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攙扶著王汝梅,緩緩向眾人行來,孫承宗趕緊迎了上去,王汝梅連忙擺手,笑道:“我還沒老得需要兩人攙扶的地步?!?p> 孫承宗也是一笑,很是自然的攙扶住另一邊說道:“學(xué)生當(dāng)然知道,只是老師近來身體不適,又抱恙奔波百余里而來傳道,學(xué)生這不是攙扶,是禮迎老師?!?p> “生子當(dāng)如孫稚繩!”王汝梅聽著不住搖頭感嘆,隨即掙脫出另一只手,指著那人頗有些恨鐵不成鋼之意的說道:“你啊你,若有稚繩三分,我死也能瞑目了。”
青年苦笑,也不辯解,只是低頭繼續(xù)攙扶。
孫承宗卻為他說道:“老師不必苛求沖吾兄,最難得不過一片赤子之心,光宗耀祖之事,您都已經(jīng)做完了,沖吾兄他們能在您的庇護(hù)下,無憂無慮也是一件幸事?!?p> “是啊父親,您當(dāng)年給我取名心赤,不就是想我保持赤子之心嗎?”那人一聽很是贊同的說道,原來他正是王汝梅長子,王心赤,字沖吾。
王汝梅一陣無語,心想我當(dāng)年初為官,為了警示自己不忘赤子之心,才給你取這個名的,誰知二十多年輾轉(zhuǎn)各地為官,疏于管教,真讓王心赤活成了一個極其普通,碌碌無為之人。
這些年見多了青年才俊,本來對兒子有幾分期待,可先后五年督促教育,也再難改變。又看了看另一邊的孫承宗,忍不住又是一陣感慨:生子當(dāng)如孫稚繩??!
“稚繩,你不是去文安了嗎?怎么又辭了館職?”王汝梅問道。
“今年京察后,姜大人升任大理寺右丞,將姜賢弟他們接去京城,沒了學(xué)生,我就從文安回來了?!睂O承宗說道。這幾年他一直在文安姜家任西席。
“這幾年朝廷變動大啊!”王汝梅又是一陣感慨。
就這樣閑聊著,三人慢慢走了進(jìn)來,眾人又是一陣行禮問好。
王汝梅笑呵呵道:“看見諸君,我仿佛看到了大明的明天。諸君可能不知曉,我是受劉知州所托,將在貞文書院講學(xué)半年。諸君若不嫌老朽粗鄙,大可前來聽講?!?p> 聽聞這個消息,眾人皆是振奮,特別是保定士子,一個個如同打了雞血一樣。
“昨日稚繩邀我前來主持文會,我也厚著臉皮來了,就是為了早日見到諸位青年才俊。眾所周知,保定歷來崇尚武功,可謂是文道與武道并重。我也不例外,作為才從前線退下來的老頭子,你們要有吃苦的準(zhǔn)備。好了,今日是文會,我就不多說什么了,不知都有哪些要求,還望告知一二?!?p> 陸伸和萬經(jīng)看了看董九貢他們,見他們謙讓,陸伸站出來說道:“事先未有擬題,只是說以文會友。”
王汝梅笑道:“我觀眾人來自各地,彼此都不甚熟悉,索性就不擬題,大家自由發(fā)揮,做詩一首,可以現(xiàn)場做,也可以拿舊作。以文會友嘛,就沒必要設(shè)置那么多條條框框?!?p> “好,以往文會都提前擬好題目,還有人花錢高價請人寫詩,簡直是丟我們文人的臉,老大人的提議就很好?!?p> “是極,不做限定,這還是我第一次遇到,很好,很好?!?p> “舊作我還是有的,到時請諸君多多批評?!?p> “好說好說?!?p> ……
眾人一陣贊揚(yáng)聲,彼此都多了幾分把握。
李知先這時說道:“早聽聞王老文韜武略,不知是否有幸聆聽佳作?”
眾人眼前一亮,有明一代詩壇不振,佳作匱乏,雖然有前后七子橫空出世,力挽狂瀾,卻也沒能改變頹勢。不知此次祁州文會,能否誕生一兩首佳作,眾人都很是期待。
王汝梅連連擺手,嘆息道:“自從為官以來,二十多年未曾作詩,年少之時的拙作,就不獻(xiàn)丑了。”
王汝梅既如此說,眾人也就不再強(qiáng)求,畢竟彼此地位懸殊。
“我有一首舊作,還請諸君斧正。詩名《岳祠煙樹》
行祠野水濆,古木起靈氛。
葉暗疑藏雨,林幽似帶云。
微陰長不散,遠(yuǎn)勢杳難分。
葉落西風(fēng)外,離離漏夕曛。?”
陸伸緩緩道來,吟誦得聲情并茂,眾人聽得是連連點頭。陸伸雖然只是一個生員,可這詩作的確實不賴,比現(xiàn)今大多數(shù)時人所作都要好幾分。
王汝梅撫須贊道:“好一首《岳祠煙樹》,清新淡雅,是我保定府難得一見的佳作?!?p> 接下來,董九貢、武之望、李知先上場各自獻(xiàn)詩一首,都遠(yuǎn)不如《岳祠煙樹》水準(zhǔn)。
這讓祁州士子士氣大漲,以生員詩壓舉人,格外振奮人心。先前的低迷一掃而空。
輪了一圈,又到祁州出人,這次出場的是傅英,只聽他說道:“不久前吾觀磁河有感,賦詩一首,詩名《磁河》:
渺渺長河天際頭,波光萬傾雨初收。
綠羅映彩流紅葉,翠簟堆瓊臥白鷗。
曉日暖融金液泛,晚風(fēng)細(xì)剪玉花浮。
何時卻棹扁舟去,濯足滄浪把釣鉤?!?p> 此詩一出,眾人拍案叫好,又是一首府中佳作。
王汝梅笑得更歡了,眼見祁州文風(fēng)有大漲之勢,讓他很是欣慰。
“沒想到祁州文壇沉寂兩百年,一下子竟誕生了兩位才子,是祁州之福,更是我保定之福。此詩較之《岳祠煙樹》更勝了三分,可入我保定府志,流傳后世?!?p> 眾人一聽頗感羨慕,這樣讓禹州、西安、保定府其他士子壓力大增。特別是禹州和西安士子,這次文會本就是他們挑頭,若無一場獲勝,豈不是大丟兩地顏面?
馮從吾眼見同伴詩作如此不堪,心中也很是著急,此前他一心撲在學(xué)問上,除了科考就是做學(xué)問,對詩作不是很熱心,雖然閑時也做過不少詩,但并不足以力壓全場。
若大家都現(xiàn)場作詩,他是不懼任何人,可王汝梅偏不做限制,新作舊作皆可,雖然不存在偏頗誰人,可他也沒想到祁州生員考試不行,作詩卻很有一手,這讓自己這方很是被動。
思之良久,偶得一首,見孫承宗就要出場,馮從吾連忙攔住,說道:“稚繩兄,還請讓我一回。”
孫承宗點頭,退了下去,示意馮從吾先上。
馮從吾說道:“方才聽了幾首佳作,在下也偶有所得,還請賜教!詩名《與同志論學(xué)及暮春章有感》?!?p> 眾人大驚,這真是現(xiàn)場作詩啊!
陸伸的《岳祠煙樹》、傅英的《磁河》雖然都是難得一見的佳作,可卻是舊作,是反復(fù)修改所得,可馮從吾卻是現(xiàn)場作詩,無論詩之好壞,這份急才都頗有幾分曹子建之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