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祭月
第八十七章
黃昏，西花園冰面上，黑狐叉著腰站著，墨色長裙被風(fēng)掀起浪濤般的褶皺，長發(fā)隨著舞動，銀鈴鐺在暮色中閃成細碎的星子。
微風(fēng)伴著鈴聲，還算悅耳。
破奴站在她身前，玄色長袍被西風(fēng)卷得獵獵作響，他靜靜看著黑狐滿是防備的瞳孔，冷漠的伸出手，空氣中，一團紅色符咒朝著黑狐而去。
枯枝上的寒鴉突然驚飛，抖落幾粒冰渣。黑狐知道這是在解咒，乖巧的閉上了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顫動的陰影。
等睜開眼，破奴早已消失在了原地，她猛地跺腳，鞋尖在冰面劃出刺耳的銳響：“蠢死了！碰上鐘艾腦子就沒了，我看你們這些人人鬼鬼都有??！“
可以開口說話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她興奮的變成狐貍形態(tài)在冰上跑了一圈，跑著跑著，她突然聽到腳下冰面忽然發(fā)出輕微的裂冰聲，她驚恐低頭，但冰面毫無異常，依然在夕陽下折射著橙黃色的光。
冰層下的氣泡凝成琥珀色的眼睛。她不以為意，大搖大擺的離開了西園。
鐘艾臥室中，鐘艾和彭閃閃并肩躺在沙發(fā)上，羊絨毯子滑落在地，露出兩人交疊的赤足。
窗戶大開著，排解屋子里的悶熱，茶幾上全是鐘艾拿來算卦的銅錢，看得彭閃閃密集恐懼癥都要犯了，或許是地暖太足，將銅錢烤出了淡淡的金屬味。
彭閃閃抱著電腦回工作消息，翡翠鐲子隨著打字動作在腕間滑動。鐘艾則捧著一本《周易全解》翻閱，書頁邊角被她無意識卷起又撫平。剛好看到需卦——需于泥，致寇至。
“你覺不覺得最近他們都怪怪的？”鐘艾屈起膝蓋，隨口說道，磚紅色裙裾滑落露出白皙腳踝。
窗外傳來微微風(fēng)聲，桂樹枝椏的影子在書頁上搖晃成水墨畫，圓月緩緩從東升起。
“是啊，守護神鬼鬼祟祟，楚塬奇奇怪怪，黑狐沉默不語?！迸黹W閃笑嘻嘻的把冰涼的手鉆進鐘艾后頸，忽地直起身子回復(fù)道，冰涼的觸覺引來鐘艾一聲驚呼。
彭閃閃另一只手把手里的電腦放在了一堆銅錢上，幾枚銅錢被壓得蹦跳著滾落地面。
“我的人還是查不到楚家和韓家到底在計劃什么？昭質(zhì)藏品部的確最近有一些大項目，但基本都被楚塬的大哥楚璠簽給了幾個南方的老板，這個韓圣暉看起來也不急，日常就是古董店和公司兩點一線，偶爾出門去應(yīng)酬一下。”彭閃閃眉頭皺起，靠在鐘艾身上，眼神落在了那些她看不懂的卦象上。
“韓家那個百年古董店，是幾百年呢？他們?nèi)绻谘沔?zhèn)這么多年，為什么你家我家卻從沒聽過？”鐘艾把書也扔在了滿桌銅錢上，直起身子。
銅錢堆被震得嘩啦作響，她恍然覺得自己和彭閃閃回到了上學(xué)的時候，那時候她們一起在書房寫作業(yè)，也曾因為那些書本上的知識點夜聊討論。
十幾年過去，她們還是她們，只是知識點變成了謎題……
月光悄然爬上窗欞，在銅錢堆里撒下銀屑。
彭閃閃也點了點頭，她回憶從小到大鐘家和彭家的交際圈，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旗袍盤扣上的翡翠，她回憶著從政到商，國內(nèi)到國外的所有人中，都沒搜索出一個韓家。
“小姐，可以出來祭月了?！眳前⒁痰穆曇艉鋈粡拈T外響起，打斷了她們的愁緒。
“唉算了算了，或許韓圣暉也只是簡簡單單想振興韓家，所以才接觸楚塬呢，每天楚塬接觸那么多人，或許我們是多慮了？”彭閃閃寬慰著，起身，攬著鐘艾的胳膊朝著屋外走去。
月華如練鋪滿青磚路。
東花園內(nèi)，楚塬和破奴早已等在原地，他們身前，是一張半人高的長供桌，黃綢桌布被夜風(fēng)掀起波濤般的褶皺，上面擺了五谷、各種水果以及一個香爐。
鐘艾第一眼便看到了一個通紅的石榴，在月光下像凝固的血珠。
月光照耀著花園內(nèi)的枯枝與一些還算蒼翠的松樹，松針在銀輝里凝成翡翠簪子，園中的燈為了祭月被全部關(guān)閉，整個世界像被蒙上了一層白紗。
彭閃閃耳墜的珍珠泛起月暈，她自然地走到了供桌左側(cè)，楚塬和破奴也識趣的站在了她身后的位置，楚塬的杏黃西裝在月色里褪成象牙白。
供桌另一側(cè)，四位阿姨以及張叔和外圍保安們站成了兩列，粗布衣袖摩擦聲里混著壓抑的呼吸聲，十分恭敬。
鐘艾整理了一下衣服，摸了摸自己的頭發(fā)，指尖觸到發(fā)間冰涼的翡翠梳篦，她再三確定沒有問題，才上前從供桌上拿起了三根線香和打火機，拿起線香末端時，上面的金粉簌簌落在掌心。
打火機蓋子的咔噠聲穿透微風(fēng)聲，橙黃的火光映在她的瞳孔之中，檀香氣混著硝石味瞬間在點起的瞬間鉆進鼻腔。
她拿香的手微微顫抖著，忽然察覺到自己的內(nèi)心居然升起了一種奇異的歸屬感。
松脂燃燒的噼啪聲突然炸響。
明明從前她是最討厭鐘宅這些莫名的儀式，但過了大半年，她居然就對這地方生出了一種細密難言的認可，鐘家家主、家學(xué)繼承人……最討厭的名號釘在了身上，她居然還為第一次以這個身份祭月產(chǎn)生了緊張感。
唰啦——
夜風(fēng)突然卷起祭文紙頁，鐘艾咽下自己思考后產(chǎn)生的驚愕，雙手恭敬的舉著香，對著月亮虔誠的拜了三拜：“鐘家……第八十一代家主……”鐘艾說到這，忽然有些哽住，喉間泛起的酸澀沖得眼眶發(fā)熱。
這舉動引來彭閃閃和楚塬疑惑的側(cè)目，破奴則手撫摸著玉佩，玉穗子在夜風(fēng)里纏上他的手指。
她什么時候不用問就知道自己是第八十一代家主了？
破奴想著，微微蹙眉，看向鐘艾那被微風(fēng)吹起的磚紅裙擺，裙角金線繡的云紋在月下泛起漣漪，她頭上步搖上的珍珠在月光下?lián)u晃著，像一串小燈籠。
楚塬完全是入鄉(xiāng)隨俗看戲的心態(tài)，在他家除了重視春節(jié)和祭祖，并沒有什么其他的祭祀活動，因而他十分新奇。
他凝視著鐘艾的背影，忽然又看了看穿旗袍的彭閃閃，穿漢服的破奴，以及西裝的自己，發(fā)現(xiàn)這場景還真像個coser聚會現(xiàn)場，隨即偷偷笑了起來。
“秋夕祭月，禱告上蒼，愿兆民蒼生安康吉順，甘雨和風(fēng)，五谷豐登……”鐘艾的嗓音突然清亮起來，逐字逐句背誦著鐘家百年未變的祭月文。
吳阿姨等人在一旁聽著她清脆的聲音，粗布圍裙擦眼淚的窸窣聲此起彼伏，去年鐘六和艾玉死后，他們還以為這一輩子鐘宅或許都不會有人主持祭月了。
沒想到今年可以看到大小姐在這祈禱，感動之情忽然涌上心頭。
鐘艾明白他們的激動，提起聲音繼續(xù)背誦后半段，一直到她舉著的手不可遏制的顫抖起來，線香灰燼斷落在鞋尖上，才到了最后幾句：“終，愿鐘氏……子孫延綿，兄姊怡怡，宗族欣欣……守……守祖業(yè)，忠神祗，求進取，思本心，安康富澤，萬代淇淇。“
最后一縷青煙消散在月華中，鐘艾手酸的幾乎要落淚，她趕忙把香插進了香爐，香柱傾斜插進香灰時揚起細小的塵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