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晚香堂出來,天已盡黑。
青姨娘無法起身相送,只是看著關(guān)月一步步踏出門檻,邁入黑暗之中。
“芳娘,”她輕聲對身邊的人說道,“她應(yīng)該是怨我的吧?”
出生三天就被奶娘帶去了桃花村,從此對她不聞不問,一晃十幾年過去,她已經(jīng)成長地落落大方。
大方地跟自己說著,她不怨,她過得很好。
可是易地而處,青姨娘自己都做不到心中一點憤恨都沒有。
芳娘是跟在身邊的老人了,此時也不禁感慨,“二小姐出落得很好,言語也頗為坦率,您不要多想?!?p> “天底下有哪個父母會不喜歡自己的孩子呢?可是我那時候真的力不從心,我若時時守在她身邊,反倒惹人生疑,會害了她。”
青姨娘抹掉眼角的淚水,可盯著關(guān)月離去的方向,又忍不住掩面而泣。
芳娘在旁邊撫著她的背,“您不要激動,小心身子。二小姐聰慧,日后她會明白的。況且現(xiàn)在她就在府中,晚香堂和松濤苑不過幾步路,時時都能見著,有什么心結(jié),也很快能解開。她說需要您的幫助,所以您現(xiàn)在務(wù)必要保重身子,好好配合大夫,爭取早日康復(fù)?!?p> 世間最折磨人的病,是心病。
青姨娘這十幾年來都只能囿于這晚香堂中,何嘗不是因為心中郁結(jié),所以積病難愈?
“我本想著,她這一生若能平安順遂,糊糊涂涂地磋磨著日子過也不錯??商觳凰烊嗽?,即便離京十幾年,還是被卷入了紛爭中。”
芳娘嘆息,“世事難料,既在皇城,便會有諸多身不由己。但好在二小姐心里跟明鏡似的,她不懼怕與人爭搶,您也不會狠心讓她一個去抗吧?”
“那是自然。”
青姨娘換了張干爽的帕子,仔仔細細地擦干凈臉上的淚,“她既然有心,我又如何能自怨自艾、袖手旁觀?”
她眼底不復(fù)從前的黯淡,有了絲絲亮光,“芳娘,明日你讓人把箱子里的書都翻出來曬曬,塵封太久,只怕都發(fā)霉了?!?p> 芳娘立馬應(yīng)聲,“是。”
“還有,幫我去尋個書架來,曬完后直接擺上去,別再放箱子里了。”
“您放心,我一會兒就吩咐下去?!?p> 青姨娘微微頷首,又昂起頭看向門外,“今日的藥怎么還沒送過來?”
“您莫急,”芳娘輕笑,“還有半個時辰才到喝藥的時間呢!”
從前她最是討厭那些苦藥,能躲就躲,現(xiàn)下反倒期待起來了。
芳娘高興的同時,又忍不住提醒道,“您切不可操之過急。”
“知道知道?!?p> 夜深了,院子里升起了月亮。
今晚是船彎月,清輝卻絲毫不減,給青色的瓦片覆了一層白霧。照在黃色的琉璃瓦上,平添一份神秘。
檐下,有美婦怒氣沖沖地摔掉了桌上的茶具。
“好你個景虹,本宮費盡心思求陛下給信王和關(guān)家女兒賜婚,你倒是會鉆空子,接個鄉(xiāng)下的庶女回府,承了這門婚事。”
還專門安排關(guān)月從正門進,不就是做給她、做給盛京眾人看的嗎?
讓外人知道,關(guān)月的身份,關(guān)家是承認的,她也是關(guān)家的女兒。
碎瓷片滿地都是,殿內(nèi)伺候的宮女紛紛跪地,不敢吱聲。
只等她發(fā)完脾氣,再收拾這滿地殘骸。
可良妃得不到回應(yīng),心中更氣,景虹不在面前,于是拿宮女撒氣。
“你們都瞎了嗎?沒看到地上的碎片,給本宮撿走!”
有宮女轉(zhuǎn)身去拿笤帚,又被她喝住,“本宮允許你用笤帚了嗎?用手!”
“……是?!?p> 宮女諾諾應(yīng)聲,不敢反駁,也不敢看她,以免引起更大的怒火。
手指很快被碎瓷片割破見血,也不敢出聲。
只能咬牙含淚,忍著痛將地面清理干凈。
良妃覷了這些人一眼,有些不耐,揮手道,“下去吧?!?p> 都是些蠢貨,沒一個能為她分憂的!
宮女們?nèi)缑纱笊?,飛快退出了寢殿,合上了門。
待走遠了,才互相替對方心疼,“娘娘的脾氣……”
“噓,不要命了,敢背后議論主子?!?p> “也只有葉公公才能安撫住娘娘,今夜怎么不在呢?”
“聽說是給王爺送東西去了,還沒回呢?!?p> “罷了罷了,都不是我等能關(guān)心的問題,還是趕緊回去包扎吧,手不疼?。俊?p> ……
寢殿的門剛一合上,修長有力的手指就輕輕搭上了良妃的太陽穴,緩緩揉摁著。
“娘娘何故發(fā)這么大的火?”
清潤的聲音稍稍撫平了良妃的心思,她合著眼,享受身后人的按摩,“還不是信王的婚事?!?p> 身后的人沒著急說話,只細心給她摁著,片刻后,良妃終于舒緩了語氣,“還是小葉子你貼心,不像那些宮女,一點忙都幫不上?!?p> “多謝娘娘夸贊。”
小葉子停了動作,走到旁邊,重新拿了一只茶杯過來。
“娘娘喝茶。”
良妃伸手接過,順著他的手往上看,白皙清秀的臉龐她是越看越喜歡。
心中的火氣自然也就消了大半。
“圣旨已下,本宮總不能再去央求陛下給信王和關(guān)子瑤指婚吧?”
她一個普普通通的商賈之女,能久獲圣恩不敗,升至妃位,除卻相貌外,更多的還是會說話,懂進退。
她知道陛下愛聽什么,也知道怎么做才能讓陛下開心。
若再拿此事去叨擾陛下,不僅事情難辦成,還會惹得他不喜。
可若順了景虹的心思,她又實在憋屈。
從來只有她戲耍別人,何時輪到別人來擺弄她了?
“這么做確實不合適了?!毙∪~子說道。
“那你說,還有什么辦法?”
小葉子笑了笑,先問,“娘娘已經(jīng)確定那是關(guān)家的女兒,并非景夫人找人冒充的?”
“已經(jīng)確定了,連她娘都在府中養(yǎng)了十幾年,還能有假?”
“那便不能從身份上做文章了?!?p> 良妃見他仍舊氣定神閑,不由得問道,“還能從什么地方做文章?”
“人。”
良妃蹙眉,“說清楚些?!?p> “婚事雖定,若人沒了或有受折辱,總不能還能占著王妃之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