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仵作姓李,已經(jīng)在典刑司當值很多年了。
“初步判斷,這姑娘確實是死于中毒。從尸檢結(jié)果來看,應(yīng)該是鉤吻,也就是話本子里常寫的斷腸草。不過這東西多生在江南一帶,荊唐、商黎兩國較多,咱們連楚毗鄰漠北,怎么會有這種東西?”
“這東西是生在江南,又不是釘死在江南。鉤吻雖毒性劇烈,卻也是難得的藥材,有人將它帶到連楚,很稀奇嗎?”
人群背后傳來了一道冰冰涼涼的少年聲音,眾人回頭看去,只看見一個俊秀卻單薄的少年。少年的臉漂亮精致,美中不足的是眼睛上覆了一條白色的綾帶,再配上他那一身雪白的廣袖長袍,平添了幾分柔弱可欺的感覺。
“有人將它帶來?”江攬眉頭微皺,又下意識伸手撫平。
“那不然呢?”眾人不自覺為少年讓出一條路來,讓他走到江攬面前,“據(jù)我所知,鉤吻雖終年長青,卻是沒有修成精怪的本事,想來是不可以自己生出雙腿從江南跑到連楚的?!?p> 哪里來的潑皮少年,說話陰陽怪氣的。
江攬生性不喜與人爭執(zhí),便沒再繼續(xù)同他爭論。卻聽那陰陽人少年幽幽補了一句,“我記得,那個姓瞿的郎中,不是連楚人吧?!?p> 江攬猛地回頭看他,再扭回頭詢問襲月,“他們口中的瞿郎中,是哪的人?”
“荊唐人?!?p> “阿言!去請瞿郎中過來,我有事要問他。”
江言領(lǐng)命而去,不一會兒,就提溜著一個人回來了,“老大,我把人給你帶回來了!”
“你放開我,你是何人?這成何體統(tǒng)!你快放開——”
可憐瞿言清拼命掙扎,奈何他一個文弱郎中,怎能敵得過壯的跟頭牛似的江言,只能面色漲紅的被人提溜著后領(lǐng)。
饒是江攬向來處變不驚,此時也被這熊孩子氣的微微扶額,“我叫你將人請過來,你這是干什么?”
“?。俊苯悦媛睹H?,“我明明聽你說讓我把人搶過來啊……”
程凡想笑,卻礙于江攬不大好看的臉色生生忍住了??膳赃叺纳倌陞s沒這份顧忌,毫不留情的發(fā)出一聲嗤笑,還捎帶了一句嘲諷:“腦子缺根筋的蠢貨?!?p> “你說誰呢你!”江言一蹦三尺高,沖上去就要找少年理論,卻被江攬一把薅住,并給予了一個警告的眼神。
偏偏江言人雖然停住了,可嘴沒有,“瞧你那個病怏怏的樣子,小爺我一拳打上去你人就——啊——”
他的話沒說完,人就已經(jīng)飛了出去,在空中劃過一道平滑的拋物線之后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力道之大,就連還扯著他沒來得及松手的江攬都被帶著后撤了好幾步。
少年漫不經(jīng)心地收回腳,再次發(fā)出嘲笑——“蠢,且廢物?!?p> 沒想到少年看起來瘦弱,身手卻都不容小覷。
“姓樓的!”人群外又沖進來一個人,那人眉眼生的精致極了,眼神里盛著溫柔的神采,像是畫中走出的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他一把拉住少年,惱怒的話說得也溫溫柔柔的,“我只一會兒不在,你又惹事!我不是跟你說過不要一個人——”
“阿酒?!鄙倌杲刈×怂脑?,不知是不是錯覺,江攬好像從這兩個字中聽出了警告的意味。
后來的人愣在原地,“你……”
“嗯。”少年淡淡的回應(yīng)。
溫九弦像是松了一口氣一般,露出一個舒心的笑來。
他二人的交流默契又荒唐,旁人根本看不出他們在干什么。
被踢飛又爬起來的江言看這倆人一來一回的把自己無視了個徹底,一怒之下又張牙舞爪地要沖上去,卻被程凡一把拉住,“行了阿言,以你現(xiàn)在的身手,十個都頂不過人家一個?!?p> 江言這才憤憤的退到了程凡身后。
眼看著這場鬧劇終于平息,江攬這才開始審問瞿言清。
“瞿郎中是荊唐人?”
“是。在下兩年前來到連楚,之前一直生活在荊唐渝州。”
“既如此,你可聽說過鉤吻?”
“斷腸草?”瞿言清眉頭一擰,“此物入藥可鎮(zhèn)痛、清熱解毒、平肝熄風,但是用藥者需極為謹慎,一旦劑量把控不好,極有可能使人中毒而死。”
“棠歆姑娘正是死于鉤吻。”江攬一雙眼緊緊的盯著他的面部表情,不錯過一絲一毫的變化。
瞿言清的表情立刻變得非常詫異驚恐,“什么?棠姑娘她……死于鉤吻?”
“這么驚訝作甚?藥不就是你下的?!蹦莻€叫仲亭的少年突然從他身后探出頭,在他耳邊陰沉沉地冒出這么一句。
瞿言清被嚇得渾身一抖,接著反應(yīng)過來大聲反駁,“怎么可能!”
江攬有些不悅的回頭看了仲亭一眼,現(xiàn)在并不能確定鉤吻就是來自于瞿言清,怎可信口胡言,況且典刑司審案,這人好端端的多什么嘴。然而仲亭對此毫無知覺——因為他根本看不見。江攬也發(fā)覺了這一點,有些懊惱的把頭轉(zhuǎn)了回去。
大概是跟江言程凡走得太近了,也沾染了些許憨傻氣。
雖然節(jié)奏被仲亭打亂了,可審訊還是要繼續(xù)。
“為什么不可能呢?”江攬盡力模仿上輩子看過的預(yù)審?fù)職舛ㄉ耖e的語氣神態(tài),“風月鑒大多是家世不顯或者家道中落的姑娘家,除了你,她們沒有其他的搞到藥的渠道了?!?p> “前兩天如鳶姑娘確實找我手下抓藥的小童拿過藥,可我問過那小童了,如鳶姑娘她不過只是拿了一些治風寒的藥。而且斷腸草何其珍貴,就是京中的大藥房都未必有,我一個開小藥鋪的郎中怎么會有?!?p> 三個人,三種說法。如鳶說她從瞿言清那里拿的是讓人生疹的藥,瞿言清卻說他開的是治風寒的藥。
江言在一邊聽著,用手指摩挲著自己的下巴,故作深沉地說:“唔,事情開始變得有趣了?!?p> 江攬一個眼刀飛過去,程凡立刻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阻止了他的油膩言論。
江攬本來心里有些焦慮,被這么一攪合居然有些想笑。然面上卻還是不動聲色,說一聲“知道了”就讓江言把人帶去旁邊的廂房等候。
眼看著這熊孩子又把手伸向瞿言清的后領(lǐng),江攬咬牙切齒地說:“客氣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