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張老六遇鬼
張老六憂心忡忡，感嘆地想：過去俺聽爹說，有富民得罪胥吏，往往被迫輸納賦稅，以至于全家破壞，棄賣田業(yè)，父子離散等等慘事發(fā)生。
那時自己還不信，如今父親獲罪，才真正知道了胥吏的威勢。
張老六家所在的“龍山里”，緊鄰金果山。
下了官道，順著田間小路，走不多遠，就能看到龍山河。
河灘一處修整出了一個大平地，幾家坑戶們正用大木淘沙采金。
夕陽西下，照的砂夫們臉上的笑容清清楚楚——今日是個晴天，估計砂夫們的收成不錯。
兩個褐襖短打的漢子正站在平地上，指揮著人們放置木頭，瞧見張老六回來，都迎接上來。
一個年紀小些的叫道：“六哥，那怪石頭還真行，淘出不少金砂呢。你猜采出多少來？”
張老六興致不高，敷衍了他兩句，朝那個年紀大些的點點頭，朝張家冶坊走去。
兩個漢子面面相覷，不知張老六怎么了。
山間小道，路既不平、也不直。
不時有張家溝的農(nóng)民出來進去，見到張老六都要打個招呼。
也有幾個小孩在地上玩耍，有口甜的亂叫“張六叔！”。
看民房，大約有四五十戶。很多人家是土坯屋子，院子圍著籬笆。
張老六走到了一處空曠場地的門口停下。
兩扇矮矮的鐵釘木門，看起來破破舊舊。許是受風(fēng)霜雨雪的侵蝕，釘榫連接處已經(jīng)裂出不少細縫。
門面處收縮露白，夕陽霞光之下，更顯得斑斑駁駁，猶如唱戲的花臉兒一般。
推門進去，只見這里占地較大，是個長方形的樣子。四周稀稀拉拉環(huán)繞著些矮樹木。
近處有幾間屋舍，是供給坊里的護院，值夜班的礦工住的。
一個簡陋的狗屋旁邊，兩條大狗正在屋前刨地。
過了屋舍是一排石墻筑的倉房，修筑的頗為結(jié)實。再遠些，就是作坊區(qū)。
張老六快步穿過倉房，到了放置礦石的儲藏場。
這里正有三四個礦丁正在賣力的用鐵捶把礦石砸成小塊。
旁邊一條土路，車轍印橫七豎八，有人推著幾輛小車將小塊搬運到石磨上碾磨，直到磨成面粉那樣粗細的粉末，再掃下來裝好備用。
明天有砂夫回來領(lǐng)取這些裝好的礦末，帶到河邊用水進行拉溜采金。
整個場地粉末漫天，飛塵石屑都混合在一起，被風(fēng)一吹，鉆的到處都是。
張老六找出一塊布子蒙住口鼻，招手叫一個大個子礦丁過來問道：“這批鎩石從什么時候開始捶打的？現(xiàn)在錘了多少了？”
大個子騷騷腦袋，遲疑道：“按照六爺吩咐，今日早晨一來就捶打這個石頭了。錘了多少，俺也不知?！?p> 抬手指了指邊上堆積的小塊，“搬走了也有那么一堆。這些是還沒有磨的。”
張老六過去細細比劃一下，皺眉不語。
這是他在金果山的老窿井下開采出來的一批鎩石。鎩石附近生有石褐色的紛子石，一端好像被火燒過一樣黑。
他懷疑自己遇到了傳說中的伴金石，于是帶人將這批鎩石開鑿取出，嘗試采金。
大個子在一旁埋怨道：“六爺，這勞什子石頭也太硬了些。俺的膀子震的發(fā)麻。俺還想去火堂燒灼礦石去?！?p> 張老六正在煩憂，聞聲斥道：“燒灼捶打轉(zhuǎn)磨都是輪著來的，誰敢挑三揀四？都去火堂，誰來捶打？”
大個子嚇了一跳，這才發(fā)現(xiàn)六爺好像心情不好的樣子，脖子一縮，不敢吭聲了。
張老六嘆了口氣，按壓住情緒，安撫他道：“不用急，等這批鎩石出了金看看。要是出金多，賺的就多，到時想和恁換班的人多了去了?！?p> 大個子唯唯諾諾，偷眼觀察他的表情。
張老六沒什么心情再說話，擺擺手向倉房去查看。
***
夜幕降臨，礦工們陸陸續(xù)續(xù)離開了場坊。
張老六沒有點燭火，黑暗中獨自坐在倉房內(nèi)一把交椅上，正皺著眉頭思索白天的事情。
外頭的月光順著窗口射了進來，帶著涼涼的寒意。
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怎么好像聽到了一個呼吸聲？
倉房里還有別人？
他狐疑的轉(zhuǎn)過頭看去，驀然睜大了眼睛。
一個矮小的斗篷人！背對著光，就站在他的身側(cè)不遠處！
張老六張口欲喊，眼睛一眨，那斗篷人卻驟然消失了。
短短幾息時間，又漫長得像隔了年頭，張老六揉揉眼睛，幾乎以為自己遇到鬼了。
憑借自己的本能，他顫抖著發(fā)出一個短促的問話：“誰？”
后方傳來一個聲音：“金礦在哪里？”
張老六僵硬的轉(zhuǎn)過身去，喉頭咯咯作響，腦子仿佛被凍住一般不能思考。
斗篷人隱藏在陰影里，又矮又瘦。
然而張老六內(nèi)心深處的恐懼感已經(jīng)充斥了全身上下，抖成了一片風(fēng)中樹葉，牙齒摩擦，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斗篷人又發(fā)出聲音：“怎么不說話？”
張老六強行咽了下口水，驚恐的問道：“……恁……恁是人還是……鬼？”
半晌沉默后，是斗篷人沒有耐心的聲音：“回答！”
張老六呼哧呼哧的直喘氣。
他剛剛想找個東西直接打死這個斗篷妖怪，又怕自己一擊不中，讓這家伙逃脫了，反而害了鄉(xiāng)里百姓。
一瞬間他腦海里掠過了各種妖魔鬼怪吃人的傳說。
“金礦在金果山下面四十余丈處?！?p> “帶我去看！”
***
金果山的地形不復(fù)雜。
但是現(xiàn)在是晚上，月光微弱而凄冷，風(fēng)刮的呼呼的，不時在山石上回旋出銳利的嘯聲。
兩條大狗在前帶路，偶爾停下來豎起耳朵靜聽。
張老六左手舉著火把，右手提著一把鑿子，后背一陣一陣出冷汗。
斗篷人說完話就不見了。
張老六點了火燭，仔細在倉房找了半天，也沒有半點斗篷痕跡，還以為自己發(fā)了癔癥。
正想召集夜班的幾個工人出來一起商量此事，那個恐怖的聲音再次出現(xiàn)：“怎么還不走？”
聲音傳來，人卻不見，張老六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沖著黑暗的倉房叫道：“俺馬上就去?！衬懿荒軒l狗去？”
沒有任何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