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出攤
宋回泠在床上翻了個身,漫不經(jīng)意道:“出攤?去哪里出???”
她懶洋洋的聲線透著幾分懨懨不樂,擺攤也要考慮人流,講究選址,云屯寨周邊最合適的地點就是清遠縣和圖靈關(guān),這兩個地兒都去不了,其余的便也不用考慮,去了也是賠本。
“自然是去圖靈關(guān)。”楊氏聲音如磐石般沉穩(wěn)有力。
宋回泠清醒了,一骨碌爬起來,摸黑下床掌燈,燭光亮起,映照著楊氏那雙布滿細紋的眼睛,那眼底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宋回泠面色遲疑,仔細端詳了楊氏好一會兒,才不確定的問道:“圖靈關(guān)?”
楊氏被宋回泠看得有些不自在,稍稍低頭,似是難以啟齒般,支支吾吾道:“其實,娘便是出身于圖靈關(guān)周邊的土民部落中,我陪著你一起去擺攤,想必族胞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會輕易鬧事。”
宋回泠來了精神,眼睛倏一下睜大,趕緊拉著楊氏坐到床邊,握著她的手,聲音急切中帶著幾分懷疑道:“娘,黔中土民與漢人勢如水火,與屯軍間的仇恨更是不死不休,你既已嫁了屯軍做軍戶妻,不招惹族胞仇恨便已是萬幸,怎還能奢望他們同你講情面?”
楊氏緊咬著下唇,沉默了許久才艱難開口道:“其實,阿斬和他爹只知我是苗夷女子,漢姓為楊,他們不知我本姓烏羅,圖靈宣撫司使烏羅亥是我爹!”
短短一番話信息量無比巨大,宋回泠大腦直接宕機,好一會兒思緒才重新開始運轉(zhuǎn)。
大晏尚未在黔中設(shè)行省,黔中當(dāng)?shù)貎纱髣萘Ρ闶菨h人為代表的屯軍,以及苗夷等一眾少數(shù)民族為代表的土民部落,黔中偏遠,民族眾多,朝廷管理鞭長莫及,為保穩(wěn)定,便采取“土官治土民”的辦法,在黔中當(dāng)?shù)卦O(shè)土司機構(gòu),宣撫司是等級僅次于宣慰司的土司機構(gòu)。
簡單來說,楊氏的爹烏羅亥就是個土皇帝,圖靈關(guān)周邊所有的土民都得聽他的,只要他每年按時朝貢,不在明面上造反,他就是在自己地盤上養(yǎng)兵朝廷也只是睜只眼閉只眼。
用現(xiàn)代的話更直白一點來說,楊氏就是個活脫脫的大集團千金,哪怕漢人歧視苗夷,楊氏嫁給一個小小屯軍,那也是妥妥的下嫁。
“所以你爹不同意這門親事,你為了嫁給賀斬親爹,和你自己親爹斷絕關(guān)系,然后二十多年不曾往來?”宋回泠憑借多年看狗血小說的經(jīng)驗,結(jié)合楊氏透露的信息,拼湊出了大致合理的真相。
果然,楊氏不語,羞愧著低下頭。
宋回泠感覺她的沉默震耳欲聾,她面無表情,麻木而又無語地盯著楊氏:“娘,所以你圖什么呢?你本可以一輩子生活無憂的,可你看看現(xiàn)在……”
楊氏頭埋得更低了,甕聲甕氣道:“賀阿哥對我很好。”
宋回泠:“……”
“某某某對我很好”這句話簡直是每一個戀愛腦的口頭禪。
雖然賀斬親爹已經(jīng)死了二十多年,可提起他,楊氏一個四十出頭的婦人竟還能露出少女般的嬌羞,她又接著說了句什么,聲音細若蚊蟲,宋回泠又貼近了些,只聽楊氏羞羞答答咕噥道:“賀阿哥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男子,好看勝過我族胞中的每一個男子。”
宋回泠:“……”
顏控加戀愛腦簡直就是絕殺!
在圖靈關(guān)擺攤,最大的忌憚就是土民突然的侵襲騷擾,楊氏既然說她能刷臉解決,那接下來要做的自然就是出攤了。
翌日。
天還未見亮,婆媳兩人便將出攤需要用到的東西裝好,推著車出門了。
宋回泠這幾日吃得飽睡得好,藥也按時吃,面色都養(yǎng)得紅潤幾分,走路雖還會帶喘,可歇幾口氣的功夫又能繼續(xù)走,半時辰就到的路程,也只多花了一炷香的功夫。
到圖靈關(guān)時,天已微亮,楊氏幫著整理,從推車上將蜂窩煤爐提了下來。
出門前,她丟了一個蜂窩煤進灶火中惹燃燒旺,接著用火鉗夾到煤爐空腔底部,又摞了三個蜂窩煤上去,填滿煤爐中間的空腔,最后用火蓋將煤爐外邊最底下的兩個小火洞給蓋上。
據(jù)兒媳婦說,煤爐不用時,便將這兩個半只手掌般大的小圓火蓋蓋住火洞,蜂窩煤可緩慢燃燒一日,待到需要用火時,再打開這兩個火蓋,讓風(fēng)順著底部的兩個火洞鉆進去,蜂窩煤便可快速燃燒,若覺得火勢旺了,便只蓋住其中一個火洞即可。
楊氏覺得神奇,提下煤爐在地上放好后,打開其中一個小火洞,便去收整其他東西,片刻回來一看,果真比將兩個火洞蓋著時燃得更快了。
圖靈關(guān)聽起來像個關(guān)卡,實際就是驛道的其中一段,潺潺溪水橋上架一石橋,橋頭前立一界碑,碑面三個空心淺浮雕刻大字,謂之圖靈關(guān),從橋頭走到橋尾,是兩座立在路旁左右對稱的石亭,鋪設(shè)在兩石亭間的驛道蜿蜒向前,消失在茂密的山林間。
這會兒,整個圖靈關(guān)只有宋回泠和楊氏兩人,趁著其他攤販還沒來,宋回泠打算將攤位擺到其中一個石亭旁,這樣買了湯粑的客人剛好可以坐在亭中石椅上,一邊休息一邊吃湯粑。
宋回泠身體還沒完全養(yǎng)好,扛不動?xùn)|西,需要出大力的活都是楊氏在干。
楊氏先是找了幾塊光滑平整的大石塊墊了四個角,把從家中帶來的木板放在這四個角上,搭了張簡易的桌子,接著將分別裝了富油餡和酥麻餡的土壇子放到桌上,又將一大袋水磨糯米面扛過來放到一旁,最后去溪邊取水回來,這才叫宋回泠過來揉面捏湯粑。
宋回泠將盛滿水的砂鍋擺到煤爐上,蓋好木蓋,又將裝湯粑用的笸籮擺到桌上,這才拿過黃盆,往里面舀了大半盆糯米面,左手端了碗涼水,右手拿了雙筷子,一邊倒涼水,一邊用筷子不停攪拌,原本堆成小尖坡的糯米面,被一股細水沖塌,又被一雙筷子攪成一個凹陷的小面谷。
她要做的是冷水湯粑,也即是用冷水和面,冷水捏湯粑對手法要求更高,水少面團會干裂餡料暴露,水多面團則會過于濕潤無法捏攏,沒有用熱水和面省心省事,可用冷水揉面做出來的湯粑比用熱水和面做出來的更筋道更有嚼勁。
宋回泠剛捏完三十個湯粑,橋那頭遠遠便來了幾個身影。
還未看真切來人模樣,便聽見一道帶著欣喜的喊聲:“快看吶,好像是有攤家在做熱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