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晨輕輕地關(guān)上教室門,站定以后,向負責面試的老師鞠了一躬。
“坐對面那把椅子上吧?!崩蠋熀吞@的聲音傳來。
“老師,我還是站著吧!這樣恭敬一些,而且也不會太緊張?!碧K晨拘謹恭敬地說道。
進門的時候老師還在埋頭寫著什么,當跟蘇晨說完這些話以后,他終于抬起頭來。金屬框的眼鏡和略顯方形的腦袋,正是一副為人師表的端莊模樣。
“隨意點,沒事的?!崩蠋熚⑿Φ卣f,“簡單介紹一下你自己吧?!?p> “老師您好,我叫蘇晨。初中畢業(yè)于S市第二中學,初三以后,成績就一直位于年級前三。參加過各項作文比賽,得過幾個冠亞軍證書,這是我的證書復印件,還有其中一個獲獎作品《貓與時鐘》。”說著,蘇晨將手中的文件遞了過去。
老師簡單地翻了翻,目光落在《貓與時鐘》上,有一段文字是這么寫的:
“我又何嘗不曾想過要捕獲這看不見、摸不著的時間呢?
時間帶走了散落一地的羽毛,帶走了一個懵懂的靈魂。那是幾年前的事情了。落日繽紛的一個秋日,我踩著泛黃的枯葉,漫步于樹林里。小臉紅撲撲的弟弟興奮地跑到我面前,沒等我開口,他就迫不及待地攤開他的手。一個脆弱的靈魂撞擊了我的內(nèi)心最柔軟的那部分----那是一只在鳥兒遷徙途中落單的雛鳥。它失去了父母,被人類小孩撿到,為人類所撫養(yǎng)。漸漸地,它懂了我們的話:當我們要從深洞里救出來,把鐵鍬伸到下面時,她聰明地跳到了鐵鍬上;當把她放在溫馨的紙盒做的房間里,為她蓋上衣衫時,她就乖巧地把腦袋伸進羽毛里,打起瞌睡來;當?shù)艿軔鹤鲃“惆阉龔姆宽斏先酉聛頃r,她伸出豐滿的羽毛,為我們展示了她的令人驚艷的飛翔技術(shù)……
但是她不能飛,因為我們鄰居就是捕鳥的。我們?yōu)榱送炝艉退谝黄鸬臅r間,殘忍的,把她的羽毛剪掉:再長,再剪;又長,又剪....可沒想到最后,她還是死了。
被踩死的。
這會是怎樣的一個笑話?一只家雀,居然會被踩死?
踩死她的人是罪魁禍首嗎?不!是我們,是我們憑著自己的無知、自私,變相的把一個無辜的靈魂,束縛在時間的網(wǎng)里,讓她無處掙扎?!?p> 老師跳躍性地看了看,但看到這段文字之后,還是停留了一小會兒。他在X中是帶復讀班的,看到蘇晨寫的家雀,莫名地想到了自己那幫學生。每次開班會鼓勵他們的時候,底下都沒有任何反應。在講臺上很容易看到下面在做什么,書桌上二十多厘米高的書堆后,所有人都在緊張地刷著一份又一份的試卷。就像被時間的網(wǎng)束縛住的青春生命一樣,無處可逃,甚至也無處掙扎。
回過神來,老師抬頭看著蘇晨,溫和地說道:“文采不錯。初三成績名列前茅,那初一初二呢?學習上有遇到困難的時期吧,你是怎么克服的呢?”
蘇晨感到心揪了一下,初一初二的日子確實有點難熬,成績是她做了很多努力才提升上去的?!俺跻怀醵臅r候,成績確實沒那么好,”老師的目光透過眼鏡注視著她,很耐心地聽她講,蘇晨緊張的內(nèi)心稍微安定了一些,輕柔地說道:“初二的時候,下定決心好好學習,就利用暑假自己把初一初二的書和資料都找來復習了一遍,該做的題也都重刷了一遍。之后初二的一次月考,成績就上去了。然后就一直排在前面?!?p> 初一初二的經(jīng)歷蘇晨講得云淡風輕,但“難熬”到底怎么難熬,只有蘇晨自己知道。
“就自己學嗎?家長給你報了些輔導班吧?”老師隨口問道。
蘇晨愣了一下,沒想到老師會問到這兒,但還是馬上答道:“他們不怎么管我的。而且家里經(jīng)濟條件有限,報不起那么貴的輔導班。我就自己學,不會的就去學校問老師?!?p>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老師心想。
“那你如果遇到一些困難的問題或者情況,身邊的人都不知道怎么解決,那你會怎么辦呢?”
“知難而進,”蘇晨堅定地說,“如果克服這個困難是很必要的事情的話?!?p> 老師再一次凝視這個女孩兒的眼睛,她的眼神是他不常見到的。作為復讀班班主任,他經(jīng)常監(jiān)視復讀班學生自習,透過玻璃窗察看學生學習狀況,有時候還去監(jiān)督學生跑操。經(jīng)??吹降氖锹槟镜?、機械轉(zhuǎn)動著的眼神,甚至就是在跑步的時候,身體在運動著,目光也仍然是呆滯的,沒有少年人應有的朝氣。像蘇晨這樣的,目光里閃爍著篤定和睿智的眼神,他不常見到,只會偶爾在新生中看到。
可那又能怎么樣呢?三年高中的打磨,父母的壓力,老師的業(yè)績,還有逐漸嚴峻的高考形式,三座大山壓下來,從新生到復讀生,X中的被壓垮的學生太多太多了。
他突然感到有些煩躁。
“就算是愚公移山,精衛(wèi)填海嗎?”
蘇晨手心滲出汗來,搜腸刮肚地用上了寫作文的功底,輕柔且堅定地說道:“愚公移山是為了方便人們出行,而精衛(wèi)填海是為了避免人們溺亡在海中。道路不暢通和海水淹死人在兩個故事里都是擺在主人公面前的困難,移山和填海是他們應對難題的方法。
在我看來,山移不移得走,海填不填得滿,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有解決問題的意念并付諸于行動,而不是放任困難影響他們的生活”,蘇晨頓了頓,又說道:“正是有了移山、填海這樣的巨大信念照亮后人,人們才會去正視困難,才會不斷去想更好的方法去解決難題。所以后來人們學會了逢山建路,遇水搭橋,我們的社會也因此而進步?!?p> “這么短的時間居然想了這么多,反應力和口才都很棒,哈哈哈。”這下老師寬了顏,沖蘇晨豎起了大拇指。
又問了蘇晨幾個問題,然后面試終于結(jié)束了。
“多謝老師指點。”蘇晨又朝老師恭敬地鞠了一躬,然后開門走了出去。
她走后,老師認真看了一下她的簡介,簡介上,“蘇晨”兩個字耀眼而醒目。
自主招生報名的時候,X中不僅收了試題費,還收了中午的盒飯費。學校在操場擺了發(fā)放飯券的點,憑準考證領(lǐng)了券才能去食堂領(lǐng)到盒飯。
操場周圍種著幾排白楊樹,知了在上面百無聊賴地制造著噪音。樹蔭下,放著一排簡陋的課桌。這就是憑證領(lǐng)飯券的地方了。
因為還沒考完試,所以領(lǐng)券點基本上沒什么人,只有偶爾幾個家長過來詢問情況。但每個課桌前還是都有老師在看著。
“啊~~嗚~~”一個女老師打了個哈欠,放下手機,她無聊地眺望遠方。
視線落在操場另一邊,楊樹林的角落里,她依稀辨得有幾個穿著“光鮮亮麗”的人。不會是學校那些學生在搞對象吧,她八卦地想到。
之前在這片楊樹林的確抓到過幾對小情侶。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找些瓜吃。這么想著,她問向了旁邊的人:“李老師,你看那邊,那幾個人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嗎?“
男老師聽聞沖她指的方向看了看,只見楊樹林的一個角落里,幾個穿著時髦的青年聚在一起,不知在干什么?!翱隙ú皇前?,學校規(guī)定學生除了特殊情況,每天必須穿校服。而且看那幾個人的穿著,不像是學生,倒像是社會人?!北粏柕哪欣蠋煱欀颊f道。
“我說呢,我半個小時前就看到他們在那兒了。是幾個年輕人,不是家長,也不可能是來參加自主招生考試的,因為都是在這個點兒考試?!迸蠋熁腥淮笪虻卣f道。
“有些人混進來了”,男老師神情嚴肅起來,“我打電話給學校安保,讓他們加強巡邏。希望別出什么亂子,復讀班的學生還在上課,他們出了閃失我們可負不起這個責任?!闭f完,他掏出了手機。
老師們盯緊那幾個“可疑人員”的同時,有一個穿著白色襯衫、戴著黑色棒球帽的高個子男生也注意到了那幾個“可疑人員”。
閃身躲到一棵楊樹后,宋霽暗暗打量著他們。冷峻的臉龐緊繃著,良久,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然后轉(zhuǎn)身迅速離去。
而那幾個“可疑人員”,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已經(jīng)被學校安保給盯上了,還在洋洋得意著。
“老四你行啊,居然知道家屬院那兒的隱蔽通道,真有一手的。哎,這消息你打哪兒打聽來的?”一個穿著皮夾克,頭發(fā)上有一撮黃毛的混混問另一個蹲在地上吸煙的人。
“仙人自有妙招,豈能跟你這等凡人講?!崩纤目牧丝臒熁遥呱钅獪y地說道。
“切?!秉S毛咒罵老四。
“說起這個,老四,你先把煙熄滅了,”一個穿著花襯衫,頭發(fā)油膩、耷拉在肩膀的男人警惕地看著操場四周??芍車帐幨幍模B一個人影兒都沒有。
“知道了,老大?!崩纤穆勓云缌藷燁^,然后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老大你別急,早上讓那宋霽那小子跑了是他踩了狗屎運了。我等下一定抓住他,交給你任由你處置?!?p> 黃毛鄙夷地看了一眼他吐的口水,然后叫板道:“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在路上的時候你也是這樣說的,結(jié)果呢,讓他坐上公交車跑了!”
老四惡狠狠地瞪著黃毛,黃毛也斜眼盯著他,下一秒就要大打出手。
“你們給老子閉嘴!你要讓整個學校的人都知道我們混進來了嗎?!”花襯衫的男人訓斥道:“按計劃行事,先混到人群里,每個人蹲一個點,最后務必把宋霽堵住!”說完,他警惕地看向那一排課桌處。一個男老師掏出了手機,陽光落在屏幕上反射出亮光來。
蘇晨是第一次見到荷花這種植物。之前學朱自清的《荷塘月色》的時候,蘇晨對荷花有了初步的印象,現(xiàn)在還記得里面描述荷花的句子: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彌望的是田田的葉子。葉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層層的葉子中間,零星地點綴著些白花,有裊娜地開著的,有羞澀地打著朵兒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剛出浴的美人。微風過處,送來縷縷清香,仿佛遠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
光從朱自清作家對荷花出神入化的描述中,就能對荷花的美感有所體會了,如今親自見到,蘇晨震驚之余,更多的是對荷花的喜愛,盡管只有幾株荷花立于X中的小池塘中。
石子路旁,一株荷花微微垂在池邊。蘇晨緩緩俯下身,想知道荷花的香味是怎么樣的。一股淡淡的清香味道飄過鼻端,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
清香撲鼻,夾雜著池水淡淡的草香。
荷葉突然動了一下,池面上漾起了一道波紋。一條紅色的鯉魚緩緩向池中央游去。
靜謐且安詳?shù)姆諊?。她不知不覺間陶醉于其中。
“蘇晨!你過來!”
“蘇晨!蘇晨!”
兩道女聲突然打破了平靜,蘇晨回頭,朝聲音的來源處望去。
是李諾和林涵。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又有一道聲音傳來。
“同學,茄子!”蘇晨有些發(fā)怔,突然聽到相機咔嚓的一聲。還沒等她回過神來,幾個穿著藍白色校服的學生就朝她走了過來。
“學長,這張照片你照得太好了。捕捉的時機也恰到好處啊!”一個短發(fā)齊肩的女生看了看相機里的照片,不禁夸贊道。
“哈哈哈,學妹你過獎了?!北凰Q作學長的男生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腦袋,看向在前面站著的一臉迷茫的蘇晨。
膚白若雪,眼睛像葡萄一樣黑亮黑亮的,兩根被主人辮得一絲不茍的馬尾辮落在肩膀上,發(fā)端被陽光染得微黃,一身白色連衣裙,像極了童話里的精靈。
察覺到蘇晨愈加疑惑的目光,劉洋回過神來,連忙解釋道:“同學你好,我是X中團支部攝影部門的劉洋。不好意思,剛剛沒經(jīng)得你的同意就給你拍了照片。”
“對的,我們都是攝影部門的?!迸赃叺膶W妹附和道。
蘇晨釋然了些。
“是這樣的,我們會在網(wǎng)站上發(fā)一個推文,是關(guān)于今日自主招生的情況。剛剛看到學妹你在這兒,就拍了一張照片?!眲⒀笳f完,從旁邊女生的手中接過來相機,找到剛剛拍的蘇晨的照片,指給她看。
上面是自己站在池塘旁的照片,照片上,陽光從自己旁邊照過來,蘇晨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兩個臥蠶。
“學妹,請問我們可以把這個照片貼在推文上嗎?“劉洋旁邊的女生一臉期待地問道。
“可以?!碧K晨淡淡道。
“幫大忙了。預祝學妹早早收到我們X中的錄取通知書哦?!眲⒀笥终f道:“到時候你來學校攝影部找我們,我們帶你參觀學校?!?p> 向劉洋微微頷首,蘇晨離開了石子路,朝站在不遠處的李諾走過去。
他們說這些話的時候,林涵在不遠處黑著臉看著蘇晨。
“諾諾你看,有些人又開始造作了?!绷趾仓煺f道。
一旁的李諾皺了皺眉,但好像已經(jīng)習以為常似的,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沒開口。自己這位朋友對誰都好,但就是不知怎么得,每次見到蘇晨都會這么的,惡語相向,咬牙切齒。
面試完以后,蘇晨和李諾一起去逛校園,沒想到在學校遇見了林涵。
林涵說要跟她一起逛學校,李諾說好啊,一起逛。沒想到林涵用上了各種指桑罵槐的話,說非要單獨和自己逛,不想有人打擾啊什么的。
“你們先走吧。我想去看一下那邊的池塘。”蘇晨停下來,沖她們微笑道。
林涵就頭也不回地拉著她往前走。李諾尷尬地回頭沖蘇晨賠笑。
撇下蘇晨,自己兩個人逛就逛唄,可林涵又鬧幺蛾子了。
“我想拍個照?!弊叩揭黄录净ㄇ埃趾_心地說道。
“你站那兒,我給你拍一張吧?!闭f著,李諾劃開了手機。
“不嘛不嘛,我們兩個一起來一張吧?!绷趾鰦傻馈?p> “那等一下吧,等下找個路人給我們拍一張?!崩钪Z建議道。
“蘇晨呢?這里這么偏僻,半天連個人影兒都沒有。“林涵抱怨道:”諾諾,還是打個電話讓蘇晨過來給我們照張相吧!”
李諾扶額,汗顏道:“可是她沒手機啊?!?p> “???這么low嗎?連手機都沒有?!”林涵故作驚訝地怪叫起來,好像認為剛畢業(yè)的初中生有自己的手機是多么天經(jīng)地義的事兒似的。“對啊,我怎么忘了,有些人的家里,窮得……”
“算了,我們沒走多遠,蘇晨估計還在池塘那兒,我們?nèi)タ纯窗??!贝驍嗔怂脑?,李諾無奈地攤手道。
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這正不是林涵在初中對蘇晨一貫的態(tài)度嗎?
李諾腦海中再次浮現(xiàn)蘇晨的微笑,似乎不管怎樣,她都是那一副笑容。
有時候她笑得,讓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