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幻覺。
那雙眼睛的主人臉上滿是紗布,白色中滲著紅色與黃色的液體。
肖茜。奚午蔓腦子里第一時間冒出這個姓名。
那哪里是肖茜,完全是一頭猛獸,直接撲向奚午蔓,將她撲倒在地,雙手使勁拽她的頭發(fā)。
瘋子。
徹徹底底的瘋子。
瘋子很快被傭人拉開,奚午蔓的頭發(fā)幸免于被扯掉。
可奚午蔓還是受到驚嚇。倒不是怕別的,只是一想到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突然冒出一個暴力性十足的家伙,就心里發(fā)毛。
“你這個賤人!你就是個婊子!”開始了。
肖茜的辱罵劈頭蓋臉就是一頓。也許是詞匯量貧瘠,也許是認(rèn)為世界上不存在更合適的詞,“賤人”與“婊子”出現(xiàn)的頻次高得驚人。
拋開那些宣泄情緒的用語,奚午蔓聽明白,肖茜罵的是她的冷眼旁觀。
那孕婦那么欺辱我,你為什么不幫我?你哪怕只幫我說一句話呢?你居然什么都沒做,你就那樣看著。很好看是嗎?看我被欺辱很有意思,是嗎?你這個落井下石沒心沒肺的賤人。你這個毫無人性置身事外的婊子。
嗯——
奚午蔓不明白,那些拉著肖茜的傭人怎么還站在原地,他們認(rèn)為她喜歡聽那些牢騷話?
大早上的,真是有夠影響心情。
實在不愿意被那糟糕的情緒影響更多,奚午蔓繞開肖茜及拉著肖茜的兩個人,任肖茜的罵聲越發(fā)激昂。
進(jìn)到畫室,緊鎖上門,只獲得片刻安寧,很快,門就被敲得乒乓作響。
沒完沒了。
沒完沒了的敲門聲,沒完沒了的咒罵。是的,肖茜已不滿足于單純的脾氣宣泄,她愛上了詛咒。
不想再浪費一把椅子,什么都不想浪費。奚午蔓拿著刮刀走出畫室。刮刀起到恐嚇肖茜的作用。
肖茜一連往后退了好幾步,同奚午蔓保持安全距離。
奚午蔓關(guān)上門,叮囑傭人上鎖,在肖茜又恨又懼的目光中,拿著刮刀離開。
天陰沉著,沒有下雪。天氣預(yù)報說,在晚上七點之前將一直是陰天,可A市這低低的彤云總給人會下一場暴風(fēng)雨的感覺。猝不及防的暴風(fēng)雨,把所有人都淋成喪門犬。
走在路上不知道該去什么地方的時候,突然就覺得跟穆啟白結(jié)婚很好。有兩套屬于她的房,不至于無處可去。
穆家說還有兩輛代步車,但奚午蔓壓根沒見到過。
其實給她車也沒用,她連機動車駕駛證都沒有。
對一個自己沒車的人而言,北郊太遠(yuǎn),還是鉆石大道方便。
路過書店時,買一本書,在鉆石大道的房子待上一整天。晚上和穆啟白在附近的餐廳吃飯。無所謂奚午承同意不同意。無所謂。
反正她可以不用再回虛煙院子,反正虛煙院子一號也沒有她的容身之地。
沒理由再在九點之前回家。沒理由。
“關(guān)于上次的事……”穆啟白說。
“我們最好先填飽肚子?!鞭晌缏3种蜌獾奈⑿?,“晚上這么長時間,您有別的事忙?”
穆啟白稍感驚訝,問:“你不是九點之前要回虛煙院子嗎?”
“那是之前?!?p> 已經(jīng)說得夠明顯了,穆啟白很真誠地笑開。
吃飯,吃飯。奚午蔓沒吃飽。食欲不振,根本沒辦法吃飽。
鉆石大道沒有黑夜,厚重的云層比晝時的清晰度更高。
街上永遠(yuǎn)有行人,每時每刻,不同時間段的主體人物大不相同?;蚩坍嬋胛⒌哪侨海蜃唏R觀花的那群,或枕麹藉糟的那群,也有些神奇的時刻,他們同時存在。
從高層客廳的幕墻玻璃往外看,視野開闊得很,絲毫沒有街面的擁擠感。
“我媽說,你很喜歡步月登云的那套別墅?!蹦聠讖拇斑吇厣?,笑著看盤腿坐在沙發(fā)上看書的奚午蔓,“怎么不去北郊?”
“這里比較方便?!鞭晌缏^也不抬。
“我們可以去北郊。”穆啟白大步走近奚午蔓,“你覺得呢?”
“沒必要?!?p> “我們可以一起種種花,吹吹風(fēng)……”穆啟白在奚午蔓面前蹲下,仰頭直視她的眼睛,左手輕輕抓住她的腳踝,“你畫風(fēng)景,我看你?!?p> 冷死。
奚午蔓試著縮腳,被緊緊抓住。
“穆先生,我們就快訂婚了,沒必要急這一時半會兒?!?p> “你跟樓盛,真的什么都沒發(fā)生?”
“我跟他能發(fā)生什么?”
“我只是擔(dān)心——”
“您這是懷疑。”奚午蔓打斷他,不緊不慢地說,“最基本的信任是很重要的,那是對一個人最起碼的尊重,就像我知道您經(jīng)常出入夜總會,但我相信您只是去應(yīng)酬,而不是去找女招待。我對您的信任是出于對您的尊重,所以我不會找人跟蹤您,也不會打探您每天都做了些什么、在什么地方、見了些什么人。我想您也清楚,我要了解您的行蹤,很容易?!?p> “我也尊重你。我找人跟著你,只是為了保證你的安全。我擔(dān)心你。你知道,現(xiàn)在A市的極端分子很多,褚索不可能隨時隨地守在你身邊?!?p> “您是擔(dān)心我學(xué)會版畫?”
“不是。A市有很多版畫工作室,也有很多版畫大師,你可以跟他們交流,他們也一定會樂意毫無保留地教你。但是你不能去樓盛那里?!?p> “為什么?”
“蔓蔓,你還小,你不懂男人?!蹦聠琢俗睫晌缏砼?,手順勢滑到她腰間,“除了你的爸爸和哥哥,沒有哪個男人會平白無故對你好,除非他是同性戀。就像女人對男人好,是圖男人的金錢、地位、權(quán)利,男人對女人好,也會圖點什么。我們圖女人的美貌、身體,還有——”
他的唇湊到奚午蔓右耳邊,輕輕一句:“最深的溫柔。”
“是嗎?”奚午蔓輕笑一聲,“我以為您跟我一樣,是單純出于不可自制的愛?!?p> “我愛你?!蹦聠纂p手掐住奚午蔓的腰,“我愛你。我很愛你。第一眼見到你,我就深深愛上你,我想娶你,我想一輩子對你好,你要知道,我從來沒有這樣愛過任何一個女人?!?p> 奚午蔓稍稍抬高書本,擋住穆啟白投向她的視線。
“但是愛一個人不可能只是遠(yuǎn)遠(yuǎn)看著她,不可能滿足于跟她說說話、親親她的手或臉頰?!蹦聠啄米咚种械臅皭垡粋€人,會想把自己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