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章 庸人
“只用了五個月的時間便蓄氣至氣脈通達,且初步完成肉身的錘煉,你就比你師父更有天賦?!钡统恋纳ひ粼陉庯L洞中響起,盤坐于地的曉瞳軒聞聲望去便看見身材高大的余磊正雙手負后的立于洞外,遂起身行禮,只是安靜的沒有發(fā)出多余聲響。
沒有在意他略顯默然的態(tài)度,余磊像是自說自話般的繼續(xù)著原先的話題。
“蓄氣大成以后你需要做的便是轉(zhuǎn)修臟腑,凝練對應(yīng)眼部的幾處竅穴,為下一次突破做足準備,而到了這份上更注重的便是平日里的積累,再引入外力也很難得到效果,甚至會招來反噬,所以自今日起你便不必再來此地,可以回歸正常的生活中去了。”
“是。”聆聽著這位宗門前輩的吩咐,氣息以比往昔悠長許多的曉瞳軒在姿態(tài)恭謹?shù)膽?yīng)承一聲后便一言不發(fā)的行禮告辭,而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余磊則是微微蹙眉,談不上失望但也不至于非常滿意的輕嘆口氣。
走在回向小院的路上,曉瞳軒臉色有些疲憊地按了按自己的眉角,像現(xiàn)在這樣對諸多事務(wù)提不起興趣的狀態(tài)已經(jīng)持續(xù)了快兩個月,但他仍沒有能從中逃脫的跡象。他高估了自己的斗志與堅強程度,也忽視了自己墮落的可能。
自從五個月前來到陰風洞修煉并下手殺掉那個仆役后,長則半月,短則隔日便有新的仆役在自己修煉時被投入陰風洞中,除卻其中唯一一個靠著陰氣灌體開辟丹田而撐到懲罰結(jié)束被帶走的幸運兒,其余眾人便無一例外的死在了自己手里。
最初自己尚且還會感到憐憫與惋惜,但隨著一次又一次的重復,現(xiàn)在的自己所能剩下的也就只有麻木與無謂了。
回想起那天對自己信誓旦旦的保證,曉瞳軒此刻也只能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原本以為會相當漫長的轉(zhuǎn)變,在真正發(fā)生后也只能感慨其超乎想象的快速。
回到長老小院,他有些驚訝的發(fā)現(xiàn)早上離開時關(guān)好的大門此刻卻正正敞開著,見到這一幕的曉瞳軒在腦中略做思索以后,隨后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邁步跨過門檻,看向小院中央。
“安在,你們回來了?。俊?p> “師兄?”聽到了曉瞳軒的招呼聲,正趴在石桌上看起來有些百無聊賴的梔安在像是突然打了雞血般的轉(zhuǎn)頭看來,在看清他的身影后起身揮了揮手,隨后興沖沖的撲了過來。
“師兄,我可想死你了~”
“喂,小心點?!闭归_雙臂精準接住安在后曉瞳軒腳下微動,在旋轉(zhuǎn)半圈卸去大部分沖擊后將她輕輕放到了地上,隨后收回雙手按在她的肩上,努力在臉上擠出幾絲笑容后才輕輕發(fā)力的把她推開,上下打量了幾眼。
“是好久不見了,你長高多了?!?p> “可是長得沒你多,之前我踮掂腳還能超過你,現(xiàn)在連你眉毛都夠不到了?!甭牭剿目洫?,梔安在卻像是有些泄氣的癟了癟嘴,但又很快振作起來的抬頭看向曉瞳軒的說道,“原本我還以為師兄你要到晚上才會回來,沒想到正巧就給我撞上了,怎么樣,這段日子里有發(fā)生什么事嗎?有沒有好好正常吃飯?”
“我今日正巧突破,所以這趟回來了早些,這五個月里也沒發(fā)生什么特別的事,至于吃飯,呵,我靠丹藥代替正常飲食過活都快一整年了,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連飯菜是個什么滋味都快記不清了。”早已習慣的看著安在開始連珠炮般的絮絮叨叨,曉瞳軒像是被她身上的那種熱忱感染了一般,連身上堆積的低迷氣氛都漸漸化開了少許。
“好了,我們也別站著了,坐下來和我說說你們這段日子里都去了哪里吧,一次性在外面待了這么久還是頭一回呢。”
招呼著梔安在來到小院中心的石桌坐下,曉瞳軒自己則回到房內(nèi)取了一把水壺與兩只茶杯,出來時正好撞見她從袋中掏出了一包由錦步包裹著的事物,便走近詢問了一句,“這是什么點心嗎?”
“不,這是極北冰原特產(chǎn)的一種茶葉,是我們回來時特地去買的,師父為了它們可是花了好些銀兩呢?!闭f話間梔安在打開包裹,露出了其中的木盒,隨著蓋子的打開,一股淡淡的清香也飄入了曉瞳軒的鼻內(nèi),讓他點頭稱贊了一聲。
“看起來的確非同一般,它泡起來需要什么特別的講究嗎?我聽說上好的茶葉好像都要用一些獨特的手法才能最大程度的釋放其風味。”
“......”聽到這個問題梔安在突然身體一僵,隨后轉(zhuǎn)頭眼巴巴的看向曉瞳軒,有些不知所措的結(jié)巴說道,“我,我不知道,他們沒跟我說這個?!?p> “那就不管那么多了,我們直接點吧,反正估計我也品不出有什么區(qū)別。”說著曉瞳軒放下杯子,隨意取了些茶葉為兩人各自沖泡了一杯。
隨著杯中茶葉漸漸下沉,濃郁許多的茶香也跟著水汽一同彌散到了空中,曉瞳軒端起茶杯湊至鼻前,細嗅過后吹開尚浮在表面的茶葉,輕啜了一口,隨著茶水穿過口腔,涌入咽喉,一股難以形容的滋味便充斥了他的身心,讓他陷入一種久違的安寧之中,忍不住閉上雙眼,半晌才回過神來。
吐出一口長氣,尚且還有些回味方才感覺的曉瞳軒看著手中的茶水,臉上的表情又柔和了幾分,發(fā)自內(nèi)心給出了評價極高的感嘆————“的確是好茶啊?!?p> “安和,你不喝嗎?”有些疑惑地放下茶杯,曉瞳軒轉(zhuǎn)頭看向了一旁的梔安在,看著她雙手捧著茶杯,就這么一直低頭的盯著水面自己的倒影,像是在糾結(jié)猶豫著什么般一動不動的保持著沉默。
“師兄,余師叔他與師父是有些恩怨的,無論他做了些什么你都要明白他是別有用心的,這就是個帶著惡意的陷阱,無論怎樣你都不應(yīng)該因為他變的像現(xiàn)在這樣低迷,不再和曾經(jīng)一樣鼓起銳氣突破,而只是被先前的慣性推著前進?!毙÷暤脑V說著自己產(chǎn)生的疑惑,梔安在抬起頭來直直看向曉瞳軒的雙眼,而看著她的眉宇中傳遞出的疑惑,擔憂,不忿,甚至還有隱約的陌生,曉瞳軒吐出一口濁氣,夾雜著些許無奈的開口說道。
“看來我掩飾的的確卻很差呢,你是什么時候看出來的。”
“在我們見到彼此的第一眼,而再此之后您的反應(yīng)也很僵硬,就像在勉強自己表演一個其他人一樣。”安在像是做錯了事孩子般低下腦袋,小聲說道。
“如果拋去個人喜好,單以理性的角度來看,我必須承認這位師叔的考驗無比精準,在讓我意識到了自己的薄弱之處的同時又被強迫的面對,一定程度上彌補了自己的缺陷,雖然手段無疑有些過激,但效果也顯著的讓人無話可說。
“或許他的確別有用心,希望我向著他希望的方向進行轉(zhuǎn)變,但我也走上了另一條路,并沒有按他預想的那樣前進,而現(xiàn)在真正束縛我腳步的不是任何人,正正是我自己啊。”
“還記得嗎?你曾說過我是個用冷漠外殼掩飾自身善良的人,但現(xiàn)在這種外殼卻在增厚,加固,而真正的內(nèi)核卻在消退,清晰意識到這一點的我就感到矛盾與疑惑,以至最后忍不住的懷疑起這外殼是否才是真正的自我。
“我曾自大的以為自己解開過這個問題,現(xiàn)在看來那也不過是一時用來安慰自己的自我欺騙,哪怕如今事實以近至眼前,我似乎仍因為固執(zhí)不肯接受這種改變的不愿面對?!?p> “師兄,我聽不明白這些,能告訴我這五個月你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嗎?只那樣那樣我才能幫到你。”梔安在有些激動的開口打斷,以至于聲音都添上了幾分顫抖,而面對著她的擔憂,有些無法面對的曉瞳軒卻只是靜靜的看著他,良久才再次出聲。
“別再為這個話題感到糾結(jié)了,安在,將它繼續(xù)下去除了讓我們一同痛苦外毫無意義,在這點上能讓我擺脫困惑的只有我自己,如果你真的想要幫助我的話,那便給我講講這段時間在你身上發(fā)生的吧,或許看看他人的故事更能讓我得到領(lǐng)悟?!?p> “如果那是你期望的話?!睏d安在眼眸微沉,語氣有些低落下來的應(yīng)承道,醞釀許久,她才開口講述起這段時間里所發(fā)生的一切,最開始還受低沉氣氛的影響描述的有些滯澀,但到后來,她終于一點點的找回感覺,像曾經(jīng)一樣繪聲繪色的描述起自己親眼所見,和親身經(jīng)歷的故事。
而一旁的曉瞳軒則在一直耐心的聽著,聽著她講述看到之前還鑼鼓喧天的邊緣小鎮(zhèn)在幾天后便變的人跡罕至所感到的震撼,聽她講述自己與仗劍與雪原群狼廝殺的,聽她講述師父為了進入一處秘地在一片深山老林里蹲點數(shù)月,為了活命她在周圍拾取材料搭建窩棚,升起篝火,也曾為打獵而迷失在風雪中在外流浪兩日才找回原位。
她自述一次又一次感到痛苦與疲憊,但在短暫的面露愁容后又總會及時的鼓起斗志,向下一個挑戰(zhàn)發(fā)起沖鋒,就像現(xiàn)在一樣。無論此前的氣氛如何沉重,她現(xiàn)在仍然流露出無比誠摯的熱忱。
像是不會被束縛住的飛鳥,像是無法被消滅的胡楊,看著這樣的她,穿越以來曉瞳軒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是了,前半生的塑造讓我認為人能夠完全的認清自己內(nèi)心,能頑強的堅守自己的準則才稱得上優(yōu)秀,但這更像是理想中的情況,但‘我’很優(yōu)秀嗎?不,除開嚴格意義上不屬于自己的修煉天賦,自己也只是一個普通的人而已,既然如此又為何一定要強求自己去到許多人無法觸及的境界?
“因為此前我認為自己是個特殊的人,穿越的經(jīng)歷,順風順水的成長,令我開始有些自作多情的覺得自己理應(yīng)完美。
“但何必非得如此呢,何必非得強求呢?我只是個庸人而已,至少現(xiàn)在還是,若周圍發(fā)生的事使我悲傷,那我便悲傷,若周圍發(fā)生的事使我憤怒,那我便憤怒,若周圍發(fā)生的事使我感到愉快,那我又怎會不感到快樂了?只要能分清使我情緒波動的是何物,那又何必刨根問底的去追尋更深的理由呢?!?p> 想通此節(jié)得到與五月前相似都有有著極大不同領(lǐng)悟的曉瞳軒只覺得心中郁結(jié)散去,隨著平靜感覺的涌現(xiàn),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意也隨之浮現(xiàn)于臉上,但在這時,安在講述故事的聲音卻逐漸變小了起來,讓心情重新不錯起來的曉瞳軒有些好奇的開口詢問了一聲:“怎么了?安和?!?p> “師,師兄,你,你是在哭嗎?”梔安在一點點舉起手指向曉瞳軒的雙眼,感到有些不可思議的結(jié)巴說道。
“?。靠??”抬手撫過雙眼,確實摸到一片濕潤的曉瞳軒神情一怔,隨后便露出一抹笑意,開口說道,“只是心有所感,映照面上而已,安和,這回你可是好好的幫了我一把啊。”
“啊,我,我?guī)偷侥懔藛幔俊?p> “當然了,你讓我知道有的是我更優(yōu)秀的人存在,幫我斬去了許多不必要的思慮。”
“您又開始說些我聽不懂的話了。”聽到這樣的回答,梔安在誠懇的表明了自己的不理解,但她能感受到,師兄身上發(fā)生了一些變化。
她不知道這變化究竟是好是壞,但至少現(xiàn)在看起來還不錯。
“呵呵。”沒有再解答安在疑惑的意思,曉瞳軒只是一直笑而不語的看著她。
這種感覺還不錯。
而與此同時,一道始終坐在屋檐上卻一直未被兩人注意到的人影正臉上掛滿了笑意,滿意的看著兩人間的交談,他拍了拍自己的衣袖,隨后輕聲低語道,“這一切就超出我預計令人滿意啊,虺,看來我那師弟也不是真的一無是處,他就幫了我個大忙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