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谷堡不過二十幾里的小鎮(zhèn)三洋早前因南臨軍抓壯丁，本地居民大多外逃，人口降至原來的三分之一。他們一早打開門看到南臨軍行軍至此，嚇得趕緊閉門不出。此處空宅不少，季川希尋得一處當?shù)乜N紳的民宅，便在此設立行營進行休整。
經(jīng)過一夜奮戰(zhàn)，他充分感受到色木軍反應的迅速和意志的強韌，他們是戰(zhàn)場上的好對手，也將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此次偷襲，他提前搜集情報，做足準備。為了攻其不備，不惜派狙擊手潛伏谷堡，伺機射殺他們的最高指揮官。他們蟄伏城外，一看到信號彈旋即組織火力猛攻，可即便如此，色木軍卻能臨危不亂，行動有序，沉著應對，最終力挽狂瀾。好幾次他們都撕開了城門口子，可那一剎那臉上浮起的喜色卻硬被他們按了下去，他們快速重新修筑城門，根本沒給他們沖進城里的機會。一直打到天亮，他們的彈藥庫存不足，加上傷兵滿營，只能先往后撤退。
季川希招來當?shù)氐逆?zhèn)長村醫(yī)，要求他們務必動員鎮(zhèn)上的平民，為他們提供餐食與藥品，因為他們的戰(zhàn)備物資還在路上。安排完這些，他吃過早飯，回到下處，忙抽空打起盹來。不知過了多久，門外有人來報，他依稀聽得是秘書的聲音，一下子徹底醒來。
此時窗外天陰沉沉的，不似早晨的陽光明媚。他抓過枕畔的手表來看，已是上午十點多鐘，原來自己這一睡，還不到三個小時。他忙起身卻覺沉沉，身上那種疲倦之意并沒有散去，反而生出一種心浮氣躁的焦慮。
他問：“誰在外頭？”
果然是秘書，聽見他問連忙走進來。他走進洗漱室，拿起架子上搭著的冷毛巾擦一擦臉，問：“什么情況？”秘書含著一點笑意，說：“是好消息，補給，彈藥和援軍已經(jīng)跟上來了?！?p> 他拿著毛巾走到外間，坐在沙發(fā)上，雙手搭在沙發(fā)靠背上，說：“昨夜一戰(zhàn)，我們元氣大傷，敵軍估計也是如此，我們攻城的消息放到西線沒有？”
秘書仍是笑嘻嘻地說：“放了放了，這會估計色木軍得鳴金收兵了，不然就憑谷堡僅剩的那些人，哪能抵擋得了我們的再次進攻?！?p> 他站起來，將冷毛巾往沙發(fā)上一擲，神采奕奕道：“好，召集各個將領，準備開會?！?p> 陸林做好平民疏散的收尾工作后，接到士兵遞上來的一份電報。他拿過來一看，眉心微皺，匆促地奔向臨時會議室。
甘師長，李師長，薩怡臣和若干將領正在討論制定下一步作戰(zhàn)方案，見他神色慌張地走進來，都齊刷刷地看向他。
甘師長率先發(fā)問：“陸處長，是不是有什么緊急情報？”
陸林將手中電報交予士兵，由士兵呈遞給甘師長，他說：“剛剛截獲的一封電報，南臨軍昨夜突襲谷堡，我軍傷亡慘重?！?p> 眾人一聽，心下愕然。甘師長拿過那電報一看，是一封賀報。
薩怡臣強自忍住內(nèi)心的不安，從容地說：“馬上連線廖師長?！?p> 行軍在外，連線并非易事，費了很長時間，話筒里仍是“吱吱吱”的電流聲。會議室里人人心里似擎著一面急鼓，“咚咚咚”地敲個不停。兵貴神速，已有人急不可耐地站起來說：“甘師長，我去跑一趟?！?p> 船廠到谷堡，開車最快來回也要一天一夜的時間。甘師長示意他先坐下，再等等。眾人圍著電話又等了一會，話筒才急急傳出人聲：“谷堡指揮所。”
甘師長一把接過士兵手中的話筒，詢問電報內(nèi)容是否屬實。朱副師長剛從前線戰(zhàn)場上下來，回到指揮所，順勢接過秘書的話筒，詳細地向甘師長說明了一切。
甘師長說：“西線戰(zhàn)局穩(wěn)定，我這就率兵回去支援?！?p> 薩怡臣聽到這個決定，萬分支持。
朱副師長說：“我已向總司令秉明了情況，不過遠水救不了近火，你們能過來，自然是最好的?！?p> 甘師長爽快地答應了下來，放下話筒問：“誰愿意回去？”眾人紛紛舉手，甘師長說：“李師長你和兩千士兵留下，繼續(xù)圍困船廠，剩下的將士隨我一同回城迎敵?！?p> 薩怡臣松了一口氣，但他心細，不放心道：“甘師長，這封電報來得蹊蹺，敵人似乎比我軍更急迫地想讓我們知道谷堡的險情，這會不會是敵人的陷阱？”
甘師長說：“就算是陷阱也要走這一遭，若敵軍不半道設伏我們而是再攻谷堡，他們怕是頂不住，一旦城門失守，城內(nèi)那么多的老百姓怎么辦？”
甘師長一語中的，敵人就是要逼他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同時松開口中緊咬的獵物，看來這只老虎亦是一個十分精明的獵人。
會議一直持續(xù)到中午才結(jié)束，除留下來作戰(zhàn)的士兵，其余均整裝出發(fā)。隊伍浩浩蕩蕩走出船廠，走上浮橋，走向更廣闊的田野山林，綿延數(shù)里。他們沒有時間吃飯，只能邊走邊解決。
紅衣女子打算使用苦肉計，絕食施壓求放過，所以并沒有吃早飯。她想要是撐不住午飯再吃多一些，不料午飯就這樣草草解決了。她餓得前胸貼后背，眼冒金星，剛渡完河，沒走兩步便蹲坐在地。
看管士兵見狀跑向前告訴陸林，陸林折回來催促她趕快起來，她心一橫，干脆躺在了路邊。
薩怡臣覺察有異，扭頭一看，陸林遠遠落在了后面。他跑過去，陸林給他使了一個眼色，他看到躺在路邊的紅衣女子，心里已經(jīng)明白了七八分，故意大喊道：“蟑螂蟑螂?！?p> 紅衣女子一聽，瞬間蓄滿力量，騰得跳了起來，仿佛地上鋪滿了釘子，難以下躺。等她回過魂來一看，草地上什么也沒有，又一想這是在戶外，哪有什么蟑螂，用力拍了拍衣服上的枯葉，憤憤道：“可惡?！?p> 薩怡臣哂笑道：“你朋友應該告訴過你行軍很辛苦的，不想跟我們走也可以，從實招來如何？”
紅衣女子看著他得意洋洋的樣子，心里十分不爽，這個世界上只有她讓別人厭惡，還未有人如此讓她厭惡，落在他手上，簡直能把她活活氣死。
紅衣女子將臉一別，說：“不是我做的，你要我說什么？”
薩怡臣收起笑意，“好，等你哪時想起再跟我說吧，我不著急，陸林給我用槍伺候，看她走不走?！?p> 紅衣女子看到陸林掏出槍，好漢不吃眼前虧，她馬上軟了下來，求饒道：“放了我吧?！?p> 薩怡臣決然道：“不行，你可是殺人嫌犯，尚未清白?！?p> 紅衣女子自知糊弄不過，軟硬兼施他皆不為所動。她上下仔細打量了一下他，容貌完美，暫未發(fā)現(xiàn)軟肋，確實無從下手。為今之計只有等待時機，她有些無可奈何，心平氣和道：“帥哥，我就是太餓了，你也知道我還沒吃早飯?！?p> 薩怡臣拿出兜里的干糧塞給她說：“苦肉計對我來說沒用，有那份心力還不如交代你的犯罪動機和事實?！?p> 紅衣女子握過手中的干糧，皮笑肉不笑道：“帥哥你真會說笑?！?p> 薩怡臣一邊往前走一邊催促道：“快點走，這荒郊野外的，雖然沒有蟑螂，但是毒蛇猛獸還是不少，你要跟丟了，我權(quán)當給野**路費了?！?p> 陸林見薩怡臣走遠了，用槍頂著她的腰，催促道：“快走，我可不想跟你一起喂狼。”
廖師長第二次醒來，他記得是凌晨時分，外面的天空蒙蒙亮，他想到谷雨，一顆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趕緊喚來陪護的副官，追問谷雨的情況，生怕發(fā)生什么意外。副官進來說谷小姐并沒有上前線，朱副師長安排她負責搬運前線傷員就醫(yī)治療，她徹夜為此奔波不停，直到南臨軍退守才回去休息。
廖師長聽完一顆心才安穩(wěn)落下，護士過來給他吊了一瓶葡萄糖注射液和其他藥液，他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過了很久，他的私人秘書拿食盒送來粳米細粥，衣聲窸窣，他睡意漸淡，一下子就醒了。秘書見他睜開眼，莫名嚇了一跳，仿佛身上揣著什么秘密，怕被他識破。他問：“怎么一驚一乍的？”秘書沒有看他的眼睛，自顧自地打開食盒，拿出里面的粥食。
廖師長感覺身體好多了，只是心里不安，他問：“谷小姐休息好了嗎？我想見一見她?！泵貢缤?，手中的一碗粥似有千斤重，把他牢牢壓在原地，動彈不得。
廖師長看他反應異常，頓覺不對，問：“谷小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秘書來之前受了朱副師長的告誡，輕易不敢說。
廖師長急火攻心，喘著粗氣說：“你再不說，軍法處置?！?p> 秘書嚇得一哆嗦，碗“砰”地掉落在地，細粥灑了一地。他慌不擇言，“谷小姐.......出城.......追擊南臨軍了?！?p> 廖師長見他驚慌失措，講不清楚，舒緩了一下語氣，“慢慢說，發(fā)生什么事了？”
秘書情緒放松下來，整理好思緒說：“魏統(tǒng)制的部下未能上到前線殺敵，心生不滿，私下討論要為谷司令報仇的時候被谷小姐聽到了?！?p> 廖師長大驚，“然后呢？”
秘書說：“谷小姐率領谷司令的部下出城找南臨軍報仇去了?！?p> 廖師長問：“朱副師長沒攔下他們嗎？”
秘書說：“昨夜大戰(zhàn)，損失慘重，朱副師長手中的兵力所剩無幾，根本擋不住谷小姐和谷司令的舊部?！?p> 廖師長問：“那徐統(tǒng)制呢？”
秘書說：“徐統(tǒng)制擰不過谷小姐，被谷小姐一鼓動，也跟著去了。自從谷司令被刺，他們心里都憋著一股氣?！?p> 廖師長說：“誰說不是，我也知道，但此刻情況危急，不可意氣用事。傳我令給朱副師長，命他在軍中挑選兩個身手敏捷的部下前去保護谷小姐?！?p> 秘書答應了一聲“是”，喊來兩個保潔過來打掃干凈地面，便去傳令了。然廖師長的心卻像蒙了塵的鏡子一樣，怎么也不明凈。谷小姐這一沖動，教人佩服她的勇氣，亦擔憂她的安危，但愿谷司令在天上能為她化險為夷。
循著南臨軍撤離的軌跡，谷雨和徐統(tǒng)制一路追至三洋鎮(zhèn)。她先派出一支便衣偵察隊潛入鎮(zhèn)內(nèi)查看敵情。此時正值午后，天空烏云密布，云朵沉甸甸的，像是隨時要垂下雨點。偵察隊沿街查探，街上行人寥寥，敵軍更是不見蹤影。正在一籌莫展之際，他們發(fā)現(xiàn)從一處宅院里走出來幾位村醫(yī)。他們跟了上去，在衛(wèi)生所門口截住他們，一逼問才知他們是被抓去給宅院里的南臨傷兵看診。偵察隊立馬回去復命，谷雨迅速出兵包圍了那座宅院以及周圍聯(lián)排的幾座院落。
里面全是南臨軍，他們橫七豎八地靠睡在墻邊屋角，一臉疲態(tài)。谷家軍不費太大的周章就將他們制服圍攏到一起。
徐統(tǒng)制忙了一圈，回來問：“小姐，這些人要怎么處置？”
谷雨一直站在大門口，她放眼望去，院內(nèi)的俘虜臉上或迷茫，或無措，或恐懼，傷員們更是絕望而無助，有些膽小的甚至暈了過去。
這讓她想起昨晚經(jīng)手的傷兵，還有之前所見的抓壯丁，她一時不忍，心想這些士兵又有幾個心甘情愿出來替南臨軍賣命，遂說：“繳槍不殺，愿意歸順我們的歡迎，不愿意的就放了吧?！?p> 徐統(tǒng)制以為小姐到底還年輕，又是婦人之仁，忙制止道：“小姐，不可，至少現(xiàn)在不能把這些人放了。”
谷雨一向敬重這位徐叔叔，他性子軟但是看事情極為通透，雖還在為他隱瞞爸爸的死訊甚感不快，但事出有因，她冷靜下來之后也能從中理解叔叔的良苦用心。
她問：“為什么？”
徐統(tǒng)制小聲說：“放虎歸山，雖然他們不是老虎但也是老虎的爪牙，依我看不愿歸順的先看管起來，等到戰(zhàn)事結(jié)束再另行處理?！?p> 谷雨覺得叔叔考慮周全，深表贊同，又問：“徐叔叔，那個頭頭交代南臨軍的去向了嗎？”
徐統(tǒng)制說：“小姐，他誓死不說，我們的人一逼，他竟咬舌自盡了?！?p> 谷雨想了一下，說：“徐叔叔，會不會他們已經(jīng)逃回南臨了？”
徐統(tǒng)制分析道：“雖然也有這種可能但是可能性不大，第一他們有備而來，不見得輕易回去，第二他們留下這些傷兵在此休養(yǎng)并派人保護，這怎么看也不像是拋棄傷兵逃之夭夭，倒是像半道去干別的事情去了?！?p> 谷雨不解道：“難道他們進攻谷堡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徐統(tǒng)制說：“若是如此，谷堡一時無虞，我們可以放心去追擊他們。”
谷雨說：“那您趕快去盤問這里的百姓，盡快確定南臨軍的去向?！?p> 徐統(tǒng)制說：“小姐放心，我這就命人去辦?！?p> 谷雨獨自回到車上等待消息，車窗半開著，她卻感受不到絲毫的涼意，只覺沉悶異常。她抬眼一看，天空中將落未落的雨團層層壓下來，似是要把這一方呆滯的空氣擠爆，把身處其中的人捏到窒息。
一路追來，她的悲傷懸在心頭，宛如此時的積雨云，沉重而陰翳，但她找不到任何降落的出口，只是腦中不斷閃回曾經(jīng)和爸爸度過的美好時光。媽媽改嫁之后，爸爸怕她受到薄待并未再娶，他甚至取消了之前種種的明令禁止，對她百依百順，人也變得通達外向，一切都尊重她的選擇，惟求她無論做什么事情都謹記安全第一。她和爸爸的關系明明越處越好，甚至她已經(jīng)不再想念媽媽的溫柔，他們明明還可以有很長很長的未來，還可以有很多很多的共同記憶，可是南臨王讓所有的可能戛然而止，讓她猛然承受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痛，讓她孤零零地在這里嘲笑自己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