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期望之約

　　在這都市另一端的月江畔，逃離了大城市中的燈火通明。

　　深夜的月江畔是一處偏僻的地方。更何況已是秋末，所以很少有人到月江畔散步，尤其是晚上。

　　但月江畔的江邊，遠沒有那么冷。盡管只穿兩件薄茸襯衫，江面的風還是沒什么攻擊性的。

　　只是，對于林晨恩現(xiàn)在這般脆弱的人，面對一片調(diào)蔽的林景，難免會觸景傷懷。

　　于是，在夜色的襯托下，他的眼睛更是黯淡無光。

　　可他分明記得，明明在一個月前，月江畔還有楓林，他的身邊還有一個人。

　　可自從不久前的那次約談，林晨恩本來從暗色中沖破一點裂隙的希望，又被那個人亳不留情地用更為堅固的黑色膠帶封上。

　　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又被重新踐踏回原點。

　　回想這段時間以來所有人為他做過的努力，林晨恩發(fā)現(xiàn)，原來他們?nèi)绱瞬灰住?p>　　林晨恩鮮少哭。即便常被沈浩宸說冷臉，卻也給人和煦的感覺。

　　只是，林晨恩細算起來，用手指能數(shù)得過來的流淚次數(shù)，或多或少都有關于時祈。

　　剛開始他還不承認，只覺得是生活帶給他的壓力，不得已選擇以哭的方式釋放。

　　但慢慢的，他也不得不發(fā)覺，在自己最脆弱的時候，總有一個人一直陪在他身邊，也總會讓他濕了眼眶。

　　或無奈，或在意，或感動，或喜悅，或悲傷……

　　是最初的相遇，是慢慢走近，是不知所起，是奔赴著靠近……

　　他們很默契的都沒有表達藏起來的情感，因為他們知道現(xiàn)在不合時宜。

　　可是……林晨恩自嘲的笑笑，且笑中帶淚——等真正合適的時機，他真的能等得到嗎？

　　就以前來說還好，至少他還是健康的?？涩F(xiàn)在和以后呢，他憑什么？

　　是憑很難治愈的抑郁癥，還是每況愈下的身體？

　　是的，林晨恩能感受到，除了心理上的疾病外，他的身體情況也在逐漸下降。

　　雖然之前聽鄭醫(yī)生說過，抑郁癥的確會影響到他的身體，但林晨恩這種情況，鄭醫(yī)生還是頭回見。

　　也難怪時祈的母親——楊女士會提醒他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

　　于是，那天的場景，又再次循環(huán)播放。

　　楊女士找上他的時候，林晨恩先是愣了一下。

　　就算林晨恩不認識楊女士，可她只是在那里一站，通身的雅貴又不失溫婉的獨特氣質(zhì)就足以讓人駐足。

　　哪怕是上了年紀，也只是給這位女士錦上添花，反而更有歲月沉淀的蘊味。

　　然而，在林晨恩眼里，他記憶中有個人的感覺和眼前的這位女士很像，甚至有五官相似的地方。

　　而她接下來的話，讓林晨恩更加確認了一個事實。

　　“像您這種從長南大學畢業(yè)的高材生，而且之前和時祈還是師兄師妹的關系，我也很高興小祈能認識您這么優(yōu)秀的人。只是，如果您和小祈如果處在正常的師兄妹關系，我不會阻攔?！?p>　　楊女士那天的一個抬眼，試探又疏離的眼神，林晨恩記得很清楚，甚至還能看出戒備。

　　不過，林晨恩也盡量保持好狀態(tài)。

　　他聽得出來，楊女士特意加重了“正常”兩個字的讀音。

　　林晨恩甚至猜得出來她接下來想說什么。

　　“林同學應該是位聰明人，那阿姨也敞開天窗說亮話?！睏钆空Z氣一轉，“你越界了。想必你心里應該也有數(shù)。至于你到底是怎么考慮你和小祈的關系，我想，今天之后你會懂。”

　　“不要再打擾她了，好嗎？”楊女士很冷漠且不留情面地直接指出，“這是作為一個母親，時祈的母親，最誠懇的請求。”

　　是啊，她是時祈的母親，她關心女兒。

　　林晨恩真的，也不得不答應。她可以如愿，那他怎么辦？

　　回憶至此處，如同追溯于終年。

　　林晨恩痛苦的仰面。

　　并不寒冷的風，卻深深刮進他冰冷的內(nèi)心。

　　他這時消極的想——從一開始不要遇見就好了。

　　“這個不是你說了算的，是我先招惹的你，錯誤憑什么讓你承擔啊？”

　　這聲音很鮮活，與這四下的沉寂毫不相襯。

　　你看吧，她總會在這時候出現(xiàn)。

　　林晨恩循聲望去，雖然看見時祈的那一刻很想躲，但已經(jīng)被這小姑娘猜到了在這里，她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你怎么不說話呀？”時祈遠遠的就看見了林晨恩，盡管此時月江畔的路燈還不像年后那樣修繕，可時祈還是憑借不太清楚的背影就認出了林晨恩。

　　只能說，這種場景在時祈夢里定格了無數(shù)次。

　　林晨恩的穿衣沒什么變化，就算是穿了兩件衣服，也不是很薄，可一架在他頎瘦的身上，反而像是很單薄的樣子。

　　又瘦了。

　　時祈見狀很心急，沈浩宸也追了上來。

　　“我已經(jīng)知道我媽做的那些過分事了。”時祈開門見山，“我也和她解釋過了，放心，沒什么問題！”

　　林晨恩聞言，心情說不上來。他不知道此時應該是高興還是更沉悶。

　　如果解釋通了還好，在為數(shù)不多的時光里他還能多見見她；但如果爭吵之后她們母女倆的關系破裂，以后對時祈也沒有好處。

　　林晨恩并沒有什么表情：“你們是吵架了吧？”

　　表面上看是問句，實則是肯定句。

　　時祈一噎——她知道林晨恩察言觀色的能力強，但她完全沒表現(xiàn)出來什么啊。

　　“你哭過了。”林晨恩曾經(jīng)對女孩兒哭是沒什么特殊概念的，直到看到時祈哭。

　　“就當是吧?！睍r祈弱弱地回應，“但我這次來找你不是為別的……”

　　時祈還想說下去來著，但沈浩宸好像察覺出了什么，好不容易追上時祈，又悄悄退了出去。

　　這下，橋上空曠得只剩下時祈和林晨恩。

　　時祈淺淺嘆了口氣，雙手搭上橋欄，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好像和另一個時空的她交疊。

　　林晨恩在一旁靜靜注視著她的側顏——說不上完美，可卻總能讓他安心。

　　時祈的眼睛把這月江畔包攬了進去，深遠而惆悵：“你說得對，我和我媽的確吵架了，但不是因為你。”

　　時祈的這次坦誠，是林晨恩沒想到的。

　　“其實，要不是這次吵架，我也無法直面我內(nèi)心的情感。”時祈回眸，那雙曾載滿天真的眼睛里，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被成熟取代。

　　林晨恩沉下去的眸色又瞬即燃亮。

　　也許該從很久以前就應該注意到了，女孩兒的長發(fā)已及腰，也逐漸舍棄了活脫的高馬尾。

　　如果時祈不穿校服，會讓人一眼幻視成她以后的樣子。

　　那雙眼睛讀懂了太多，她也并未直接挑明，只是很淺淡，卻又真誠地期待：“所以，等我好嗎？”

　　和林晨恩剛才的語氣一樣，是肯定句。

　　時祈又轉向沉寂的江面，微微歪著頭，沉聲：“我在路上檢討了一下我自己，這段時間確實做的不對。我有能力把兩邊協(xié)調(diào)好的，但是這段時間明顯在學習上沒下功夫。所以呢，在高考之前，我可能不會……”

　　時祈自顧自地說著，但在說到此處的時候，明顯頓了一下，且停頓了很長時間。

　　因為她實在不好意思說出那兩個字。

　　林晨恩好奇地看向時祈——雖然他的目光自始至終就沒離開過時祈。

　　“怎么了？”林晨恩也不知道時祈想說什么，但以剛才的話，林晨恩其實可以推出來。

　　時祈抿唇，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接下去。

　　“總之……”時祈的聲音剛上揚了起來，又滅了下去，轉而小聲嘀咕，“輸入法都知道的句子，你怎么不知道……”

　　恰好這時，一陣秋風吹來，時祈以為自己的聲音隱過去了，而實則——

　　林晨恩悄悄打開了手機……

　　“我的意思是——”時祈突然轉過身來，“我們還有很多東西沒一起看呢，年至少要一起過吧，就算以朋友的身份也應該啊……還有，作為南方人，你應該很少見雪，今年冬天會下雪喲！還有……你至少要和我一起打開我的錄取通知書吧？”

　　時祈喋喋不休說了一大堆，聲音甚至都有些顫，但無非都是為了那句“等我”。

　　林晨恩卻聽得有些出神。

　　在外人聽來，這些好像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甚至可以談得上用細碎形容。

　　可就是如此平常不能再平常的事，林晨恩卻好久沒從哪個人那里聽過了。

　　仔細想想，他以前都是走一步看一步，就算有計劃，也都是有關掙到錢之類的。

　　而時祈說的那些，雖然尋常，卻也是他所追求的。

　　好像除了成名，他也想過時祈口中的生活，就算是只有期待，好像也不錯。

　　林晨恩的嘴角揚起一個弧度。

　　時祈也因此明朗起來。

　　這才對嘛，時祈竊喜，又忽而想到了什么：“對了，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林晨恩直視時祈亮晶晶的眼睛：“什么？”

　　“嗯——”時祈滿含期待，“你的那本小說，能寫完嗎？我想看結尾。”

　　林晨恩垂眸不語——現(xiàn)在讓他拿起筆，無非就是夢話。

　　可這次，他不想為了誰，只為一個人。

　　林晨恩找到了寫小說的意義——對于他來說，為她就夠了。

　　“好。”

　　簡單的一個字，卻讓時祈興奮得手舞足蹈。

　　時祈原本是想趁此機會讓林晨恩重振旗鼓，卻沒想到也只是因為這么個請求讓林晨恩有了新的決定。

　　“那就說定了！”時祈活力四射，“等我考進長南大學，你也快完結，怎么樣？”

　　林晨恩以最燦爛的笑意回應：“一言為定?！?p>　　林晨恩緩緩靠近，站在時祈身邊。

　　只是林晨恩省去了自己身體狀況每況愈下的事實。

　　要以最棒的姿態(tài)在她的身邊。

　　這是他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

　　“你生日在什么時候？”林晨恩想著，突然問時祈。

　　時祈有幾分歡喜：“四月份，春暖花開的時候。”

　　“哦，那還來得及。”林晨恩長吁一口氣。

　　時祈還以為他準備了什么驚喜：“所以你問我這件事情干嘛？”

　　林晨恩搖頭：“就算一算時間，你生日的時候，那本小說應該能完結?！?p>　　“哇，真的！”時祈雖然已經(jīng)看過那本，可是還是很好奇的想知道他的整個寫作過程，還是十分期待，“那你就……”

　　林晨恩點點頭：“把它當做生日禮物?！?p>　　“一言為定！”

　　月江畔但那份期望之約到這里戛然而止，時祈和林晨恩肩并肩出來后，就見沈浩宸一個人蹲在公園門口瑟瑟發(fā)抖。

　　沈浩宸害怕中間林晨恩出點什么事，就一直沒走。誰承想見一臉“幸?！钡牧殖慷鲝睦锩孀叱鰜?？

　　“以后別老一個人出來了?！睍r祈認真的叮囑，“如果真想出來，你最好找個醫(yī)生或者護士陪你一起。我也不是咒你啊，只是實話實說，萬一哪天突然犯病了怎么辦？”

　　林晨恩也點頭答應下來。

　　沈浩宸原本還想說什么，可是這兩個人完全忽略了他好吧。

　　“咳咳咳……”

　　不得已，沈浩宸在一旁輕咳了兩聲。

　　“哦，你還在?！睍r祈才反應過來她后面還有半大個人，“他交給你了。”

　　“什么叫交給我了？我照顧他天經(jīng)地義，理所當然好吧？”沈浩宸那副頑劣的樣子。

　　時祈一臉無語：“在新年之前，他就交給你照顧了。我和溫怡馨得寒假之后才有空，到時候一起過年?！?p>　　沈浩宸一聽到溫怡馨的名字，隨即嚴肅起來：“是，她也跟我說了，你們最近需要好好學習呀?！?p>　　林晨恩也補充：“現(xiàn)在對于你們來講，什么都沒有學習重要。至于一些事情，高考結束之后再說?！?p>　　時祈聽完林晨恩話中的“一些事情”，臉瞬間紅了幾個度。

　　“知道了，我要走了！”

　　還沒等林晨恩和沈浩宸與她說再見，時祈就一溜煙飛奔而去。

　　“這家伙！”沈浩宸看著時祈跑得飛快的背影，忍不住疑惑，“你也沒說什么呀，她跑那么快干嘛？”

　　林晨恩含蓄搖搖頭，他對那件事可要守口如瓶。

　　“現(xiàn)在幾點了？我沒戴表。”沈浩宸剛才被風吹得冷，尋思著應該挺晚了。

　　林晨恩點亮手機：“九點多，還好?！?p>　　“那她一個小姑娘這么晚回家不好吧？”沈浩宸有點擔憂。

　　“溫怡馨不是沒來嗎？”林晨恩深知那兩個女孩兒的默契，“但出于安全考慮，你最好送她一段，不用出面，等她到人多的地方就行?！?p>　　沈浩宸微微挑眉：“你不送？”

　　“現(xiàn)在我最好別露面?！绷殖慷鞑幌虢忉屘啵皇谴蜷_了輸入法。

　　沈浩宸對林晨恩的這一系列操作不理解：“你在干嘛？”

　　得到答案的林晨恩只覺得周圍一切靜寂，沉浸于喜悅之中原來是這種感覺。

　　他的手指往下移了幾分，露出輸入法后半部分字。

　　“愛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