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夫人的話讓莫云瀟大吃一驚。她楞了半晌,張口結(jié)舌說不出話來。而魏夫人面露憂郁之色,眉頭緊緊的擰在一起,也不像是開玩笑的。
“玉如,我……”莫云瀟站起身來,話還沒說魏夫人就用手在她肩上輕輕一按,讓她坐下,然后說:“你休要多言,你想說的話我懂,我都懂。”
“不,你不懂?!蹦茷t的語氣極堅決,但語調(diào)又極溫柔。她正在和魏夫人做一場艱難的辯論,猶如兩位劍客,此時劍已出鞘,吐著寒光,但持劍的人卻處處留情。
“玉如,趙似并不像你所說。我相信他不會害我?!蹦茷t說:“世人對他多有誤解,源于皇室爭權(quán)的相互傾軋,并非是趙似的本意。他只有自污才可保全性命,已是極痛苦的了,我不該再懷疑他?!?p> 在她說話期間,魏夫人起身去倒了一杯熱水放到莫云瀟的手邊。她靜靜的聽著,臉上沒有表情。直到莫云瀟說完,她才輕輕一嘆,問道:“你如此信他?”
“是,我信他?!蹦茷t說:“我對他說過,信他就如信我自己一樣。”
“既然如此,你還來找我干什么?”魏夫人又問。
這一問真叫莫云瀟啞口無言。沒錯,她這一夜輾轉(zhuǎn)反側(cè),天剛蒙蒙亮就冒昧來訪究竟是為了什么?
“你想討一個答案,一個我認(rèn)可的、足以叫你安心的答案,對嗎?”魏夫人說。
莫云瀟矜持的一笑,說:“知我者,玉如也?!?p> 魏夫人卻搖了搖頭,滿含憂慮的說:“我信你的話,我也相信他是自污以求保命。此刻,你可安心了嗎?”
“你并不真的相信?!蹦茷t也皺起了眉頭。
“就算我真的相信,就算簡王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相信,你的心還是不能夠安定?!蔽悍蛉苏f:“因為你不夠相信他。官家的話叫你動搖了。”
“不,我沒有動搖?!蹦茷t辯駁著。
魏夫人笑了,說:“我知道我說不服你,你文武雙全,自比我有膽識有魄力,你總會有新的花樣來駁我。我不與你作口舌之爭。咱們不如就去探訪一番,看看到底是你對還是我對?!?p> “探訪?探訪什么?”莫云瀟有些不解的問。
“你還記得那三十個歌姬嗎?”魏夫人露出了一個胸有成竹的笑容,然后說:“我已將她們安置在了城外佃戶的家里。咱們?nèi)ヂ犅犓齻冊趺凑f?!?p> 莫云瀟細(xì)細(xì)一想,便一口答應(yīng)了下來。
城外,村舍成群,小溪流水,三五個童子正圍著一棵大樹奔跑嬉鬧,兩個白發(fā)老人拄著拐杖坐在石墩子上振振有詞的談天。兩匹棗紅色駿馬停在了路邊,馬上各坐著一個戴著斗笠的女子。
幾個老婦迎上來,笑嘻嘻的行禮,說:“見過魏夫人。這不年不節(jié)的,您有什么宣召叫管家來知會一聲就成,何苦要勞動身子跑一遭?!?p> 魏夫人一笑,下了馬來說:“我沒什么宣召,只是來看看上次的那幾個姑娘。她們還好嗎?”
“好得很好得很,也虧了夫人的銀錢支持,姑娘們都吃得好,睡得好,消瘦的身子也福了一些了。走,老婆子這就帶您老去瞧。”這個老婦邊說邊引著魏夫人和莫云瀟向村子的深處去了。
“她們可住得慣?”魏夫人問。
“是,起初不太慣,不過日子長了也就好些了?!崩蠇D說:“她們也感念夫人的恩德,唉,從那虎狼窩里逃出來已是大幸了,還奢求什么呢?”
魏夫人和莫云瀟對視了一眼,又說:“如此甚好。她們都是吃過苦頭的,我正愁不知該如何安置她們。倘若村里有娶不上媳婦的閑漢,也可找人來說和說和。”
“這倒是敢情好呀。”老婦人說:“她們都在村西口那個舊院子里,咱們先瞧瞧去?!?p> 來到院子口卻也聽不見絲毫的人聲,三人對視一眼都覺得有些奇怪。老婦人有些尷尬,忙拍手叫道:“諸位小娘子,魏夫人來看你們了,快出來迎迎呀!”還是聽不見絲毫的動靜。
魏夫人和莫云瀟的眼睛同時一亮,異口同聲的叫道:“不好!”莫云瀟飛起一腳便把大門踹開了。那老婦人嚇了一跳,臉色變得鐵青,五官也因恐懼而扭曲。
莫云瀟和魏夫人快速走了進(jìn)去,那老婦也跟在后面進(jìn)去了??伤齻儎傄贿M(jìn)去就又吃了一驚,這些已換上普通布衣的女子們都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口中流血,一動不動。
莫云瀟急忙上去探了探鼻息,發(fā)現(xiàn)她們已都死了,而且身體僵硬冰涼,應(yīng)該是死去很久了。
那老婦人猛然見到這么多尸體也是嚇得魂飛天外,大聲叫道:”這……怎么會……怎么會……“
魏夫人怒火中燒,一把抓住這老婦,喝問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的不知……小的不知……”老婦神情慌亂,六神無主了。
魏夫人更是氣惱,狠狠將她一推,呵斥道:“你辦的好事!”老婦跌倒在地上,又急忙跪好磕頭,說:“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死死死!你死了又有什么用!”魏夫人面紅耳赤,真恨不得一刀就把這粗心大意的婦人殺了。
莫云瀟忙來攔住,勸道:“玉如你稍安勿躁,你就是殺了她也于事無補了?!苯又謫栠@婦人:“你上次是何時來的?”
“昨日……昨日晚上。”老婦唯唯諾諾的回答:“小的每日要送兩餐飯食過來,所以一日要見她們兩次?!?p> “昨晚來時,可有異狀?”莫云瀟追問。
“沒……沒有?!崩蠇D忙又辯解:“若有異狀,小的一定向夫人稟告?!?p> 莫云瀟想了一想,又問:“三十人的飯食,你一人如何送來?”
“小的家里有驢車,可以一次拉來。”老婦回答。
莫云瀟咬著嘴唇想了又想,試圖尋找新的破綻:“可三十人的飯食未免太多了,你一人如何做得來?”
老婦偷瞄了一眼魏夫人,回答道:“小的怕怠慢了諸位娘子,加上夫人又給了銀錢,小的便去城里買了飯食回來。”
“始終是你一人,并無他人插手?”莫云瀟繼續(xù)問。
“那也不是。”老婦人說:“村里的張阿狗在城里當(dāng)閑人,四處去送飯食,小娘子的飯食就是他送的?!?p> 莫云瀟知道“閑人”并非是現(xiàn)代人說得空閑的人的意思,而是特指“外賣小哥”。她正要再問時,魏夫人忽然叫道:“什么人?”
莫云瀟抬頭一看,果然有一個人爬在圍墻邊上賊頭賊腦的向里望著,被魏夫人一喝便迅速低下去了。
莫云瀟雙眉一揚三步并作兩步就沖到了門外,那人也正從墻頭上摔下來。他瞧見莫云瀟更是驚慌,拔腿就跑。此時,正好有一群小孩子在蹴鞠,氈球被他們高高的踢上了半空。
“休走!”莫云瀟飛起一腳,正中那正在下落的氈球。她這一腳勢大力沉,氈球似利箭一般飛了過去,正好打在那人的后背上。他發(fā)出一聲低吟,摔倒在了地上。
眾童子見那人出丑,也都拍手大笑起來,蹦蹦跳跳的齊聲唱道:“小娘子,好腳法,羅剎鬼差滿地爬;小娘子,好腳法,球兒滾滾到天涯……”
那人正“哎呦哎呦”的叫著半天爬不起來。莫云瀟和魏夫人直奔過去,將他抓了起來?!澳闶鞘裁慈耍俊蔽悍蛉撕葐柕?。
那老婦跑出來,失聲叫道:“啊呀!這不是張阿狗嗎!”
魏夫人眼中放出兩道厲芒,愈發(fā)嚴(yán)厲的問道:“你鬼鬼祟祟的,在這兒干什么?”
張阿狗抬頭各望了莫云瀟和魏夫人一眼,冷冷笑著,說:“俺一連幾日在這些女子們的飯食來下毒,今日便要來瞧瞧成效。嘿嘿,果然都死了。死的好!死的好!”
“是什么人支使你做的?”莫云瀟問道。
“哼!今日俺被你們捉了也知道絕無生還的可能。俺怎會出賣主人!”張阿狗十分輕蔑地說。
魏夫人強(qiáng)壓心中怒火,溫和的說道:“我知你并非首惡,只要你交代出來,日后三法司會審,我和曾樞密可保你一命?!?p> “哈哈哈……”張阿狗忽然大笑了起來,說:“你們當(dāng)俺是個吃里爬外的嗎?俺可老實告訴你們,這些女子就算不死,也不過是行尸走肉,每日都大呼小叫的,著實叫人心煩。俺送她們歸西也是成全了她們!”
莫云瀟一呆,忙問:“你這話什么意思?”就在她一分神的功夫,張阿狗猛然一甩胳膊將她推倒了,魏夫人也吃了一驚,忙叫了一聲:“荷露!”
張阿狗也順勢將魏夫人的手甩脫,然后急步?jīng)_出去,一頭撞在了院子的圍墻上,一聲悶響,鮮血四濺。那老婦哪里見過如此血腥的場面,不禁尖聲叫了起來。
但魏夫人和莫云瀟卻顧不上安慰她,而是沖上去查看張阿狗的傷勢。二人一瞧,張阿狗已是只有出氣沒有進(jìn)氣,雖還未死,但已不能言語了。
“算了,不能活了?!蔽悍蛉税脨赖膶⑺粧仯匝宰哉Z的說:“忠心用錯了地方,只是誤了自己?!?p> 莫云瀟也呆呆的站起身來,神情十分的沮喪和落寞。魏夫人瞧著她,問:“荷露,你怎么了?”
莫云瀟搖了搖頭,忽然頭腦一陣眩暈,急忙扶住墻壁。魏夫人急忙上前將她扶住,問道:“荷露,你是病了嗎?”
莫云瀟閉著眼睛搖了搖頭,念念有詞:“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什么?什么不是真的?”魏夫人關(guān)切的問。
莫云瀟喘了幾口粗氣,才解釋說:“官家曾告訴我,趙似在他的酒杯中下毒,但這種毒需要吃兩次才會發(fā)作。而剛剛那張阿狗說,他幾日都在這些姑娘的飯食里下毒……”
“你懷疑這二者是同一種毒?”魏夫人接著她的話說。但莫云瀟并沒有回答,而是繼續(xù)說:“官家還說,趙似輕薄好色,將許多女子強(qiáng)納進(jìn)府里來,肆意凌辱,致人瘋癲……”
她徐徐抬頭望向了魏夫人,說:“在王府中,的確有許多瘋癲的女子?!?p> 魏夫人眉頭一皺,又說:“張阿狗也說,這些姑娘如同行尸走肉,整日叫喊,豈非不是瘋了?”
“可是……可是……”莫云瀟粗氣連連,說道:“這不會是真的……這不會是真的……”
魏夫人嘆了一口氣,輕輕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說:“我原以為簡王只是個好色之徒,可沒想到他竟如此歹毒。這的確是難以令人置信。不過……”
“玉如!”莫云瀟忽然打斷了她的話,然后緊緊的攥緊了她的手,說:“官家說,他曾安插一個人去簡王府做管家。不過后來他事敗被簡王滅口。他或許還有家小?!?p> 魏夫人嘆了一口氣,說:“也罷,咱們就去找找這個人,也好叫你看清簡王的面目?!?p> 那個人并不是曾布家的佃戶,所以要打探也著實費了一番功夫。不過好在村落之間難免有些小道消息和閑言碎語,誰家有點新聞幾天的功夫就能傳揚得四處都是。
所以她們一路走一路打探,總算在一個偏僻的村子找到了這戶人家。一個面容冷漠的女子正坐在家門口,一手捧著陶罐一手從里拿著碎米來喂一群嘰嘰喳喳的小雞。
莫云瀟迎上來先問:“這位大嫂,這兒可是劉大哥的家嗎?他曾在簡王府做過管家的?”
女子揚起一張含著怒氣的臉,說:“你們還要趕盡殺絕嗎?”
“不,大嫂你誤會了。我們不是簡王的人?!蔽悍蛉诉B忙說:“簡王害死了劉大哥,我們是來搜集證據(jù),為他報仇的?!?p> “報仇?呵呵,免了吧?!迸涌嘈χf:“簡王是皇室的人,俺們可吃罪不起。俺男人死了,后來一個富貴哥兒也來看過俺,給了俺一大筆錢,叫俺搬走?!?p> 莫云瀟忙問:“他可留下姓名?”
“他說他叫趙龐?!迸尤耘f在冷漠的喂雞,說:“他叫我走,是怕簡王趕盡殺絕??砂巢慌?。俺要守在這兒,守著俺男人的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