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在這件事上倒是很有底氣，她突然脖子一橫，怒道：“那您盡管讓況家人來跟我對峙，叫他們來！好叫您看清楚我那時候到底是不是什么高人！”接著又突然軟下聲音來，“那會子我就是況家一個可憐的洗碗婆子呀……受盡盤剝不說，飯都吃不飽……”
洛承風(fēng)：“你當(dāng)日跟我說的明明不是況家?！?p> 三娘大哭：“哎呦大人明鑒啊！我我我老實交代了吧！那日我在況家被惡鬼上了身，成了個不祥之人，是被況家趕出來的。誰還想到處說這么倒霉催的事情呀！我恨不得從沒去過況家！?。∧莻€該死的況家?。?！”
洛承風(fēng)：“被趕出來的？”
三娘：“是?。∵@件事隨便一個況家人都知道，要不是這樣，我何至于背上難聽的名聲？何至于丟了漿洗的活計？何至于要干捉鬼的行當(dāng)啊?。?！”她痛心疾首、嚎啕大哭。
“可我也可以說，從頭到尾，就是你和那位所謂高人里應(yīng)外合、設(shè)局誆騙。你有什么證據(jù)證明自己果真清白呢？”洛承風(fēng)語氣平緩，提出的質(zhì)疑直中要害。
春三娘一副無可奈何的頹敗模樣：“我就是個什么都不會的婦道人家……我……我能有什么證據(jù)……”她突然大聲道，“可我說的都是真的呀！我?guī)煾杆仓肋@都是真的呀！”
洛承風(fēng)略一沉吟：“好，那你說說你師父，她姓甚名誰，怎么就和你糾纏在一起的？”
“我?guī)煾傅捞柷C真人，當(dāng)日就是她去的況家做法。她善心善行，分文不收況家老爺?shù)?，可恨那鬼居然附到我身上，這才害得我被趕出況家。要不是我?guī)煾复蟀l(fā)慈悲收了我，我真不知道還有什么活路！”
“你那個砍紙人的法術(shù)也是她教的？”
“正是。”
“她人在哪里？”
“城外三十里，紫須山、巫游廟?！?p> “……什么山？”
“紫須山，巫游廟?！?p> “……什么廟？”
“紫須山，巫游廟呀大人！”
“……子虛？烏有？你在逗弄本官？”
“真不是的大人！您派人去城南三十里的荒山里找，真的有座紫須山，山頂有個巫游廟。只是我不知道師父她現(xiàn)在還在不在，我下山時，她說要出門去云游了?！?p> 洛承風(fēng)一時語塞。
這個春三娘如今命懸一線，能在這種時刻撒謊嗎？
若是假的，那她絕對是個厲害角色！
可若是真的……
他當(dāng)初以為況員外這么說是在拿自己開涮，還以藐視公堂罪狠揍了他一頓，沒想到真有這么個地方……
杯子配錯蓋，鑰匙插錯鎖，左腳穿進了右腳鞋子里，給綁匪定了竊賊的罪……所有這些匹配錯誤的情況都令洛承風(fēng)抓狂，即使最終誤打誤撞破了案。
“你說的這些，我會一一確認。在此之前，你就好好呆在牢里，認真想想還有什么話要對本官坦白。”他煩躁地揮了揮手，讓人把她押下去。
不管真假，先晾她幾日，熬她一熬，看能否再吐出些什么。
洛承風(fēng)扶額苦思下一步對策：
城外三十里荒山，找一座聽都沒聽過的紫須山，還要在山上找一座聽都沒聽過的巫游廟……他手底下也就七個人，每天管著南長街、燕子街和永壽街的巡防、捕道、火禁、通溝、商市等大小事宜，覆蓋二十六條巷子、六百八十七戶人口，還得時不常被派去城外巡防，要想擠出一個人力去查那個什么高人……不，根本擠不出了，只能自己找個不值班的夜里去跑一趟。
正想著，外頭人來報，說來了一個自稱是春三娘養(yǎng)女的人，說有重大線索來報。
“帶進來?！甭宄酗L(fēng)不假思索。
片刻，一個著粗布衣、黃包髻的女子軟軟糯糯地跪倒在躺下。
“大人明鑒，三娘她是冤枉的呀！”柳飛鴻哭聲道。
“抬起頭來。”
飛鴻依言昂首，一雙鹿眼哭得霧蒙蒙的，惹人憐愛。
“我見過你?！甭宄酗L(fēng)臉上沒什么表情。
“是的大人，草民是春三娘的養(yǎng)女柳飛鴻?！?p> “我記得你是不敢在生人面前說話的吧？”
“事關(guān)娘親性命，草民再怕生也顧不得了呀！”
“呵，你們母女倒挺善變，三個月不見，一個改了行，一個改了性情，倒像是親生的一般，都挺能耐。”洛承風(fēng)盯著她右邊眼角的淚痣，手指微不可查地摳著桌面。
柳飛鴻聽出他在冷嘲熱諷，不生氣，反倒期期艾艾地繼續(xù)扮柔弱：“大人，您知道的，我們這些沒根基的，又是女人，在這世上活得真的艱難。三娘她年輕時候被男人騙財騙色，到老都沒能找到個依靠，就養(yǎng)了我這么個不孝女，孤兒寡母無依無靠，為了謀生又不得不四處奔走，我們?nèi)舨谎b著點兒，怎么被人活剝的都不知道呀！”
偷眼瞧見洛承風(fēng)安靜聽著，她繼續(xù)道：“那夜見著大人威風(fēng)凜凜，本就心生敬畏，再加上夜黑風(fēng)高，怕……怕遇見的是豺狼，故而草民一直躲閃……”
洛承風(fēng)略微側(cè)頭：“這倒是有點說實話的意思了?！?p> 柳飛鴻：“草民所言句句屬實！”
“好，那你說，她為什么兩次都出現(xiàn)在命案現(xiàn)場？”
飛鴻準確抓出他話里埋的坑：“大人明鑒，三娘沒有兩次都出現(xiàn)在命案現(xiàn)場。第一次的況家，是他家請了師祖娘娘去做法，那時候三娘在況家干活，只能被拉著一起跪天跪地，我聽說那天是在城外莊子里發(fā)現(xiàn)的尸首，離著況家十好幾里地呢，可不是命案現(xiàn)場。第二次，富商陳家，確實，尸首是在三娘做法的時候挖出來的，可如果三娘真是兇手，會讓自己殺的人出現(xiàn)在眾目睽睽之下嗎？所以，陳家祖墳根本不能算是命案現(xiàn)場。只能說，這兩次，我家三娘都倒霉地被牽連了，還一點自證的辦法都沒有?！?p> 洛承風(fēng)嘴角一勾：“小姑娘不僅轉(zhuǎn)了性情開口說話，還伶牙俐齒、能言善辯。看來那晚，你二人真是裝得很成功。”
言下之意，母女二人絕非表面上看起來的這么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