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百年一夢醉扶歸

　　此次前來，云夢舟不光是為了能夠治愈孤獨(dú)缺斷臂的造化之鑰，其余幾大神器也在他的目標(biāo)清單上。

　　他想要驗(yàn)證一下，經(jīng)過五大神器的加持，他是否能夠不需刀戟為助，直接戰(zhàn)勝閻魔旱魃。

　　另外，對于那隱藏在五大神器中的邪惡力量，云夢舟也十分好奇。

　　今日，云夢舟與孤獨(dú)缺踏上了這片禁忌之地。

　　只見奇石怪木，四下盤曲，枝葉交錯，濃蔭蔽日。陰冷的鬼沒河一片死寂，看起來深不見底，黑水下不知埋葬了多少尸骨。

　　飄忽不定的迷霧伸出了觸手，吞噬一切貪婪癡妄之人。

　　孤獨(dú)缺刀鋒一振，便要長驅(qū)直入，直搗黃龍，卻被云夢舟抬手?jǐn)r了下來。

　　臥龍行為了避免五大神器現(xiàn)世，在鬼沒河設(shè)下三重機(jī)關(guān)，這第一重，便是毒蜂妖藤。

　　只要踏入其中，就要面對暗中源源不斷的恐怖殺機(jī)，或被毒蜂蜇殺，或被妖藤絞殺，還有被藏于地下的食人花吞噬的。

　　原劇情中，這一關(guān)奪去了無數(shù)尋寶者的生命，連五色妖姬也鎩羽而歸。

　　直到出身翳流的醒惡者以毒攻毒，以蠱噬蟲，將所有毒蜂妖藤滅殺，才將這一關(guān)真正破除。

　　云夢舟沒有這樣的手段，不過他也有自己的方法。

　　只見他取出一張古琴，通體如玉，形如芭蕉，中生一莖，葉邊起伏，如立庭院舞風(fēng)承雨，旖旎秀逸。

　　輕攏慢捻之間，清潤雅音又如飛瀑連珠，泠泠不絕，龍池鳳沼之間，刻著兩個篆文，“清商”。

　　“嚯，難道道士你在這兒站著不走，是面對此情此景興致大發(fā)，忍不住要撫琴一曲，歌以詠志嗎？”

　　孤獨(dú)缺涼涼地問道。

　　云夢舟原本瀟灑的動作頓了一下，無奈地嘆了口氣，努力營造的飄渺意境一下子全都沒有了。

　　“月不全·孤獨(dú)缺，不，是不解風(fēng)情的不。”這小老頭看起來還十分自豪。

　　“你就安靜聽山人一曲醉扶歸吧?！?p>　　云夢舟十指撥動琴弦，如汩汩清泉般歡快悠揚(yáng)的曲調(diào)便流淌出來，在鬼沒河帶著涼意的霧氣中漫延開來。

　　孤獨(dú)缺眼前仿佛出現(xiàn)了他年輕時的場景。

　　那時候他才剛剛跟著師父修行沒多久，那一天，他剛練成了師父傳他的一招刀法，給師父演示之后，師父同意他去鎮(zhèn)上玩耍。

　　他歡天喜地地下了山，跑入人來人往的繁華煙火里，然后就被集市上琳瑯滿目的有趣玩意迷了眼。

　　五色糖、泥娃娃、竹蜻蜓、陀螺兒，可惜他沒有多少錢，否則恨不得把它們?nèi)抠I下來。

　　不過，他還是用僅有的一顆碎銀子，換了一件他一直以來都好奇得不行的東西。

　　酒。

　　他從沒有喝過這玩意，也不知道味道到底如何，只是見師父平日里總是時不時拿起隨身的葫蘆，打開蓋子小小喝一口，然后又放下。

　　每當(dāng)這時，他都能聞見一陣清淡的香氣。

　　他問師父那是什么，師父便告訴他，那是酒。

　　他又問能不能給他嘗一嘗，師父哈哈笑了起來，說要等缺兒長大后才能喝。

　　于是他心里的好奇一日勝一日，然后終于等到了下山的機(jī)會。

　　他學(xué)師父，問酒家要了一個葫蘆裝酒，然后還沒走出門就迫不及待地仰頭喝了一大口。

　　頓時一股辛辣嗆鼻的感覺直沖頭頂，他忍不住彎下腰大聲咳嗽起來，四周看到他模樣，明白他一定是第一次喝酒的酒客們都哈哈笑了起來。

　　他本來應(yīng)該生氣，應(yīng)該羞惱，應(yīng)該大發(fā)雷霆的，但是他后知后覺地感受到那陣辛辣消散后才漸漸顯露出來的熟悉的芬芳。

　　這就是長大的滋味嗎？

　　不太好，但又好像還不錯？

　　意識開始有些模糊，四周的人仿佛都出現(xiàn)了重影。

　　他們都在笑，為什么呢？是在為他的長大而開心嗎？

　　他想不明白，于是放棄了思考，跟著自己的心意，也一起笑了起來。

　　那天他在四周人的攛掇下，把整整一葫蘆酒都灌進(jìn)了肚子里，然后醉倒在地，直到月亮升起。

　　然后他迷迷糊糊地感受到，自己被一雙堅實(shí)的手臂抱了起來。

　　武者的本能讓他稍稍反抗了一下，而后因?yàn)樵偈煜げ贿^的感覺迅速放棄了掙扎。

　　那是他的師父。

　　他放下了平日里為了故作成熟而拒絕跟師父親近的別扭自尊心，乖順地躺在師父懷里呵呵傻樂。

　　“嗝，”他打了個大大的酒嗝，然后帶著藏不住的歡喜，抱著師父的胳膊念叨：“師父！我長大了！”

　　“……嗯?！蓖ｎD了幾秒才從頭頂傳來的聲音，跟往日里一樣溫和。

　　“我是不是，嗝，很厲害？”

　　“……嗯?！?p>　　“我以后，以后也要像師父一樣，嗝，超級有名！”

　　“……嗯?！?p>　　“我，我很喜歡師父，我，嗝，長大了，我要保護(hù)師父……”

　　“……好?！?p>　　……

　　第二天醒來后，他就忘了醉酒后的事情，然后被師父罰練每日揮刀十萬次，維持一個月。

　　直到現(xiàn)在，他才想起，那晚有多么快樂，而醉酒的他，又曾許下什么誓言。

　　之后又過了許多年，那時他跟師父師弟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單方面降到了冰點(diǎn)。

　　那日他偷聽到的師父對師弟說的話，至今一直回蕩在腦海中。

　　“你繼承吾之衣缽，你師兄一定對你嫉恨交加，但請你讓他、避他，這樣對所有人都好，只是苦了你了。

　　“唉，霜兒，也許在為師心中，總是偏心他比較多?！?p>　　我總是，偏心他比較多。

　　“哈哈哈……師父啊，你怎么會想到，你偏心的人，反而取走了你之性命？”

　　孤獨(dú)缺聽著依舊歡快的曲調(diào)，似哭似笑地低聲喃喃。

　　他曾經(jīng)覺得只有戰(zhàn)斗，只有殺人能讓他快樂，因此將師父跨海神足視為束縛他自由的枷鎖，將師弟皇甫霜刃看作需要鏟除的危脅。

　　但為何現(xiàn)在才想起，原來那夜的酒醉，比戰(zhàn)斗和殺人更要讓他快樂呢？

　　或許真正讓他快樂的也不是酒，因?yàn)楹髞硭m也喝酒，殺人殺得興起時喝，被人尋仇斗得遍體鱗傷時喝，后來殺累了就躲進(jìn)罪惡坑里也喝。

　　然而無論何時何地，他再無那般快樂。

　　月不全孤獨(dú)缺，獨(dú)是獨(dú)酌無相親的獨(dú)。

　　可孤獨(dú)缺不承認(rèn)，既不愿，也不敢。

　　那個人曾是他床前的明月光，簾外的青竹影，歲月碾過的茅茨土屋里忽然照見的一只歸來燕。

　　少年飲酒歌樓上，紅燭昏羅帳。背燈和月醉花間，不諳離恨燕子雙飛去。

　　而今飲酒客舟里，又見春波綠。橋上驚鴻曾照影，已是百年蹤跡百年心。

　　孤獨(dú)缺低聲笑了出來。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愿醒。但愿長醉不愿醒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