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綾錦院,孫雨帶著歡樂的心情告別賈憲,向寢所走去。
明天就去找李大義。
她調皮的撥動著小道邊上的矮樹,腳步輕盈,甚至想哼個歌兒。
要是李大義不答應?
她忽然想到了李大義的兩個兄弟,有些遲疑不定。
看李大義的情形,和他那兩個兄弟的關系很好的樣子。
孫雨懊惱的揪下幾片葉子,揉成一團,正要用力扔出去。
忽見趙愛從寢所大門出來,低著頭往小道上走來。
奇怪,這么晚了,她要去哪里?
孫雨躡手躡腳的摸過去,準備嚇一嚇她。
月光明亮,照在趙愛瑩白的臉上,赫然有一道道深深淺淺的光痕。不時有淚水落下,洇濕了衣領。
孫雨驚訝,忙跑了過去,“趙愛,趙愛,你怎么了?”
趙愛看見她,忙伸手試淚,強笑道:“沒事。你回來了?快進去吧?!?p> “究竟發(fā)生什么事了?”說著,孫雨看向寢所方向,“你和女麗吵架了?”
寢所里一般就四個人,自己不在,女嬌性格最軟糯,從來不和人拌嘴的。只有女麗,嘴巴快的很,性子也急躁。
“沒有,你想到哪里去了!”趙愛眉宇間帶著愁緒,道,“和她們沒有關系,我就是想一個人靜靜?!?p> 孫雨想了想,猜道:“你又挨訓了?”
“不算挨訓。是趙家大爺說我大了,手藝也練得不好,不如配了人算了——上次冬至,有個工匠給趙家送了好些節(jié)禮,話里話外的意思是想討個老婆好過年。師父還為我爭辯了幾句,哪里能管用的。反而惹得大爺怒了,罰跪了半天?!?p> 說完,她又流下淚來,“也不知道還能在這里頭住上幾天。我的手也是不爭氣。今兒大爺過來時,我正投梭呢,沒有扣壓好緯,割斷了經(jīng)線。大爺那眼光,好似要生吃了我?!?p> 孫雨聽著她語氣灰心,滿含絕望,不由得生氣,“你的手藝還不好?院子里那個十六歲就能織成你這樣的?”
趙家雖是和高家一樣的戶頭,管理的織機卻多了一倍。
趙愛也不是趙家的人,是外頭買來伺候以前的趙老太爺?shù)?。后來老太爺沒了,她自己愿意學織錦,就進來這里。
她一向刻苦,常常加班加點的學習。手也巧,單論打結,在院子里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快。
只是織錦難學,沒個幾年工夫,很難協(xié)調好雙手雙腳。而且投梭,打綜片,踩踏腳桿不但要協(xié)調,力度也必須適中,否則不是接不到梭子,就是割斷經(jīng)線。
力度不對,就算勉強織出來,錦面圖案也會時緊時松出現(xiàn)變形。趙愛一個小姑娘家,再怎么努力,織錦手藝也得一點點提高,就怕趙家不給她這個機會了。
孫雨和這里的人觀念不同,自然不能忍受這種事情,氣道:“怕什么,我叫姨媽把你要出來。以后你跟著姨媽學習。”
趙愛頓時急問:“真的?”
乍喜之下,語音顫抖,挽住孫雨的手臂道:“你說的是真的?你要救了我,以后我給你當丫頭,做牛做馬也愿意。”
她的話說的太重,但孫雨沒有反駁。
在絕望的時候,許愿也是一種力量。
人們會相信付出的足夠多,實現(xiàn)的可能才很大。
如果不讓付出,反而會患得患失,覺得不真實。
“沒問題的。”孫雨大包大攬地道,“不過是花點錢,可能都花不了多少錢。姨媽去說,趙大爺總要給個面子?!?p> 趙愛一下開心了,擦了眼淚笑道:“好,真要那樣,我也算熬出來了。”
又感嘆道:“女嬌還想跟著你姨媽學織錦呢,沒想到我先占了先,她要知道這事,肯定要鬧你?!?p> 孫雨不客氣的說:“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此鍖λ嗪?,”
劉家是濟州人,祖?zhèn)骺椊伿炙?,劉女嬌家中父母俱在,很疼愛她?p> 她不屬于匠籍,跟著叔叔學好織絹,將來還要回家成親的。
等到第二天,孫雨急急忙忙去找高姨媽,主要為了趙愛之事,另外也要說一下有商家愿意借貸。
高姨媽意外的看著孫雨,半晌反應不過來。
由于不敢將金礦石生意說出來,話就顯得有些遮遮掩掩,也不明說哪個商家。
好在高姨媽也不認為孫雨這個小丫頭真能辦成什么,也就不當回事。
至于趙愛,那是趙家的事,高家摻和什么。
年齡大了,該出門子就得出門子,不然難道養(yǎng)你一輩子?
不過是個買來的丫頭。
“她才十六歲!”孫雨急的不行,嚷嚷道,“她再長大點,自己就能養(yǎng)活自己,說不定手藝好了,能富余出錢來呢?!?p> “虛歲也十七了,該成親了?!备咭虌屖Φ?,“她配了人,也能織錦,不相干的。你看看咱家女工,大著肚子還干活呢。等成家了,有了孩子,也能更上進點?!?p> 高姨媽走了半天,孫雨還在發(fā)傻。
那些話猶如當頭一棒,把她搞得頭暈目眩的。
這是怎么的一個意思?就是說要把趙愛賣給那工匠當老婆,白天織錦,晚上折騰人,等有了孩子,趙愛再加一個活:養(yǎng)孩子。
這還得碰運氣。
工匠受人壓榨,很多在家里脾氣大得很,綾錦院就常常傳出誰家又打老婆的流言。
要是碰上愛打人愛喝酒的男人,那也就是女人的命。
孫雨簡直不能想象趙愛的將來,一眼能望到頭,活著的工具人。
可怕!
她暗暗下定決心。
救趙愛,錢還是小事,主要是名分。趙愛的戶籍能轉給誰呢?未嫁女不能成戶,何況趙愛屬于賤籍。
不知道她父母在不在?
想到這里,孫雨跑去趙家場房,叫了趙愛出來問她:“你家里還有什么人?”
昨晚聽了勸慰,趙愛覺得一切難題已經(jīng)迎刃而解,而且今天師父對她也特別和顏悅色,心里覺得日子有了盼頭,干勁十足。
“我是從小賣的,”她不曾起疑心,說道:“家里早斷了,而且遠在四川,不知道家里還有人沒?!?p> 孫雨失望的很,“還以為你和家里有聯(lián)系呢。女麗說過你家里很疼愛你?!?p> 趙愛臉色沉了下來,半晌才道:“她是聽了我的名字后猜的?!?p> 見孫雨不明白,嘆口氣道:“女麗和女嬌的名字多好聽,這是父母疼愛才能起這樣的名字,以為我也一樣的。其實不是。我原來叫二狗子,年紀小有些咬舌頭。去了趙家,人家問我叫什么,我就說愛狗子愛狗子的,老太爺見我可憐,允許我姓趙,這才叫趙愛?!?p> 原來是這樣!
孫雨繃緊了嘴角,心里氣得很。
還是先想想其他辦法,她不想讓趙愛擔心,含糊說道:“我有事出去,等回來再和你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