與眾不同的隊員還是喜歡這個,喝完一碗酒,還可以重重地摔碗,還是戴老板帶頭摔的,不然這幫家伙怕是規(guī)矩著呢,這位平時威嚴而神秘的局長大人,今天真可謂給足了面子,他從來也沒有搞過這些江湖習氣,今天絕對是破例了。
摔了酒碗之后,突然傳來了空襲警報聲,這個該死的日本飛機!另外是否也可以罵一句“該死的防空司令部”呢?因為這個空襲警報與日軍飛機投擲下的第一枚炸彈的間隔時間,只能以秒來計算!
“娘的!”
這所軍營很不幸,飛機投下的第一枚炸彈正落在這里,巨大的爆炸聲結束了這個壯行酒會,這位戴老板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能夠臨危不亂,他大聲喊道:“慌什么!慌什么!”
局辦主任可管不了什么派頭了,他不由分說,和警衛(wèi)一起配合,將戴局長弄進了轎車里,隨后轎車便絕塵而去。
這就是日本人,日本人的無差別轟炸,他們不管地面上是民房,還是醫(yī)院,反正是中國的,小日本就將炸彈拋下去。
“操你娘的!老子要弄死你們!”
日本飛機消失后,隊員們開始叫罵開了,不單單是發(fā)泄,而是無比的仇恨與憤怒,因為剛剛的空襲就奪去了兩名隊員的性命,就在他們的眼前,剛才還是活蹦亂跳的,和他們一起激昂地喝下壯行酒的兩個兄弟,就這樣死了,血肉模糊的場面,怎不叫人憤怒。
出師未捷身先死,這更窩火,還未出征,就死了兩個,愿死者安息!
計劃不變,當晚的壯行酒照樣安排,包括武思京在內(nèi)的九個人,家鄉(xiāng)的酒肉,來個痛快的,最痛快的時候,武思京努力地數(shù)出了在座的人數(shù),“沒錯,是九個人……對,就九個人,是兄弟……生死一起的兄弟……”
那個老犯人也在,五十多歲了,和你們小青年也是兄弟?老犯人沒有反對,也對吧,當他們面臨滅絕人性的強盜時;當他們面臨喪盡天良的暴行時,中國的男人都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