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軟的雪從陰蒙蒙的天空緩緩飄零而下,城市邊緣的云臺山在此刻仿佛被寂靜籠罩,只有雪落枝頭的悶響格外清晰。
喬伊和朋友走在人煙稀少的云中階上,石階曲折通向山林深處。兩人的身影在茫茫深山里像兩只螞蟻一樣緩慢移動著。
在路過一片松柏林時,喬伊遠遠望見一座紅色拱門矗立在石階盡頭,拱頂四角翹起猶如仰頸的天鵝。
身旁的朋友早已跨過最后幾階,站在拱門下拍照留念。喬伊本想跟上去,卻一眼瞥見了路旁松柏的底部倚靠著一座小小的廟宇。
她好奇地湊上去,厚厚的一層雪覆蓋著整座廟宇,只依稀可見頂部鑲嵌的牌匾上刻著“貓貓廟”三個字,兩側的木牌隨著歲月流逝早已斑駁不堪。這樣小巧的廟宇如果不是刻意尋找,被人們遺忘是遲早的事。
廟宇前供奉香火的石臺和灰案堆滿了冰涼的雪層,喬伊伸手拂去,卻發(fā)現(xiàn)理應香灰充足的灰案里空蕩蕩的,像一個深淵的洞口。石臺邊緣裂開幾道縫隙,細碎的礫石將掉不掉,仿佛油盡燈枯的老人逐漸失去生機。
喬伊沉默著,視線投向了廟宇中黑暗的角落里一只石塑的貓咪。神情憨態(tài)可掬的貓咪像仰頭望向天空,渴慕著自由,然而身軀上干裂的紋路如同一道道無形枷鎖束縛著它。
或許看喬伊呆立的時間太久,朋友離開拱門也湊了過來,發(fā)現(xiàn)喬伊一直盯著一座廟宇,她驚訝道:“貓貓廟呀,一直聽說云臺山上有,卻沒看見過,原來在這么不起眼的地方。”
“據(jù)說上個世紀云臺山附近的村莊鬧鼠疫,村民便上山借云臺觀里道長養(yǎng)的貓咪,鼠疫消滅后,村民們就為立功的貓咪建立了一座廟宇,日俸香火,稱為‘貓貓廟’?!?p> “后來國家發(fā)展好了,也不需要這種迷信的方式,貓貓廟也銷聲匿跡了。我還以為早沒了,原來還在啊?!?p> 朋友說著,邊雙手合十閉眼祈禱,口中念念有詞,“希望貓貓神保佑我家新來的小貓身體健康……”
喬伊睨了朋友一眼,不解道:“你不是說這是迷信嘛。”
朋友抬頭對著喬伊俏皮地眨眨眼,“試試看嘛,又沒啥事,百無禁忌啦~”
走過拱門時,喬伊回頭望向那棵松柏,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渺小的貓貓廟最后縮成了一個不起眼的黑點,淹沒在浩瀚雪海中。
云臺山的露天溫泉可以說是一絕,喬伊眼饞這個好久,如今終于有機會來體驗一番。
濃郁的熱氣繚繞著從弧形溫泉池里飄向空中,石壁邊積滿皚皚白雪在曛黃燈光的照耀下,仿佛暗夜里閃爍的銀河。
夜深了,泡溫泉的人也變少許多,喬伊放松舒適地倚靠在池壁旁,漆黑的夜幕上掛著一輪清冷的孤月,她遙望著萬里無云而寂寥的夜空,這銀白月輝雖奪人心魄,卻無星河相伴顯得愈發(fā)孤寂。
喬伊想起雪地里的那座貓貓廟,之前她帶著從道觀買來的香和貓糧,又回到了那棵松柏下,簡單清掃過廟宇上的積雪,然后點香、敬俸貢品。隨著幾縷煙氣飄散而去,她原本焦躁郁結的心漸漸安寧。
朋友的一聲驚呼打斷了喬伊的回憶,她扭頭發(fā)現(xiàn)朋友抱著一籃不知從哪找來的花瓣片,歡喜地撒向溫泉池。
“喬伊快看!花瓣雨!”
她們在池邊一頓打鬧,又泡了一會兒花瓣浴,便清理身子離開這里。
從溫泉池通往房間的走廊一片寂靜,壁燈投下昏黃的光暈,朦朧籠罩著整個空間。
喬伊頭蓋浴巾,打著哈欠,同朋友并肩走著,準備回房休息。在路過大廳時,她一眼瞥見門口的長椅上坐著一個白色的小小身影,瞬間瞳孔地震,呆立在原地。
這、這小孩怎么是白色長發(fā)??!
“怎么了?”
朋友的聲音喚回了喬伊的神智,她轉頭對上了朋友懵懂的神情,待再回頭時,那條長椅卻空無一人。
“沒、沒事?!?p> 喬伊以為自己只是看錯了,之后也沒有放在心上,和朋友退房后便離開了。平日的工作已經足夠繁忙,喬伊像個陀螺一樣轉個不停,更沒時間再去云臺山。
江城這場難得一遇的大雪,覆蓋了往日喧鬧的城市,竟有片刻的寂靜,在夜燈的籠罩下,這片土地閃耀著銀白的光芒。
下班后,喬伊路過云臺山附近的一座公園,卻再一次遇見了那個白發(fā)“小孩”。
小孩裹著一張皺巴巴的毛毯,蜷縮在花壇的角落里,白色長發(fā)披散著幾乎圍住了整個小小的身軀,像長在雪地上的毛球,但孤零零的讓人心疼。
這個時間,周圍連一個人影都沒有。
喬伊很想視而不見,因為在深夜里出現(xiàn)這樣奇怪的一個小孩子,很難不讓人聯(lián)想到可怕的事物。她收回視線,假裝沒看見繼續(xù)向前走出。然而就像小說里陷入迷障般,原本筆直的一條人行道卻怎么也走不出去,直到第三次遇見那個“小孩”,喬伊嘆口氣,不得不放棄了。
“小朋友,你是哪家的孩子?”
裹成一團的“毛球”顫了顫,雜亂白發(fā)下露出一雙眼睛,顏色淺淡的瞳孔像早已失去光澤的、黯淡的珍珠,毫無感情的流露。喬伊耐心地等了半天,也不見這孩子有什么反應。
她半蹲下身,輕聲細語地哄道“小朋友,我們去警察叔叔那里找你的爸爸媽媽好不好?”
白發(fā)小孩睜著琉璃般純色的眼睛,卻像提線木偶一樣呆呆不動。
喬伊不知所措地撓撓頭,抬頭見夜空又有飄雪的征兆,只好無奈地伸手道,“那先跟我回家好不好?待在外面會越來越冷的?!?p> 就在喬伊以為小孩會無視自已的時候,一只冰冷細軟的小手輕輕搭上了自己的掌心,原本冷漠呆滯的瞳孔里倒映出了她的影子。
銀白的雪層在浩輝月色籠罩下,宛若波光粼粼的湖面,在深沉的夜晚里熠熠生輝。手牽手行走在路邊的兩人,卻都沒有注意到,他們身后不遠處的雪面上,遍布著黑色的裂紋,像長在陰濕地的黑色藤蔓,不斷延伸、如影隨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