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焚稿（沈線）

　　六月的雨夜，丞相府后院的梨花被雨水打得零落，潔白花瓣混著泥水滲入青石板縫隙。

　　沈清梨獨坐閨閣，纖長手指撫過桌上一冊藍皮日記，紙頁邊緣已微微卷起，顯是經(jīng)常翻動。

　　“小姐，亥時三刻了。“

　　小翠在門外輕聲提醒，“相爺吩咐，明日要早起接旨?！?p>　　沈清梨指尖一頓，燭火在她眸中跳動出幽藍的光。

　　“知道了，你且去歇著?！按_步聲遠去，她突然將日記擲入炭盆。

　　火舌倏然竄起，吞沒了那些記載著未來三個月大小事件的字句——蘇家提親、秋獵驚變、冬宴毒殺......每一頁燃燒時都浮現(xiàn)出淡金色的奇異紋路。

　　“既決定逆天改命，這些預知反倒成了桎梏?！?p>　　她喃喃自語，忽然瞳孔驟縮。

　　灰燼在盆中自行旋轉，漸漸拼成兩句詩：“火焚天機現(xiàn)，弦動命途遷“。

　　窗外驚雷炸響，照亮她蒼白如瓷的臉。

　　銅漏滴到子時，沈清梨仍盯著炭盆出神。

　　忽有涼風穿堂，她閃電般按住案上“九霄環(huán)佩“古琴的第七弦。

　　“誰？“話音未落，琴弦震顫發(fā)出龍吟般的清響，暗處傳來悶哼。

　　“小姐！“小翠慌慌張張撞開門，“蘇家...蘇家派人來提親了！夫人讓您立刻去花廳！“

　　沈清梨袖中銀針悄然收回。

　　這比日記記載的早了整整三個月。

　　她最后瞥了眼炭盆——灰燼組成的詩句正在消散，唯余“弦動“二字格外清晰。

　　花廳里，蘇家管事捧著描金禮單滔滔不絕：“...我家公子特意求得圣上口諭，這翡翠鴛鴦...“

　　沈清梨的目光卻凝在母親腕間——那對本該在秋獵后才出現(xiàn)的羊脂玉鐲，此刻正在燭光下泛著潤澤。

　　回廊轉角，沈清梨突然拽住小翠：“方才我房外可有異樣？“

　　“沒...??！“小翠突然壓低聲音，“奴婢取姜湯時，好像看見西墻海棠枝晃得厲害...“

　　沈清梨指尖撫過琴囊暗袋里的玄鐵片。

　　方才那聲悶哼，分明是個女子。

　　三更梆子響過，緋櫻單膝跪在國公府書房，左肩玄色衣料洇開暗紅。

　　“屬下無能，那琴弦有古怪...“她咬牙拔出嵌在鎖骨間的銀絲，月光下細如發(fā)絲的金屬泛著青紫幽光。

　　“玄鐵淬毒？“案后陰影里傳來茶盞輕叩聲，“看來沈小姐不像傳聞中那般弱不禁風。“

　　緋櫻眼前浮現(xiàn)出閨閣中那個看似柔弱的背影——自己剛踏進窗欞，對方撫琴的手勢就變成了殺招。

　　更詭異的是，那些琴弦割破她衣袖時，竟發(fā)出金鐵交鳴之聲。

　　“繼續(xù)查?！瓣幱爸袛S來青瓷藥瓶，“尤其那架古琴的來歷?！?p>　　相府梨香苑內，沈清梨正在拆卸琴軫。

　　精巧機關彈出，十二根琴弦根部竟都連著薄如蟬翼的刀片。

　　她取下發(fā)間銀簪輕撥，琴身暗格滑出一卷泛黃絹帛，上面繪著奇特的星象圖。

　　“小姐...“小翠哆哆嗦嗦舉著燈籠，“這、這真是老夫人傳下的嫁妝？“

　　沈清梨笑而不答。

　　前世直到大婚當日，她才發(fā)現(xiàn)這把琴的秘密。

　　而現(xiàn)在，當炭盆灰燼組成“弦動“二字時，她突然明白了祖母臨終時那句“琴瑟無端“的真正含義。

　　五更天，緋櫻再次潛入相府。

　　這次她看清了——沈清梨枕下的不是匕首，而是一根琴弦。

　　月光透過窗紗，在那張?zhí)耢o睡顏上投下蛛網(wǎng)般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