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1964年初夏,海市北區(qū),專家大院。
顏家二樓,顏如玉不可置信地看著鏡子里略顯稚嫩的十六歲面容,狠狠擰了自己手臂一下。
她竟然重生回真千金回家這天!
看著周遭景物,顏如玉眼含淚光。
這是獨屬于她的臥室,頂上水晶燈瓦亮,靠窗立著一架施坦威三角鋼琴,是爸媽從德國買回來送給她的。
身前是楊樹木的梳妝臺,上頭擺著老牌國貨戴福春雪花膏,還有一管兩用的胭脂紅,半瓶桂花味兒香水是小弟攢錢送她的生日禮物。
前世她不曾珍惜的一切都回來了……
樓下紅旗轎車鳴笛,喚回顏如玉的思緒。
轎車車門打開,一個補丁摞著補丁滿身窮酸的女孩兒從車上下來。
是顏芳秀,這個家里的真千金!
前世,因為小護士粗心弄錯嬰兒床。
她成了留學海外歸國專家的掌上明珠,在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吃穿用度都是一流,甚至能學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鋼琴專業(yè)。
顏芳秀則回到農(nóng)村,在重男輕女的家庭里承擔起繁重的勞務(wù),靠勤工儉學磕磕絆絆讀到高中。
真千金回來這天,一身補丁衣裳,后來沒少因為這個被大院子弟嘲笑,甚至一度遭遇霸凌。
當然,這里也少不了她的功勞。
前世她嬌生慣養(yǎng),突然知道身世一時接受不了,哭鬧絕食,不讓爸媽把顏芳秀接回來。
在她回來當晚,穿上自己最好的布拉吉狠狠給了她一個難堪。
回到學校后,帶頭欺負她,孤立她,讓她滾回農(nóng)村。
在顏芳秀的沉默中,她以為自己是勝利一方,殊不知家中早被算計。
爸媽被人舉報,革委會在書房搜出禁書,他們一家先后被關(guān)進監(jiān)獄,家也被封了。
寒冬臘月,連件厚衣服都來不及拿,就被下放到西北農(nóng)村。
爸媽是高級知識分子,五谷不分,小弟剛滿十歲還撐不起家里的擔子。
她只知道怨天尤人,哭天抹淚,只有在農(nóng)村待過的顏芳秀,白天下田掙工分,晚上做飯縫衣裳,維持一家人的生計。
喇嗓子的黑面餅子她根本咽不下去,沒幾天就受人攛掇,跟村里的幾個二流子,大串聯(lián)跑到南方,想偷渡去港城過好日子。
父母不放心她一個人,讓顏芳秀把她追回去。
可惜顏芳秀晚了一步,漁船遇難,她被淹死了。
死后,是顏芳秀跪地求人把她的尸體撈上來,又立了墓碑年年祭拜。
顏如玉的魂魄飄蕩在天上,后悔不已。她把顏芳秀往死里欺負,顏芳秀卻以德報怨。
幾年后,父母相繼病死,小弟不服管教成了混子。
顏芳秀不愿再待在傷心地,跟隨渡輪一起去港城,創(chuàng)建屬于自己的公司,成為知名企業(yè)家。
九十年代后,她回到大陸,一直試圖為爸媽平反,可惜往事已矣,找不到絲毫證據(jù)。
顏如玉沒多久就帶著悔恨自責消散,再睜眼重新回到顏芳秀歸家這天。
老天睜眼,竟然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
這次她一定要好好對顏芳秀,還要護住她的家人。
大院里嘴欠的孩子們對著顏芳秀指指點點。
“天啊,她身上的衣服竟然有補丁!”
“她好窮酸啊,又土氣,給如玉提鞋都不配!”
顏芳秀在眾人的指指點點中加快腳步,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
顏如玉從小別墅里沖出來,親熱地拉著她的手。
“姐姐!”
打過招呼,就把人往屋里拽。一旁看熱鬧的孩子都呆住。
“顏如玉這是轉(zhuǎn)性了?她竟然叫那鄉(xiāng)巴佬姐姐!”
“估計是裝給顏教授他們看的吧……”
進門前,顏如玉狠狠瞪了一眼幾個說閑話的孩子,把他們都嚇走了。
見她倆手拉著手進來,顏浩崗和蘇青楠對視一眼,在彼此目光中見到驚詫與欣慰。
蘇青楠心疼地看著顏芳秀,撫了撫她的發(fā)頂:“好孩子,回來就好,以后我們會好好疼你?!?p> 顏芳秀不著痕跡抽回自己的手,張了張嘴,別扭著叫不出媽字。
顏浩崗有意讓兩個閨女培養(yǎng)感情,笑瞇瞇囑咐顏如玉:“我跟你媽還有會要開,你先領(lǐng)著姐姐熟悉一下家里?!?p> 說完,拉著蘇青楠一起坐上小轎車。
爸媽走了,顏如玉拉著顏芳秀上樓,把人拽到特意為她布置的臥室。
臥室在她隔壁,戶型稍小一號。硬件設(shè)施還算齊全,可惜衣柜跟梳妝臺上都是空的。
“爸媽心粗,還不及給你準備衣服,你先穿我的?!?p> 顏如玉把人拽回自己臥室,從抽屜里翻出沒開封的雪花膏,一股腦塞進顏芳秀手里。
“這些你先用著,我每月零花錢三十,你是爸媽的親生女兒,肯定更多?!?p> 又找出沒穿過的布拉吉擺到床上,讓顏芳秀自己挑。
顏芳秀看著新衣服跟雪花膏不敢要:“我不用穿這么好的,也不擦雪花膏。這些太貴重了,你快收起來吧?!?p> 戴福春雪花膏一瓶將近二十,夠她交兩年學費的!
見顏芳秀一副小家子氣樣,顏如玉生氣又心疼,強把東西打包塞進她懷里。
“這些都是我不用的,給你算是廢物利用!”
“布拉吉也都是我不稀罕的!你趕快挑!不然就是看不起我!”
顏如玉氣鼓鼓撇過頭去,暗地里卻是鼻子發(fā)酸,紅了眼眶。
但她向來驕傲慣了,想道歉又放不下面子,張不開口就只能在心里說。
[你謝什么,這么多年明明是我占了便宜,是你替我受了這么多年的苦……]
奶兇的女聲在耳邊響起,正分辨哪件布拉吉最便宜的顏芳秀轉(zhuǎn)身看顏如玉。
[……誒,笨蛋,總摸棉布料干啥,選紅色的,紅色的最貴。]
聲音再次響起,顏芳秀驚得瞪圓了眼睛。
顏如玉的嘴唇明明沒動,聲音是從哪里來的?
這是城里的新鮮魔術(shù)嗎?
見顏芳秀呆呆看著自己,顏如玉轉(zhuǎn)頭朝向鏡子:“怎么了,我臉上有臟東西?”
顏芳秀搖頭,想問她嘴唇不動是怎么說出話的。
張了張口,卻怎么也發(fā)不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