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剛喝完一點稀粥,駐地士兵過來幫他換藥,他的大腿經(jīng)過治療,算是保住了。他看那個士兵也是綠眼睛,不甚親切,于是和善地問:“這是哪里?”
那個士兵說:“色木軍的駐地,昨晚是我們薩怡臣薩隊長把你帶回來的。對了,你也是色木人吧?”
他并非第一次聽到別人這樣問,之前主人在側(cè)他都是聽令干脆否認(rèn),如今只身一人面對這個問題忽覺茫然又無助。
那個士兵見他沒說話,自說自話道:“你一定是玉磯島上的色木人吧,可我聞著你的身上沒有楓子香,是嗎?”
他全然沒有這些概念,他的思考混亂又無力,捋不出一個答案。平日里他做得最多的就是服從服從服從,一心只為討好主人,從未想過太多,諸如自己的過去,自己姓甚名誰,有無家人。別人若問起,他只要按照主人的意思回答就行,從不會去費這等腦筋。這會主人沒在,一切的壓力都倒在了他的身上,那一個個問題如同一個個擊打他頭顱的小石頭,令他頭疼欲裂。
士兵見他一無所知,心里不禁猜疑他莫不是一個傻子,換完藥便悻悻出了門。
威廉腦子空空如也地躺在床上,關(guān)于自身,他好像丟失得太多,怎么也撿不回來。忽然他聽到房門又被打開,以為又是那位士兵,忙起身一看,只見一男一女從門口走了進(jìn)來。
男的走到床前提來一把凳子坐了下來,對他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你好,我叫薩怡臣。我知道你叫張烈,是一名大學(xué)生,你的父親叫張志謙。你們原本在谷堡生活,后面被迫搬到了一個樟樹林子里居住,我說的對嗎?”
威廉怔怔盯著他那雙碧眼,這個救了他的人正在幫他撿回過往,然那好像是另一個人的人生,與他毫無關(guān)系。他漠然回答:“我不知道?!?p> 他旁邊的黑眼睛女孩說:“薩怡臣,沒準(zhǔn)花名冊上的張烈并不是張伯的孩子,恰巧同名而已。”
薩怡臣難以置信,他居然半點都不記得了,難道所謂的人形寵物就是拿掉他們的記憶,從意識形態(tài)上消滅他們的自我,只當(dāng)他們是溫順可人的侍寢而已?
他怕自己太過于急躁,無意間嚇著他了,隧慢慢把剛才的話重復(fù)了一遍,威廉好奇地問:“張烈是誰?”
薩怡臣耐心地說:“張烈就是你,你就是張烈,張志謙是你的爸爸?!?p> 威廉想到尼貝爾,搖了搖頭,說:“我只有主人,沒有父母,我叫威廉?!?p> 薩怡臣眼神中透出一絲憤慨,說:“那個不是你的主人,是你的仇人?!?p> 威廉條件發(fā)射般伸手去攻擊他,說:“不許說我主人的壞話?!?p> 他用手抓住他猛甩過來的手,問:“你主人是誰?“
威廉驕傲地說:“我主人是舉世無雙的大科學(xué)家尼貝爾?!?p> 薩怡臣接著問:“他在亞明做什么?”
威廉淡淡地說:“我也不知道,他只在工作之余才來找我。”
薩怡臣又問:“我們想送你回去找他,你還記得他的住所嗎?”
威廉恢復(fù)之前的驕傲道:“記住主人的住址,是我的本分?!闭f完,他果真清楚地爆出亞明城區(qū)的一個地址。
薩怡臣抬頭和身旁的谷雨相視一笑,對威廉說:“你好好養(yǎng)傷,等你能走了,我們立馬送你回去?!?p> 威廉一臉高興地看著他們,如一個無知無識的孩子,得到了一個期待已久的承諾。
他們兩個剛走出房門,就有士兵來報,說南臨王那邊已經(jīng)提出和談,但首要條件是先放了他的兒子。谷雨十分不屑,匆忙回到指揮室致電給廖師長說,人質(zhì)可是在他們手上,容不得他討價還價,若他不首先承認(rèn)谷堡及其周圍北方眾鎮(zhèn)獨立,一切免談。果然僵持了一個下午,南臨王最終還是服了軟,約定兩天后雙方在蓮花灣就領(lǐng)地和色木人人權(quán)展開進(jìn)一步和談。
入夜,谷沐仍在燈火通明的實驗間里忙碌。這些志愿受試的南臨人情況良好,并無外部癥狀,她逐一檢查完又讓底下的助手將他們帶下去體檢,待最后一份體檢報告出來顯示完全沒問題之后她才將今天的結(jié)論和之前對色木人進(jìn)行實驗的各組數(shù)據(jù)匯成一份報告,連夜呈遞給尼貝爾。
尼貝爾一直在辦公室里邊工作邊等待,時間緊迫,他完全不敢懈怠。他見她手持報告進(jìn)來,忙接過來略略一看,滿意地說:“沒對南臨人有影響就好,事不宜遲,我這就通知軍部來取,即刻發(fā)貨到前線,趕在談判之前送給色木軍一份大禮包?!彼f完抓起辦公桌上的話筒,匆匆給軍部掛了一個電話。
谷沐見他放下話筒,湊上前去含笑說道:“老師,一旦南臨軍使用,那色木軍的防線將不堪一擊,南臨軍不費一兵一卒即可獲取勝利。”
尼貝爾面露喜色地憧憬道:“沐兒,若能幫南臨王精準(zhǔn)無誤地消滅掉這些色木人,那我們以后在瑞肯研究界那就是領(lǐng)頭羊,完全把其他研究團(tuán)隊給比下去,到時我倆的前途定是無可估量?!?p> 谷沐連連稱是,停了一會又說:“老師,亞明軍部已偵察到南臨王子被他們囚困在碧麗山上,我猜想軍部會首選在那里使用生化武器,屆時我想隨軍去營救南臨王子,畢竟若不是我,他也不會被抓?!?p> 尼貝爾一臉狐疑地盯著她,看得她心里發(fā)虛,她皮笑肉不笑道:“老師,就讓我將功補過吧?!?p> 尼貝爾收起懷疑,只輕松道:“你只管待在這里看好戲,這種小事就讓他們下面的人去干就行了。”
谷沐見如此不行,便又尋了一個由頭,說:“老師,我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我想告?zhèn)€假。”
尼貝爾面色一變,厲聲說:“不許去,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那人是色木人,你也知道,南臨王容不下色木人,除非你能把他馴化成人形寵物,否則不許去,聽到?jīng)]有?”
谷沐料定是這樣的態(tài)度,心中已有對策,說:“我正有此意,望老師成全?!?p> 尼貝爾欲氣不氣,伸手一指,無奈地?fù)u搖頭,說:“你這個丫頭,真拿你沒辦法?!?p> 翌日清晨,谷雨仍未醒來,卻被門外急急的敲門聲攪了睡意。她以為是薩怡臣,一想他應(yīng)不會如此莽撞,連忙起身披了件衣服開門相迎,一個士兵慌里慌張地匯報道:“谷小姐,那個南臨王子死了?!?p> 谷雨心中一驚,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問:“怎么會?”見那士兵好像也對自己所說的話感到吃驚,忙捋了捋直舌頭,重新說:“南臨王子暈死過去了?!?p> 谷雨伸手舒了舒自己的胸中之氣,說:“匯報軍情的時候不要冒冒失失的,慢慢說,怎么回事?”
士兵稍稍組織了一下語言,說:“南臨王子一直說要見你,昨天已經(jīng)鬧了一天,我們沒理他也沒敢來通知你,怎知今天早上一看,他餓暈過去了,您看您是不是去看一下?!?p> 谷雨想起之前他們兩個鬧矛盾他也總是用苦肉計,她一擔(dān)心,他一求饒,矛盾的點沒有化解,卻也贏得個和好如初的結(jié)局,他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只有和好,沒有如初。她斬釘截鐵地說:“不見。”
士兵為難,無意間瞥見薩怡臣正朝這邊走來,仿佛看到了救星,欣喜地投去求救的眼神。薩怡臣遠(yuǎn)遠(yuǎn)就聽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含笑說:“去見一下也無妨,我陪你怎樣?”
谷雨半推半就,隨了薩怡臣的步子,邊走邊想,事已至此,難道他還不明白,他們之間還會有怎樣愉快的交談呢?
季川禾在軍醫(yī)的及時輸液下緩過來神,此時正躺在床上休息,見是谷雨推門而來,虛弱的身子瞬間有了力量,起身坐直,又急忙用手整理了一下面容,微笑地對她說:“小雨,你終于肯來看我了。”
谷雨站在床邊不近不遠(yuǎn)的地方,總之是他伸手也夠不到的位置,冷冷地說:“你有什么話要說,快說,說完我就走。”
季川禾向她招招手,示意她靠近一些,她卻一動不動。他相持一會,嘆了一口氣,說:“我就想看看你,你不知道這段時間我有多想念你。”
谷雨看他蒼白的臉色浮起殷殷熱切,一雙眼睛含著真摯的愛意,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令她有一絲失神,可是一想到他們之間隔著千仇萬恨,一股厭煩涌上心間,她不耐煩地說:“現(xiàn)在看完了,再見?!?p> 季川禾緊張道:“別,小雨,你真就舍得這么狠心對我這么,你不知道沒有你的這段日子我過得多生不如死?!?p> 谷雨冷哼一聲,嗤笑道:“生不如死到尋花問柳,醉生夢死,你可真逮著什么就說什么?!?p> 季川禾想到沁色宇的那一夜,連忙矢口否認(rèn),“沒有的事,我的心里就你一個,是誰污蔑我?!彼凵窕琶λ念?,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在門外徘徊,頓時明白了個大概,憤恨道:“我就知道是他,那個卑劣的色木人?!?p> 谷雨見他兔急咬人,氣不打一處來,毫不客氣地說:“別左一個卑劣,右一個卑劣,在這玉磯島上最卑劣的難道不是你的爸爸,南臨王。”
他見不得她這么維護(hù)他,醋意大發(fā),說:“小雨,你怎么能這么糊涂,盡管因為我爸爸而使得我們一時鬧了矛盾,你也不能選擇一個色木人?!?p> 谷雨心覺好笑,說:“我選擇誰是我的自由,就像色木人在玉磯島上生活也是他們的自由,你們父子倆不能憑空剝奪?!?p> 季川禾心知她吃軟不吃硬,放低語氣道:“色木人的卑劣是刻在他們骨子里的,這是事實?!?p> 谷雨義憤填膺,“那你說色木人到底如何卑劣,他們對你們造成了哪些傷害,你們要如此對待他們?”
季川禾見她不依不饒,便也一鼓作氣道:“你我都是軍校畢業(yè)的,皆知軍隊的產(chǎn)生是為了保護(hù)自己的國民。正因我們南臨軍以此為己任,才極力清除這些在玉磯島上同我們的國民爭奪土地,爭奪工作,爭奪婦女等資源的色木渣滓,為民謀福,因為他們的存在本身對我們族人就是一種潛在的傷害。”
谷雨聽完氣到不能呼吸,過了一會才緩過勁來,平和地說:“大家都是人,何必分你我,難道兩族人民就不能友好共處,非得是非此即彼的世界才能令你們感到安全?”
季川禾見話已至此,便直言不諱道:“不能,這個島本就是我們南臨族人首先發(fā)現(xiàn)的,他們沒有權(quán)利共享,我們奪回來亦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p> 谷雨冷笑道:“別一口一個南臨族人,你和你的家人,你們這些當(dāng)權(quán)者只能代表你們自己,明明南臨老百姓并未覺不妥,是你們心胸狹隘,毫無容人之量,竟要對他族趕盡殺絕?!?p> 季川禾略有一些失望,說:“沒想到這么久不見,你對我的成見這么深了?!?p> 谷雨一時無言,看來今日誰也不可能說服誰了,只是尚有一些慶幸,便說:“今天很高興你能告訴我你的立場,我還以為只有你爸爸和你哥哥如此,沒想到你也是這樣,不枉我跟你說分手。”
季川禾不想談話會進(jìn)行得如此激烈決絕,略覺后悔,軟聲挽留道:“小雨,我不要跟你分手,我們只是略微意見相左,但你和我是同一個種族的人,我們的血源是一樣的。”
她冷漠地說:“那你再去找一個同族的姑娘,我是絕對不會和殺父仇人相愛的?!?p> 季川禾見她要轉(zhuǎn)身離開,忙說:“小雨,站住,伯父的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p> 谷雨停步反問道:“那你爸爸要殺我你也一點都不知道?!?p> 季川禾猶豫了一下,可現(xiàn)在是生死關(guān)頭,坦白才能從寬,“知道,所以我才不顧千難萬險跑去交換你,要帶你走,誰知被那個卑劣的色木人捷足先登了。”
谷雨和風(fēng)細(xì)雨的言語中夾雜一絲嘲弄,“這么說,倒還是薩怡臣的錯,把我從你爸爸的殺手群中救出來?”
季川禾心有不甘,鳴不平道:“小雨,你怎么處處維護(hù)他,我也有我的苦處?!?p> 谷雨意興闌珊,已無心再與之交談,說:“我想今后你不會再有什么苦處了,若萬幸你爸爸和我們達(dá)成和談,避免生靈涂炭,那自此你我形同陌路;若他不肯放下屠刀,那你就自求多福吧?!?p> 季川禾知道谷雨雖不似一般女孩那樣柔弱但也不至如此狠心,仍在做最后一絲掙扎,問:“小雨,難不成你還會真殺了我?”
谷雨將冷漠貫徹到底,“沒有什么不可能,你哥哥不還是死在我的手上?!?p> 他如被晴天霹靂劈成了兩半,嘴巴僵硬地張開著卻說不出任何的話。殺人兇手居然是她,她難道不知道他和哥哥的感情,為何還要這樣?他一口氣提不上來,類似絕食帶來的暈厥一波波地撞擊著他,他猛然用手撐著床板,只覺什么東西壓在他的心頭,重如泰山。
谷雨這時方來到他的身邊,彎身迎上他驚異的眼神,說:“對,就是我殺的,恨我吧就像我恨你一樣,不要再來找我了,仇人見面除了分外眼紅并無半分歡喜。”
季川禾瞧她眼中竟半分愧意,失望至極,脫口而出,“你根本不愛我,你明明知道哥哥對我來說意味著什么,你仍是不給他一條活路,葬送了他的性命?!?p> 谷雨脫口反問道:“那你也知我的爸爸對于我來說意味著什么,你的爸爸又是怎么做的?”
季川禾一臉沉默,說來說去,是爸爸打下了這個死結(jié),他永遠(yuǎn)都解不了。可是哥哥,他想到哥哥就心痛萬分,既然她教他痛不欲絕,他定不會讓她舒心,那個色木人,千千萬萬的色木人,他定會讓他們跟著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