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鄭重地從極其狹窄的小書桌上拿來一個酒杯,和黃金蜂蜜酒放在一起。
他的確是個鄉(xiāng)下來的窮小子,連來到東京都會有人給他們專門造一個詞匯,叫做「上京」。這個詞就像是一種掛在胸前的身份銘牌,土生土長的東京人看到這牌子就知道這是個可以睥睨的外地人,而外地人本身也樂于展示這個牌子,以此更快融入東京人的圈子。
他卻和其他上京的人不一樣,竭力不去提及自己胸前的銘牌,然而,自己不提,別人卻早已通過銘牌將他定性了。
就像未希一樣。
白石不怪她愚蠢,不如說,她吸引自己的正是這種愚蠢,直到現(xiàn)在,他仍然覺得未希是可愛的,就像是叛逆期的女兒為了讓父親生氣所以和野男人出去鬼混,但他知道,未希心底其實是愛他的。因為,未希喜歡神秘學,她在和自己交談的時候,那股隱藏在眼底的熱情之火就像是一座沉寂許久的火山,只需要一個契機就能噴發(fā)。
而且,她當自己沒有看到嗎?就算在和野男人出去鬼混的時候,她的脖子上不是依然帶著自己送她的護身符嗎?
對,自己其實沒那么蠢,不是嗎?
制作護身符費了自己很大的勁,又是找材料,又是買來針線親手編織,里頭還放著未希的一縷頭發(fā)。自己還仔細斟酌過外形,最后編織成了蘋果的模樣。
——當時為了避免制作失敗,白石特地問未希要了兩縷頭發(fā)。
制作護身符只用了一縷,剩下的一縷,他本來打算是拿去求姻緣的。
現(xiàn)在,用途得稍微改改了。
白石將裝著未希頭發(fā)的木盒放在桌子上,和黃金蜂蜜酒并列。
還需要一樣東西……
白石在雜亂無章的屋子里四處翻找,他不敢弄出太大的聲響,畢竟樓上的母老虎可是個三十好幾的暴躁無業(yè)女人,她是真拉得下臉來和自己干架的。
沒必要惹她。
有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白石在床邊未來得及丟棄的垃圾堆最下方找到了一疊黃紙。
窗外夜幕深深,不知從何處傳來獨屬于夏天的蟬鳴。
夏天……
夏天的戀愛是不被祝福的,就像是這蟬鳴一般,到了秋天就會銷聲匿跡。
但是,至少……至少在這個夏天之內(nèi),不要結(jié)束。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他腦海中又再度浮現(xiàn)起未希和那個大叔在一起親密的樣子,他心中忽然燃起了一團永不熄滅的妒火。
真該死啊。
真該死啊……
他在黃紙上寫下了「意外死亡」的字樣。
白石帶著如此的期望,開始舉行儀式。
這個神秘學儀式是他在祖父的書房里找到的,那是一本黑色封皮的,沒有書名的奇怪書籍,里面記載著一連串奇異的數(shù)字。身為高中數(shù)學老師的祖父對著這本書寫了滿滿七大本筆記,卻始終無法破解其中的奧秘,只是找到了黃金蜂蜜酒的釀造方式,并且成功釀造了出來。
然而,祖父并不認為這就是那本書的全部秘密,他想要得到的……是長生的秘訣!
只不過,祖父在完成這個愿望之前就因為癆病去世了,臨走前將書房交給了自己,并且囑咐道,一定要解開黑色封皮書的秘密。
白石當時自嘲一笑。
自己不過是個庸人,在數(shù)學上一點天賦也沒有,怎么可能破解黑色封皮書的秘密?
只不過,這畢竟是祖父的遺愿,加上自己對這種神神秘秘的東西也頗有興趣,因此便答應了下來。
他至今記得祖父離世前又是遺憾又是滿足的笑容。
白石在此后的日子里一直在研究那本黑色封皮的奇怪書籍,盡管他沒有什么數(shù)學天賦,但也勉強用祖父的解密方法讀出了一個怪異的儀式,這個儀式的必要材料就是黃金蜂蜜酒。
儀式指向的對象完全未知,舉行儀式的效果完全未知,儀式所需的代價完全未知。
這不是和現(xiàn)在的狀況一樣嗎?這不是和戀愛是完全等同的嗎?
白石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緊接著,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仿佛發(fā)現(xiàn)了什么真理。
“笑什么笑!想打架了?”天花板猛地震動起來。
有人在敲地板。
白石的笑容止住了一瞬,然后就繼續(xù)以一種詭異的頻率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花板的震動戛然而止。
“你,你瘋了?”樓上的租戶粗獷的聲音竟然帶上了一絲顫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石依舊笑著,笑得合不攏嘴。
“瘋了,瘋了,真他媽是個瘋子!”
緊接著,他聽到了有人從走廊沖出去的腳步聲。
白石用力把自己上揚的嘴角扯平,笑聲也因此停止了。
沉默。
一陣死一般的沉默。
面對戀愛這道無法用數(shù)學解答的難題,除此以外自己難道還有別的答法嗎?
沒有了。
白石下定了決心。
他先將祖父留下的黃金蜂蜜酒倒出一小杯備用,然后打開了存有櫻井未希頭發(fā)的木盒,將頭發(fā)從里面抓了出來。
這個儀式的準備工作其實非常簡單,只需要將三樣東西擺成三角形就可以了。
一樣是代表儀式作用目標的物品,也就是櫻井未希的頭發(fā)。
一樣是獻祭給神明的物品,也就是一整瓶黃金蜂蜜酒。
一樣是希望達成的目標,也就是自己寫著「意外死亡」的黃紙。
接下來,就需要自己喝下黃金蜂蜜酒,進入那個狀態(tài)……
其實,白石對這個儀式有著自己的理解。
從最后要儀式舉行者必須親自喝下黃金蜂蜜酒這一點來看,與其說這是一個獻祭儀式,不如說這是個「覲見」的儀式。
就像是歷史上那些前往覲見皇帝的臣子一樣,只要能獻上讓皇帝滿足的東西,皇帝便會不吝賜予臣子豐厚的獎賞。
然而,白石深知,這僅僅是自己推測出的儀式所代表的含義,并不代表在神明看來也是同樣的含義。因為,這個儀式也可以理解為以舉行者為代價虔誠地向神明獻上祈禱。
如果是后一種理解,那么自己恐怕是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