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營帳里說著話，圍攏而來的船員們便在外豎耳窺聽。
從二人的話語里，他們知道了自己如今進退維谷的處境，不禁都膽喪起來。
林坡上一時躁動不安。
扼腕頓足聲響了許久后，云渡忽然開口：“大人若想保命，小女子倒有一法，就是不知大人要不要用？”
左巖老眼一睜，目光發(fā)亮：“還望姑娘指點?！?p> 云渡看了眼他不知帶來干嘛的兩個大漢，猶豫。
左巖趕忙將人揮下，向云渡坐近。
把堆在膝上的一團烏亮發(fā)絲往懷里撥了撥，云渡偏過頸項靠近老頭，低聲道：
“小女子讀書少，見識短，想的辦法不一定能行，只望大人聽了不要發(fā)怒，不要降罪?！?p> 左巖現(xiàn)在是渦流邊的螞蚱，蹦也蹦不動，飛也飛不起，哪有空拘這些？
他連忙應付兩句“不能”，請稻草……請云渡快快說來。
云渡于是道：“據(jù)我所知，北雍與彧國連年興戈，以兩國交界的流域為甚。
北雍三月兩月的就會對江岸的彧國百姓進行騷擾，挑釁彧君的脾氣。
彧君現(xiàn)在耽于享樂，根本不理會這些小打小鬧，州官修書上報，他一般都是派那個‘鬼面戰(zhàn)神’——濯旌王來靖。
這濯旌王是出了名的溫善，聽說只要不在戰(zhàn)場上與他對陣，他從來不會對任何一個人紅眼黑臉?！?p> “確實如此?！弊髱r應話，“濯旌王生在宗室，卻是個苦命的孩子，不過風華是真沒的說，太賢了。只是，這跟咱們現(xiàn)在討論的事有何關(guān)系呢？”
云渡道：“你我身后這座山翻過去，趟過一條河即是北雍，
兩岸邊上的城池都駐扎著各自的士兵，
但是你現(xiàn)在不能找彧國的官將護你，
你得悄悄溜到對面北雍去，尋求北雍官將的庇護，
你也不要怕他們不留你，
你只要把彧君或彧國朝堂上的不為外人所知的消息抖一些給他們，
不信他們不把你供著?！?p> “這不是賣國嘛！”
左巖搖手，“不妥不妥。
老夫是惜命不假，但到底是吃彧土米面成人，
父母妻兒皆是彧國人，怎能行此等不忠、不義、不孝之舉，
算了，如此不如讓外面這洪水沖走了好，
還能留個因公殉職的名聲，不連累家中老幼承罪?！?p> 他突然挺直腰桿，愿意舍身取義，云渡不由高看了他兩眼，心想雖然君主無德，一些國臣、國民仍保持清正本性，不致腐爛到不可救藥境地。
“左大人先別急著否定，且聽我說完。”云渡勸他安坐。
接著道：“我知道你是工部出身，可能不屑謀略，但我想的這個方案很簡單的，保證不會出差池?！?p> 她沒有說他不擅謀，而是說他不屑謀，這細微的注重讓左巖心里挺舒服，盡管他真的不擅謀，也很愿意聽她說下去。
云渡道：“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把外面這些行船的小吏先遣散，
讓他們自己回去，留兩個可靠的人在身邊，
對外就說要在此尋找、等待蘇誡，等大伙都走了以后，你就帶著自己的人去往北雍，先安頓下來?！?p> “待一切穩(wěn)定，你就可以把彧國的一些重要的消息告訴他們，至于這個重要的消息嘛……”云渡在此賣了個關(guān)子，“等你要走的時候我再告訴你?！?p> “我想，他們最先想要知道的一定是如何攻下相鄰的彧國城鎮(zhèn)，
你到時就將我說給你的消息坦坦白白告訴他們就好，
不過，你最好跟他們交易，為自己贏取最大利益?！?p> 左巖認真聽著，邊思量她的話，不明白處及時問：“姑娘要跟老夫說的所謂的消息真的可用嗎？你從哪里得來的？是假消息對嗎？權(quán)宜之計？”
云渡道：“消息是蘇誡前不久告訴我的，不是假的，他也不敢說假?！?p> 左巖：“那不還是賣國？！”
云渡：“賣出去了才叫賣，賣不出去怎么能叫賣呢?！?p> 左巖：“姑娘此話怎講？”
云渡：“我給你的消息一定是真的，是以你給他們的消息也一定是真，且絕對經(jīng)得起核驗。
但是，他們拿到真消息之后能不能真正發(fā)揮作用，就要看對方有沒有那個本事了，彧國這邊也不是吃素的，豈能是你說賣就賣得了的！
如此，怎會叫賣國，頂多叫軍事上的博弈，唉呀，這些已經(jīng)不是大人你需要操心的范圍了，我便就不多說了?！?p> 她頭頭是道，條條占理地說下來，左巖漸漸聽入了心。
“總之，你只管按照我說的行動，把該做的做了，你的命就能保住，之后就是回家的事。”
聽見“回家”二字，左巖眼睛唰一下亮了，“我還能回家？！”
“當然能。為什么不能？你東奔西走，勤奮公事，為的不就是‘家’之一字嘛，忙忙碌碌最終卻不能與家人團圓，那我們還在此講什么！”
左巖：“姑娘說的是。說的是。你繼續(xù)?！?p> 云渡：“北雍那邊有你秘密相助，必然又要整兵秣馬，來奪我……”差點她就說“我彧國”了，轉(zhuǎn)而道，“……你們彧國?！?p> “戰(zhàn)事不可能一日即起，這期間，你要想辦法把自己在北雍的消息放出來，讓彧國這邊知道是你在敵國搗鬼?！?p> “到這一步，彧國會怎樣？”云渡問，立馬又答，“彧君肯定又是老一套應付——派濯旌王前來戍守，并且可能要找你麻煩?！?p> “但是，你可別慌，這要是別的人來收拾你，那你可能要倒大霉，可是來的是濯旌王就不一樣了?！?p> “怎么不一樣？陛下說殺就殺的脾性，肯定會命濯旌王將老夫就地誅殺的。”云渡話未講完，左巖已經(jīng)慌了。
云渡道：“首先，正如方才你我所說，濯旌王是個賢人，不在戰(zhàn)場上他不會殺人，你的機會就在此?！?p> “戰(zhàn)爭不是好事，所以你必須要在濯旌王來之后，兩國開戰(zhàn)之前落到他手里，然后你就向他道明實情，說你是不得已才被北雍利用，沒有真的出賣故國?！?p> 左巖有些糊涂：“可老夫不是自己找上人家門去的嗎？”
云渡：“你都回到自己國土上了，撒個善意的謊洗白一下自己能如何？”
左巖想了想：“似乎是這么個道理。只是……老夫這樣做不會惡化兩國關(guān)系嗎？若是因為老夫而使更多人喪命，于心何安吶！”
云渡：“這正是我要說的關(guān)鍵之二?！?p> “——北雍這幾年頻頻滋事，不是真的想打仗，不過是因其國國主年幼無能，朝事由權(quán)奸把控，這些所謂的戰(zhàn)事不過是弄權(quán)者謀勢謀利的游戲?！?p> “這幾年，他們已經(jīng)被濯旌王打怕了，倘若知道將攻之城是濯旌王在坐鎮(zhèn)，這仗就打不起來，你到了濯旌王身邊，我不敢說你仍然榮華富貴，衣食無憂安享晚年絕對不成問題?！?p> “大人一定會想，就算濯旌王能聽你的‘解釋’，不為難你，彧君會因蘇誡之死遷怒你對吧？”云渡看著一臉茫然的半百老人。
左巖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