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瑯桓的傷好了些，越青便陪他去月亮山賞景。暮色四合時，兩人回到百花宮，正收拾行裝準備返回碧海青天閣。
牡丹恰在此時款款而來，手捧一盞青瓷湯盅，笑意盈盈：“神君今日勞累了，我特意學著人間的法子，用文火熬了湯，您嘗嘗。“
云瑯桓接過湯盅，揭蓋輕嗅：“倒是費心了?！八麍?zhí)起玉匙，舀了半勺，輕輕吹涼，遞到越青唇邊：“青青，先嘗一口？“
越青瞥了眼牡丹瞬間僵住的臉色，險些笑出聲：“這湯......不會下毒吧？“
云瑯桓聞言立即收回湯匙，恍然道：“說得是。“自己先抿了一口，品了品才道：“入口清甜，無礙?！罢f罷，又舀了一勺喂給越青。
兩人就這樣當著牡丹的面，將她精心熬制的湯喝了個干凈。牡丹強撐著笑容正要告退，云瑯桓卻淡淡道：“牡丹，把這里收拾了。另外，去取我的外袍來，我與青青要回九重天了。“
牡丹臉色一僵——這是把她當婢女使喚？她當即轉身喚道：“來人，收拾桌子，再去取殿下的衣袍?！?p> 越青閑閑地添了把火：“牡丹，殿下吩咐的事，你怎么能推給旁人做？“
牡丹勉強笑道：“神尊說笑了，這些瑣事，何須我親自動手？牡丹是要貼身侍奉殿下的?！?p> 越青也不與她爭辯，直接起身撲進云瑯桓懷里，嬌聲道：“夫君，你的小妾只聽你的，不聽我這個正室的。我不高興?！?p> 云瑯桓自然明白她在做戲，卻也樂得配合。他攬著越青的腰，冷眼看向牡丹：“牡丹，越青是本君在眾神見證下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若非要跟著，便是妾室。日后碧海青天閣中，越青的吩咐就是我的意思。若再有違逆......“他指尖在案上輕輕一叩，“休怪本君不講情面。“
牡丹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終是矮身行禮：“牡丹......謹記。“
待牡丹的身影消失在殿外，越青立即松開了環(huán)著云瑯桓的手，挑眉道：“夫君，我可是看在你面子上，才沒追究她傷了靈兒和仙鶴的事。若她日后敢在我面前擺架子......“她指尖輕點云瑯桓的心口，“我就鬧到天君那兒去，說你寵妾滅妻?！?p> 云瑯桓連忙握住她的手指，鄭重道：“我既許你正妻之位，此生絕不反悔?！八抗庾谱疲褂持角嗟娜蓊?，“你要信我?！?p> 越青突然“撲哧“笑出聲來。云瑯桓被她笑得耳根發(fā)熱，急道：“我是認真的！絕不會變心......“
燭火搖曳間，越青的眼眸如浸在夜色中的寶石，泛著妖異的紅光。她忽然輕聲問道：“你的記憶......都回來了嗎？“
云瑯桓神色微黯：“還有些模糊。只記得本名云翊，瑯桓原是我的佩劍......“他頓了頓，“在雷霆誅仙陣中，它為我擋劫，化作了飛灰。“
“有趣?！霸角嘀讣饫@著他的一縷發(fā)絲，“我初遇你時，還以為你是那把劍呢。后來才知曉，劍靈修成人形，在那一世做了你兄長，替你守著家門......“她輕笑，“倒也算全了主仆情誼?！?p> 云瑯桓目光悠遠：“那一世的記憶......大多模糊了。只記得有個紅衣女子出現過，我才決意修仙?！?p> 越青抬手撫過他的鬢角，忽然莞爾：“你真好看?！?p> 云瑯桓捉住她的手腕，將人帶入懷中：“那就陪在我身邊，看上個千萬年。“
越青靠在他肩頭沒有應答。殿外，一瓣牡丹無聲飄落。她望著那抹殘紅，心想：這樣的日子，怕是過不了多久了。
——鳳凰的血債，終究是要還的。
回到九重天后，小金龍和蕓晴聞訊即刻趕來。
“大哥，傷勢如何？“小金龍三步并作兩步上前，目光在云瑯桓身上仔細打量。
越青斜倚在玉案旁，隨手拈了顆葡萄：“放心吧，不過是個聚魂林，能把你大哥怎樣？“她將葡萄拋入口中，笑得漫不經心。
蕓晴輕輕拉住越青的衣袖：“你呢？我聽聞......冥界出了叛徒？“
“無妨。“越青拍拍她的手背，“冥界的事我自會料理。至于人間......“她朝殿內揚了揚下巴，“交給你們大殿下便是?！?p> 小金龍這才放下心來，陪著云瑯桓在殿內飲茶敘話。蕓晴則拉著越青來到庭院。
九重天的云霞鋪滿蒼穹，越青仰頭望著，神色是從未有過的輕松。蕓晴卻蹙著眉：“越青，這些紛爭......你能不能不要再去理會了？“
“哦？“越青挑眉，“那你說，我該做些什么？“
蕓晴絞著手中的帕子：“像我這般......生個孩子，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日子不好嗎？“她抬頭，眼中帶著幾分懇求，“我們可以一起帶孩子，賞花飲茶，做一對逍遙快活的神仙眷侶?！?p> 越青怔了怔。她分明記得蕓晴曾對自己心懷芥蒂，此刻卻說出這樣的話。但轉念一想，又似乎明白了什么。
“好啊。“她忽然笑起來，眼中閃過一絲狡黠，“那我努力生個孩子?！?p> 微風拂過，庭院里的仙花搖曳生姿。越青望著蕓晴如釋重負的表情，心中卻暗嘆：這般歲月靜好的日子，不知還能持續(xù)多久......
待小金龍和蕓晴離去后，越青獨自在殿中坐了片刻。窗外云卷云舒，映得她身影愈發(fā)寂寥。她起身，不知不覺便走到了欒云的住處。
欒云正在院中擦拭長劍，見她來了，劍鋒微頓：“你不開心？“
越青倚在門邊，月光描摹著她的輪廓：“你最近......還好嗎？“
“我有些擔心你?！皺柙品畔麻L劍，目光如炬。
“我沒事?！八α诵?，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袖。
欒云轉身進屋，取出一面銅鏡遞給她：“臉色蒼白，說話都虛浮無力，這也叫沒事？“
鏡中的女子眉眼依舊明艷，卻掩不住眼底的倦意。越青將鏡子還給他，輕聲道：“真的不必擔心?！?p> 欒云深深看了她一眼，終是點頭：“好。“
夜風穿庭而過，卷起幾片落葉。兩人沉默而立，影子在地上交疊，又分開。
當晚，越青倚在云榻邊，指尖繞著云瑯桓的一縷發(fā)絲：“蕓晴今日勸我生個孩子，說要與我一同帶孩子玩耍。“
云瑯桓驀然轉身，萬年前的虛影突然涌來——血色殘陽里，那雙泣血的紅色眼眸絕望地望著他：“你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他呼吸一滯，心口傳來細密的疼痛。
“你......不想生？“越青湊近，紅眸中映出他恍惚的神色。
云瑯桓猛然回神，眼底閃過一絲愧色，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好，我們生一個。“
越青忽而勾起一抹邪魅的笑：“你努力了這么久都沒動靜......“她指尖劃過他的喉結，“今晚，換我來努力?！?p> 云瑯桓低笑一聲，將她抱起：“那夫人可要好好努力?！?p> “哈哈哈......“越青摟著他的脖頸笑作一團，“我一定加倍努力?！?p> 紅綃帳暖，燭影搖紅。
可他們心里都清楚——這樁姻緣，終究結不出果。
就在兩人黯然神傷之際，欒云倉皇闖入，衣袍上還沾著夜露：“我姐姐......她不行了?！?p> 話音未落，三道身影已化作流光直奔欒萍居所。
榻上的女子氣若游絲，周身神光正在消散——這是云鳳盈重生的征兆。越青與云瑯桓對視一眼，同時掐訣搜尋，卻遍尋不得那小鳳凰的蹤跡。
越青眸光一閃，翻手取出那對金翅羽。羽翼輕顫間，一道金光自天際墜落，化作人形單膝跪地：“神尊，魔尊......“
望著眼前沉穩(wěn)許多的云鳳盈，越青心中百感交集。當年她選中這只小鳳凰，正是看透他骨子里的神性比鳳靈更為純粹。如今歷經生死劫難，這孩子眼中浮躁盡褪，倒真有了幾分母神繼承者的氣度。
“去吧?！霸角鄬⒔鸪嵊鹜葡蛩?，“三十三天最適合融合神物?！?p> 欒云站在陰影里，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他厭惡這只鳳凰，卻不得不接受現實。此后歲月，云鳳盈除了修煉，便只在碧海青天閣做些雜事。有時欒云望著他忙碌的背影，竟覺得這樣也好——只要不回到過去，哪怕讓他去守青城山都行。
至于能否位列上神？
欒云摩挲著姐姐留下的玉佩，忽然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越青多次欲言又止。那兩個孩子的秘密在唇齒間輾轉，終究還是咽了回去。
——或許，有些緣分，不相認才是慈悲。
和風細雨的日子沒過多久，牡丹終究被迎上了九重天。
那日的婚禮甚是冷清，云瑯桓連禮服都未換，只著一襲常服。到底是納妾，不過幾個與花界交好的仙家送了些酒菜來，算是全了禮數。
玉藍錦早該離去，卻遲遲未走。他坐在角落，一杯接一杯飲著天庭的瓊漿，目光時不時飄向某處——像是在等一個永遠不會回頭的人。
越青使了個眼色，仙鶴立刻收走了他的酒壺。
“神仙也會喝醉么？“她挑眉問道。
玉藍錦醉眼朦朧地笑了：“醉不醉......全看自己想不想醉。“
越青望著他泛紅的眼角：“不打算再等了？“
“是我不對在先......“他摩挲著空酒杯，“可她連個補救的機會都不給?！把鲱^飲盡最后一滴酒，“過了今夜，我便走。只求魔尊......日后多照拂她?！?p> 越青揚起下巴，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照拂談不上，我自己都時常遭人暗算?！八鋈辉掍h一轉，“不過嘛......若你真心待她，我倒可以幫你?！?p> 玉藍錦踉蹌起身，險些跌倒，被仙鶴一把扶住。他急急道：“天地可鑒！若有一句虛言，就叫我......“
“省省吧?！霸角啻驍嗨?，“要證明真心，就隨我去三生石走一遭?！?p> “去就去！“玉藍錦掙開仙鶴的攙扶，搖搖晃晃卻目光灼灼，“現在就走！“
仙鶴無奈地搖頭，看著這對醉醺醺的二人往三生石方向而去。殿內，云瑯桓正將合巹酒遞給牡丹，目光卻穿過滿堂賓客，落在了越青遠去的背影上。
越青領著玉藍錦來到三生石畔，夜風拂過，星河倒懸。那塊通體瑩白的真心石靜靜矗立，在月光下流轉著淡淡光華。
“瞧見沒？“越青指尖輕點石面，“這石頭最是靈驗。將手放上去，喚出那人名字——若與你心中所想之人不符......“她紅唇微勾，“穿心之痛，可比誅仙臺的風刀霜劍還要難熬?！?p> 玉藍錦望著真心石，喉結滾動。他衣袖下的手指微微發(fā)顫，卻不是因為恐懼。
“如何？“越青抱臂而立，“敢是不敢？“
玉藍錦忽的笑了。他抬手將酒壺里最后幾滴瓊漿傾在石前，像是祭奠自己百年癡心。
“若我對靈兒有半分假意——“他毫不猶豫地將掌心貼上冰冷的石面，“便叫我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剎那間，真心石迸發(fā)出刺目金光。玉藍錦渾身劇震，額角青筋暴起——卻不是因疼痛，而是無數記憶如潮水般涌來：昆侖初見時靈兒躲在大樹后的驚鴻一瞥，她替他包扎傷口時指尖的溫度，還有那日她轉身離去時，裙角沾染的晨露......
金光漸斂，真心石恢復如初。玉藍錦的掌心下，浮現出靈兒清晰的影像。
越青挑眉：“倒是小瞧你了。“
玉藍錦收回手，指尖還殘留著石料的涼意：“現在，魔尊可愿信我？“
星河倒映在他眼底，比方才飲下的瓊漿還要醉人。
夜風輕拂，星河璀璨。越青望著三生石上未散的金光，唇角微揚，輕喚一聲：“靈兒?！?p> 花影微動，靈兒從暗處走出。她眼中噙著淚光，指尖緊緊攥著衣袖：“魔尊，我......“
“過來?！霸角嗾姓惺?，示意她站到真心石前，“把手放上去。若你對他亦是真心，三生石自會顯現你們的名諱?！?p> 靈兒深吸一口氣，顫抖著將手貼上冰冷的石面。剎那間，銀光流轉，與方才玉藍錦觸發(fā)的金光交織纏繞，在石面上勾勒出兩個清晰的名字——“玉藍錦“與“靈兒“，一筆一畫，宛若天定。
越青滿意地頷首：“今日我便做主，靈兒隨你回東海?！八庖粍C，警告地看向玉藍錦，“若你再敢負她......“指尖一朵青焰倏地燃起，“我定讓你嘗嘗，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玉藍錦鄭重地行了大禮：“藍錦此生，絕不負她。“
靈兒淚落如雨，多年的心結在此刻終于解開。
越青轉身離去時，余光瞥見三生石上那兩個名字正漸漸化作并蒂蓮的圖樣。她輕笑一聲，帶著仙鶴踏月而歸，衣袂翻飛間，灑落一地星輝。
——或許這便是天定的緣分，躲不過，求不得，唯有真心，方能圓滿。
瑤臺的流水映著殘月，越青倚在欄桿邊，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她素來不勝酒力，此刻一杯下肚，眼前已泛起朦朧。仙鶴無奈地俯下身，任她歪歪斜斜地趴上背脊，馱著醉醺醺的主人回了寢殿。
紗帳垂落，仙鶴仔細為她掖好被角，這才悄然退去。
另一邊，云瑯桓掀開牡丹的蓋頭，語氣平淡：“歇著吧。“不等回應便轉身離去，喜袍掠過門檻，像一片褪色的紅霞。
牡丹獨自坐在喜床上，指尖掐進掌心。良久，她冷笑一聲，自行更衣就寢，卻輾轉難眠。索性披衣起身，推門而出——
月光下，她瞧見欒云隱在廊柱后，正望著越青的寢殿出神。牡丹瞇起眼，悄然后退半步，將自己藏在陰影里。
原來云瑯桓離開婚房后，徑直去了越青處。推門見人已睡下，他放輕腳步走到榻邊：“青青？“
“嗯......“越青迷迷糊糊應著，酒氣暈紅了臉頰。
云瑯桓替她攏了攏滑落的錦被，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易碎的琉璃。越青卻突然翻身，拽住他衣袖撒嬌：“要喝水......“
“難受？“他撫過她汗?jié)竦念~發(fā)。
“渾身都不舒服......“她閉著眼嘟囔，“要冰鎮(zhèn)酸梅湯......“
“好?！霸片樆敢淳o被角，“等著?！?p> 越青蜷縮成團，背對著他“嗯“了一聲。門外偷看的牡丹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嘗到血腥味才驚覺——那兩人之間，根本插不進第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