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回魂

　　六十二章

　　鐘艾睜開了眼睛，睫毛上凝結(jié)著細小的霧珠。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茫然，腦子里一片空白，有那么一瞬間，她甚至想不起自己姓甚名誰，為什么在眼前這個地方。喉間泛著鐵銹味，垂落的發(fā)絲穿過肩膀時竟像穿過虛空。

　　周圍有種詭異的安靜，連自己的呼吸聲都消失了。她無措的原地轉(zhuǎn)了一圈，真絲襯衫下擺隨動作飄起又落下，卻聽不到衣料摩擦的窸窣聲。半晌，她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站在雁鎮(zhèn)市中心的紅楓葉廣場上，鐘宅離這個廣場只有兩公里的距離，深夜之中，路上的紅綠燈和廣場上的裝飾品光被大霧籠罩著，霓虹在霧氣中暈染成詭異的色團，像打翻的調(diào)色盤混著墨汁，整個世界只有她一個人的身影。

　　不遠處網(wǎng)吧門里出來了一群年輕人，他們看到大霧此起彼伏的驚呼著，有個染藍頭發(fā)的男孩舉起手機拍攝，鏡頭卻突然爆出火花。隨后他們又驚慌的回到了網(wǎng)吧里，再也沒出來。

　　一陣微涼的秋風(fēng)襲來，吹動了廣場花壇里的楓樹，有楓葉被吹了下來，鐘艾卻感受不到寒意，她皺起眉頭，鼻尖嗅不到秋夜特有的草木香，只有濃重的潮濕鐵腥氣，總覺得什么地方不對，但她的腦中一片混沌，越是努力回憶，腦中越有一團黑霧侵擾。

　　想了半晌，她決定先回家，可當(dāng)她抬起沉重的腳，馬丁靴踩碎枯葉卻無聲無息，按照殘存的記憶朝鐘宅的方向走去，走了不知幾分鐘，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廣場中央的青銅雕像始終與她保持三米距離，雕像空洞的眼眶里積著黑水。

　　忽然，她的腦子清醒起來，耳后突然刺痛，仿佛有人用銀針刺入穴位。自己不是在青冥山么？那個可惡的勝川道長不是把她拽進了山洞想換命么？自己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個廣場上？

　　她用力抬起腿，褲腳突然滲出暗紅血跡——那是魂體記憶殘留的傷痕。想朝著鐘宅跑，但怎么跑，她都走不出這個紅楓葉廣場，地面突然變得粘稠如膠，每步都帶起銀色絲線。但詭異的是，她也感受不到任何的疲憊。

　　鐘艾看著眼前的霧越來越大，心里有種不祥的預(yù)感，霧中浮現(xiàn)出半透明的人影，個個脖頸纏著浸水的麻繩?？只鸥袕募贡成弦u，她干脆坐在了地上，掌心按到濕冷的青磚，手掌卻沒有任何感覺。她用力地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白霧侵襲，很快，路邊的紅綠燈也不見了蹤影，廣場周圍的建筑幾乎只剩個輪廓，玻璃幕墻里滲出幽綠磷火。只有就近的裝飾燈還有節(jié)奏的閃著赤橙紅綠的燈光，每閃一次，霧氣中就多出個蜷縮的鬼影。

　　鐘艾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甲蓋泛著青灰，血管里流動的不是鮮血而是細碎星光。猛然，她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她猛地從地上爬起來，跑向最近的花壇，她的手因為那個駭人的想法而顫抖著，指尖穿過樹枝上的紅楓葉的時候，鐘艾心中好似響起了一個沉重的鐘聲。

　　她現(xiàn)在不是人！而是一只被困在大霧廣場上的鬼魂。

　　鐘艾的腦子再度空白，意識到自己的鬼的那一瞬間，鐘艾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腳居然騰空上升了一寸。

　　鐘艾一時凝滯在原地，說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最后，她扯起一抹苦笑，原地蹲下笑了起來。

　　再次嘗試了20多次逃離廣場失敗之后，鐘艾決定躺在廣場正中央聽天由命，如果是人身，自己或許還能想想辦法離開這里，結(jié)果現(xiàn)在變成了鬼——連觸碰自動販賣機都會讓顯示屏炸出電火花。

　　她的思緒飄走，開始凝神想破奴和楚塬有沒有回雁鎮(zhèn)呢？破奴有沒有打敗勝川呢？他們有沒有發(fā)現(xiàn)那個鐘艾的身體里根本沒有魂魄呢？

　　上天啊，我到底為什么這么倒霉?。。＄姲较朐缴鷼?，精神上已經(jīng)全面崩潰。

　　不是說人死之后就會去閻王殿么？怎么她還搞特殊，只能在這個破廣場亂飄？她突然撞見玻璃幕墻里的倒影——自己長發(fā)飛舞如蛛網(wǎng)，瞳孔泛著血紅。她本來就好奇閻羅殿，趁這個機會去看看也好??？再不濟，直接投胎也無所謂。

　　她心態(tài)一向不錯，索性用魂火在青磚上燒出跳格子圖案。事已至此，她又能做什么呢。

　　“這個破霧還不散開！”鐘艾躺夠了，從地上爬起來，對著眼前的霧氣拳打腳踢了一陣，拳風(fēng)竟將霧氣撕開裂縫，露出后面漂浮的鬼影，鬼影看到她，又瞬間消散。鐘艾覺得沒趣，開始在廣場上飄來飄去欣賞燈飾，指尖劃過LED燈帶時引發(fā)電路短路，整條燈帶像放煙花般接連炸開。

　　黑色的賓利沖破霧氣停在廣場正中央的時候，已是黎明將近，整個天空被深藍色籠罩，路燈早已熄滅，鐘艾也已經(jīng)無聊到在數(shù)楓葉了。

　　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楚塬從車上幾乎是跳下來的，運動鞋帶散開也顧不上系。他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對著一團空氣喊：“喂，你在哪？我到這地方了？下一步怎么辦？”他一身薄衛(wèi)衣，擼起了袖子，小臂上還貼著退燒貼。眼中滿是焦急，眼底青黑像是幾天沒合眼。

　　鐘艾的魂體穿過車頂時帶起靜電火花，她飄到了楚塬車旁，只見自己的身體此刻正安詳躺在副駕駛上，領(lǐng)口被人貼上去的黃色符紙已經(jīng)焦黑。臉色發(fā)白，嘴角還有些血跡，外套也已經(jīng)不知所蹤，鎖骨處浮現(xiàn)出暗紫色尸斑。

　　鐘艾試著朝自己身體走去，誰知剛一靠近，胸口突然浮現(xiàn)金色咒文。她被彈開，躺在了地上，后腦勺磕到地磚時竟發(fā)出鐘磬般的回響。這一擊，她幾乎是生無可戀，索性讓魂體滲進地磚縫隙，面色不佳躺在地上，干脆不想起身。

　　“楚塬，破奴呢？”鐘艾知道楚塬聽不到自己說話，但還是忍不住問，畢竟她已經(jīng)孤獨一晚上了。

　　如果說現(xiàn)在還能有誰挽救一下這個局面，估計只有破奴了。

　　鐘艾頭一次這么后悔自己沒學(xué)任何的咒語術(shù)法，她不自覺開始想如果她懂得再多一些，或許就可以多保護自己一下，不至于到現(xiàn)在這個境地。

　　想著，鐘艾忽然開始心酸，她想哭，但鬼魂是哭不出的，眼眶里涌出黑色霧氣。她躺在地上閉上眼睛，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

　　“我在這?！逼婆穆曇艉鋈粡亩呿懫?，帶著青銅鈴鐺的清脆余韻。

　　鐘艾驚喜的睜開眼睛，只見破奴恢復(fù)了鬼身，玄色長袍下擺浸著血水，每走一步就在地面綻開曼珠沙華。丹鳳眼正笑瞇瞇看著自己，眼尾朱砂痣紅得妖異。

　　唰——他手中黑扇展開，畫中鬼差眨眨眼，忽然扇中伸出紅線，紅線穿過鐘艾魂體時帶起鉆心刺痛，同時也纏繞住了鐘艾的身體朝著她的魂魄而來。

　　破奴看鬼差馬上就要把鐘艾的身體拋下，一個眼刀飛去，鬼差臉上突然裂開七竅流血的傷口，下一秒，鬼差動作變得輕柔無比。

　　鐘艾知道這是要給自己回魂了，索性張開四肢呈大字型。干脆躺在地上閉上眼睛配合，身體和靈魂重合的一瞬間，鼻腔突然灌入濃重的消毒水味。鐘艾感到一股奇異的暖流襲來，耳膜重新捕捉到心跳聲如擂鼓。

　　下一秒，她發(fā)覺自己感受到了冷意，腳踝被夜露打濕的刺痛讓她想哭。她睜開眼睛，破奴嘴角含著笑，發(fā)簪墜著的符紙正燃起青火。朝她伸出了手。

　　鐘艾坐起身，帶著委屈巴巴的表情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指尖，觸感冰涼卻真實。隨著她起身，破奴也慢慢變成了人身。

　　她終于站了起來。襯衫落下時終于發(fā)出久違的布料摩挲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