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饒有興致地觀摩著大眼仔的白發(fā)老頭,緩緩轉身,對盧赫微微頷首,“你好,我叫海晝天,很高興認識你。”
盧赫被按在冰箱上動彈不得,掙扎未果后,回答道:“我認識你不高興,先回答我,你們把她怎么了?”
“哦,那個小丫頭啊,她太鬧騰了,只好讓她先睡一會兒?!崩项^微微一笑,“放心,我們是來談合作的,不會傷害你的員工。”
“你是誰啊,誰要跟你合作?不管你是怎么找來的,趕緊給我滾!否則我報警了??!”
“哦?報警?你確定嗎?你的這間實驗室,有經(jīng)營資質嗎?”
“你是個法盲吧,我儀器都是正經(jīng)廠家那里備過案的,自己用,不經(jīng)營。退一萬步說,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就算有問題,我也得跟你同歸于盡。都什么時代了,還玩兒私闖民宅這一套!我院子里可有監(jiān)控,說不定物業(yè)這會兒就已經(jīng)報警了,我勸你趁早走,我就當沒見過你!”
“哈哈?!笨s在角落里擺弄手機的精瘦麻稈冷不丁地笑了一聲,激得盧赫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放心,物業(yè)肯定管不了你這事。你最好先冷靜一下,然后我們好談事。談完了,我自然會走?!崩项^臉上的笑意更明顯了。
盧赫打量著對面的兩個人。老頭雖然頭發(fā)全白,但臉上的皺紋并不多,年紀應該不大。玩兒手機的麻稈頂著個爆炸頭,一直把臉埋在陰影里,看不清容貌。至于正按著自己的壯漢,不管他相貌幾何,盧赫都打不過他。
完全沒有反擊的機會,他索性做出妥協(xié)的樣子,口氣放軟:“好,好。談,我們談。你先讓他松開我,我頸椎不好一會兒該給我搞暈了。”
老頭用眼神示意了壯漢,后者緩緩放開了盧赫。
盧赫活動了一下肩膀,走到菜菜身邊探了一下鼻息,然后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談吧?!?p> 老頭饒有興致地點了幾下鼠標調(diào)出了電腦桌面上的脫靶分析軟件,看了幾眼,悠悠地轉身,“CRISPR-CAS9,簡單易學又好用。但它有個缺點,它與靶點的特異性結合需要NGG?;鹧纨?shù)膲A基序列,你應該很熟悉吧,NGG可不多啊。如果用CRISPR,很容易會脫靶的。所以,你是用了神話核酸酶TALEN還是鋅指?”
“TALEN雖然很容易設計,但是組裝起來的難度只增不減,細胞毒性又強,還不如鋅指。本來給烏龜做導入就已經(jīng)夠難的了,再來點毒性,怕是成功的幾率還不如中彩票大?!?p> “所以呢?!崩项^慢慢渡步到盧赫面前,俯視著他,“你用的是鋅指,對吧?”
盧赫抬眼與老頭對視,沒有說話。
“在那個鋅指技術專利還沒有過期的年代,你們那個經(jīng)費充足出手闊綽的實驗室,買下了圣加蒙公司的鋅指設計平臺。依托這樣的資源,你組裝了一個完美無缺的鋅指結構,敲掉了黑色素表達相關的位點,編輯出了一只通體金黃的火焰龜。”
“你的運氣出奇的好,這是個編輯后的突變是雙等位基因突變,所以一代編輯龜是個純合子,它的子一代要么是高系數(shù)寬紋,要么是金邊大翅膀。我推測的沒錯吧?南州灣大學里德實驗室唯一一位沒有順利畢業(yè)的研究生,盧赫。”
“人生在世,要生活下來,總要想法子掙錢。在錢面前,學術什么的,當然就顯得不那么重要。你的鋅指技術,讓你年紀輕輕就過上了這么富裕的生活。憑這一點,我是十分欣賞你的?!?p> “所以,這位曾經(jīng)的學術新星,現(xiàn)在的人氣龜商。你有沒有興趣,幫我個忙,用你的鋅指技術,編輯一下這份基因。”老頭說著,從麻稈手中接過一個平板電腦,擺在了盧赫的眼前。
這是一份180Mb的基因組。盧赫甚至沒有翻頁,僅憑大小就猜出這是2000年時被測出全基因組的黑腹果蠅,抬眼道:“怎么了?這有什么特殊的嗎?”
“好!果然是當年的高材生?!崩项^嘴角上揚,“憑這點基本信息,就能知道是哪種生物,基本功很扎實呀。不過呢,關鍵點不在這里,你繼續(xù)往下看。”
盧赫不以為然地翻了頁,在讀完第二頁之后,他越翻越快,本是了無興致的臉上逐漸寫滿了疑惑與震驚。
這是一份黑腹果蠅的基因組演化報告。果蠅不斷被隨機用CRISPR-CAS9技術敲除或敲入基因。脫靶分析顯示,隨著代數(shù)的增加,脫靶位點越來越帶多,子代的成活率也越來越低。在322代時,子代無一活。
而測序結果更加出乎意料。從300代開始,堿基序列上的NGG就越來越少,無論怎樣設計向導RNA,都無法完成與靶點的特異性結合。
而在之后的20代里,即便停止了編輯,NGG也仍然在逐漸減少,直至在322代中,關鍵位點全部都無法表達造成了細胞死亡。
雖然演化報告里沒有附上各個子代果蠅的圖片,但盧赫仍然可以想象得到,那些被編輯的后代,一定會長成鬼都不認的樣子,存活率極低。想要維持那么多代的話,至少要養(yǎng)幾萬箱的果蠅。真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干!
不過這種演化的結果,是讓人意想不到的。繁衍的目標是使得種群壯大,根據(jù)自然選擇理論,存活下來的個體通常會更傾向于攜帶有利于生存的基因。因此,即便是有外力干涉,子代基因中的NGG也不應該向著越來越少的方向發(fā)展啊。這不是自取滅亡嗎?
“怎么樣?有何感想?”老頭收走了平板。
“感想就是,我不知道你們想做什么,也不知道你們想要我做什么。但以我混跡異寵圈多年的經(jīng)驗來看,養(yǎng)熊貓鼠婦就是最離譜的了。相信我,你們這種怪獸果蠅肯定賣不出去的?!?p> “呵。”老頭輕笑一聲,“看來生意人的思維挺根深蒂固的了。錢固然是好東西,但也不是做什么事都為了錢。我們的目的不需要你知道。我只想邀請你,幫我在321代上開始用鋅指進行隨機編輯,讓子代繼續(xù)存活。”
“我做不了,你找別人吧。”盧赫把頭一偏,從正襟危坐的姿勢切換到二郎腿。他還以為是什么驚天動地地動山搖石破天驚劫財劫色的大事呢,鬧了半天是招聘技術員的。
“待遇優(yōu)厚,不比你賣龜少?!崩项^特意補充了一句。
“我沒興趣。你這么有錢,隨便貼條招聘信息,我保證上門自薦的人能把你家門坎給踏破?!?p> “選你自然是有原因的,考慮一下吧?!?p> “我真做不了!”盧赫一臉無奈:“是,我是搞出了個什么通天金的大火焰,但那是我運氣好啊。我每沒日沒夜地霸著測序平臺測序,組好鋅指之后,又沒日沒夜地做脫靶分析。你知道我試了多少次嗎?2000多次哎!
“愛迪生發(fā)明鎢絲電燈泡,那也是他沒日沒夜試出來的。這里面有什么技術含量嗎?是他摸摸燈泡燈泡就能亮還是我隨便組個鋅指它就效率百分百?”
老頭聽完盧赫的話,笑容逐漸凝固在了臉上。盧赫望著他漸漸變得嚴肅的表情,重新緊張了起來。
他連忙放下二郎腿,正襟危坐道:“實在抱歉哈,我真就是一無名小卒,不是什么天才。說實話,我愛錢,我愛死錢了。你只要開得比我賣龜多,我打心底里是愿意跟你干的。
可是我沒那個本事啊,編輯一個龜就快要我命了,你要是非讓我給你弄你那什么高難度果蠅,我能立刻就地死在這兒你信不信?求求您了,放我一馬,找別人吧。好嗎大哥?”
老頭聽罷,嘴角開始微微抽搐。旁邊抱胸站著的壯漢神情也變得越來越警覺。盧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害怕自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老頭,希望能得到肯定的答復,可對方的臉抽搐地越來越劇烈。就當他以為自己將要挨揍時,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哭腔。
“哥,求你了,你就把這活兒接了吧?!?p> 他隨著聲音看去,發(fā)現(xiàn)角落里的那位精瘦麻稈正在掩面哭泣。
“這問題要解決不了,我們就都活不成了。全人類都活不成了。嗚。。。”
這幫人都是神經(jīng)病吧!盧赫邊在心理罵著,邊提起自己的氣勢喊道:“滾!都給我滾!你們玩兒我是不是?私闖民宅人身威脅故弄玄虛的。我負責任地告訴你們,你們要找的人就在斜坡道兒上面的那個八院。那里面?zhèn)€個都是天才說話還好聽。給我滾!”
盧赫站起身怒目對著老頭,指著細胞間的門大喊,“滾!”
三人灰溜溜地走了。
他暢快地長吐一口氣,連忙把菜菜提到了椅子上。
“看著瘦瘦小小的,怎么那么沉??!”他拍拍菜菜的臉,“醒醒,醒醒啊我的組宗。菜菜!菜長蟲!菜長紅!”
對方毫無反應。
半個小時以后,緩沖室門口,盧赫表情麻木地從小方桌上拿起了一串羊肉串,機械地嚼著。菜菜還在旁邊的椅子上睡著。
他本想把菜菜弄上樓的,可她實在是太沉了。剛剛經(jīng)歷過驚嚇、緊張和憤怒的自己實在是搬不動她,所以只好就地守著。
他剛剛跟物業(yè)上報了異常,然后查看了院子里的監(jiān)控。這幫人是有備而來的,進小區(qū)用的是正兒八經(jīng)的門禁,進院子可能是翻墻但監(jiān)控已經(jīng)被抹去了。對方了解他的黑歷史,也說明他們下了大功夫。
可是為什么呢?怎么就認定這事非他做不可?那個果蠅演化實驗又有什么目的呢?
盧赫窩在椅子上抬頭望著漆黑的夜空百思不得其解,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吸口水的聲音。
“怎么都是羊肉串啊?我不喜歡吃羊肉,我豬蹄呢?”
“真是老天開眼啊我的大小姐你終于醒了,快快快,跟我說說那幫人是怎么進來的?!?p> 菜菜揉著眼睛,有氣無力道:“我在細胞間睡覺,突然有陌生人開門。然后我就跟他們打,然后就沒有然后了?!?p> “他們跟你說什么了?”
“他們好像是要說什么,但被我打回去了?!?p> 。。。
這姑娘絕對是大腦被小腦擠沒了。
美好的夜晚,被一幫莫名其妙的不速之客折騰沒了,好心情一掃而光。盧赫心中充斥著莫名的不詳感,隨便吃了幾口便回房睡覺了。
果然,第二天叫醒他的不是正午的陽光,而是菜菜的尖叫。
“盧哥!金哥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