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螢火雖微
“阿九，你來照看下這位小妹?！?p> 阿九領命前來，接手將小姑娘帶到一旁坐下，把桌上平時用來招待顧客的干果往她面前挪了挪。
吳海榮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蔣沐沐，擺出笑臉走向小姑娘。
坐在她旁邊選了個模樣怪異的杏脯在她眼前晃了晃，“哇！這顆杏脯有個笑臉呢！你看，多好看呀！”
聞言，小姑娘的哭聲戛然而止，眼里水盈盈的，直勾勾盯著那塊黃澄澄的杏脯看，咽了咽口水。
意外的，吳海榮哄孩子很有一套，大堂內重歸安靜。
蔣沐沐這才能靜下心來和琉璃商量起正事。
“之前李方等人按市價七成出售藥材，若我們也按照那個價格出售，盈利多少？”
蔣沐沐一席話語出驚人。
琉璃不可思議地僵了表情，“大少夫人莫非是想降價？”
蔣沐沐嘆了口氣，并不言語。
品出其中深意，琉璃激動道：“可咱們重新定好的價格才實行不久，一朝降價恐怕會惹得之前買過藥的人心生不滿??！”
這等淺顯的弊端蔣沐沐也想到了，同他解釋道：“自然不是一次降到最低，每次新進貨之時降價一次即可?！?p> “屆時再以供藥商那頭進價變動為托詞，應該也沒人會懷疑?！?p> “可這樣做不就會被其他醫(yī)館找麻煩嗎？”琉璃仍有顧慮。
“你看往日李方那樣做有事嗎？”蔣沐沐駁回了琉璃的擔心，繼續(xù)道，“你且先告訴我藥材定價的盈虧如何？”
再找不到其他借口的琉璃，抱著算盤開始為她盤算起市場售價和店內售價之間的盈虧關系——
“普遍來講，各個醫(yī)館的供藥商不同，售價也大不相同，但基本都維持在市場均價上下五兩白銀差之間，所收利潤為六成，個別的黑心掌柜或可獲利八成，且無定數。”
“咱們店里因著用的藥材都是好品級的精品，即便最差的也是三等品，目前按照市均價定價售賣，只能盈利五成?！?p> “若按照大少夫人所說，定為市價的七成——”
琉璃抬手快速撥弄了幾顆算盤珠子，將算盤遞給蔣沐沐看，“那便只剩差不多三成的利潤?！?p> “再除去店內日常損耗開銷，往來貨運的車馬費……恐怕盈利不到兩成?！?p> 不到兩成……
蔣沐沐耳邊充斥著短短的四個字，問道：“按照如今的生意來看，支付吳先生和你們的月錢可夠？”
“自然是夠的，不過總賬只能保證不虧，府上也沒有更多的進賬?！绷鹆в炙懔艘魂?，老實說。
蔣沐沐點點頭，看向坐在斜后方的三個人。
女孩已被哄得正開心吃著果脯，吳海榮滿臉笑意，露出爺爺輩兒的寵溺神情，恍惚間，正對上蔣沐沐的視線。
蔣沐沐開門見山直接叫了吳海榮和阿九前來，面露為難之色，醞釀許久才緩緩張嘴，“我有一事想征得諸位意見?！?p> 阿九不明所以，眼神從主子那兒探究到琉璃身上，對方聳聳肩，半個字都不愿多說。
吳海榮反倒處變不驚，似乎早就料到蔣沐沐要說什么，笑問：“夫人可是想降價銷售藥材？”
蔣沐沐還未出口的話哽在喉頭，有些驚訝，“吳先生怎么知道？”
“方才夫人不論是看那位老人家還是那位小姑娘，神情中都流露著一股憐憫之意。”
“又見您與琉璃拿著算盤聊了良久，老朽才斗膽猜上一猜，僥幸猜對了而已。”
蔣沐沐沒想到吳海榮如此會洞察人心。
既然已經被戳破了目的，她也不再掩飾，坦誠道：“正如吳先生所言，我有降低藥價的打算?！?p> “店里降低了藥價，利潤自然也就會隨之降低，但請諸位放心，該發(fā)放的月錢還是照舊?！?p> “只是……年底的余利……不一定能夠分發(fā)，所以特來問問你們的想法?！?p> “若你們三人都不同意，此事……”蔣沐沐瞟了眼吃著果脯的女孩，低了音量，“也就只能作罷?！?p> 話音落下，幾人各自陷入沉默。
不時，琉璃率先打破寂靜，“我沒意見！當年我爹就是買不起藥給我娘治病，才把我賣了的?！?p> “大少夫人這是做好事，我一萬個支持！”
“老朽也同意?！眳呛s緊跟著沉著說道，“我這一路走來，見過許多形形色色的醫(yī)者?！?p> “看他們其中金玉滿堂的有，一貧如洗的也有……若堆金積玉的人實為百姓著想，倒便罷了。”
“只可惜往往事與愿違，他們都是練就了一身的好口才，明知其中暴利，偏偏還要巧舌如簧地雁過拔毛?！?p> “所謂濟世救人，醫(yī)者本心，絕非該賺取這種不仁之財?！?p> “既然夫人甘愿舍身去利為普天下的百姓著想，老朽自身螢火雖微，亦愿為其芒?！?p> 蔣沐沐看著吳海榮眼中閃爍著光亮，心頭仿佛被這一抹光輝照得無比亮堂。
得到了兩人的同意，達成一致的三人紛紛將視線移向阿九。
突如其來的注視使阿九倍感壓力，神情木楞地說：“錢財乃身外之物，我對此不甚在意，即便大少夫人不給我月錢，我也愿意在這里做工?！?p> “瞧九哥這話說得，怎么越來越超然脫俗了？”未曾想這位發(fā)言更是意料之外，琉璃忍不住揶揄道，“錢都不要了，那你要什么？”
任誰聽都是玩笑的話，阿九卻認真思考起這個問題。
這些日子來，他已經習慣了和他們在一起的生活。
雖然一切都使于偶然，但他又在這里尋到了以前生活在吳興時的煙火氣。
頭一遭在舉目無親的他鄉(xiāng)體會到活生生獨立于人世間的感覺。
早已剝離出去的肉身，似乎又新生出了血肉……
他張開嘴，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非要說的話，他大抵是想要一輩子留在同濟堂吧。
見阿九死活不再說話，琉璃小嘴叭叭問個沒完，一副不問清楚誓不罷休的架勢。
蔣沐沐看在眼里，無奈打斷他，“好了，阿九隨口說說，你倒還較上真了?！?p> 說著，蔣沐沐同他耳語了幾句，命他將小姑娘先前選的兩根人參裝好。
同時在二等參的柜子里，包出一大包人參須，混著泥土一并交給小姑娘。
蔣沐沐只收了她十二兩銀子，見小姑娘一臉茫然，特意尋了個托詞。
“之前不知小妹原是店里?？?，如今知道了，這人參折價賣給你也無妨?！?p> “這一包呢……”蔣沐沐指了指她手里的藥包，“是二等品人參的參須，里頭混了些泥，沒法售賣?！?p> “你拿回家用篩子一篩，撿出參須來照樣能用?！?p> “將參須摻和進人參里，藥效有增無減，或對你家娘親的病情有所幫助?！?p> 小姑娘是個機靈人，聽懂了話里好賴，對著蔣沐沐連連謝恩。
蔣沐沐摸了摸她的頭，輕聲道：“往后你要買藥，只管來這兒?！?p> “咱們同濟堂的藥，不會讓人買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