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章，抬頭見她這般模樣，手中朱筆“啪“地掉在案上。
“云瑯桓與花界的事——“越青單刀直入，聲音冷得能讓瑤池結冰，“你早就知道？“
小金龍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龍紋扳指。殿內(nèi)侍從早已識趣退下，此刻偌大的殿宇只余更漏滴答之聲。
“是?！傲季?，他終是嘆了口氣。
越青忽然笑了，那笑意卻未達眼底：“連孩子都有了？“
“...是?！?p> “幾個？“她五指按在玉案上，寒霜順著指尖蔓延。
小金龍看著案上凝結的冰紋：“就顏顏一個?！?p> “好。“越青直起身，袖中落下一道金旨，“以九重天的名義，把那位牡丹仙子娶回來?！?p> “娶回來？“小金龍猛地站起，案上奏章散落一地。
“明媒正娶?！霸角嘁蛔忠活D，“昭告三界?！?p> 小金龍急急繞出龍案：“此事容我與大哥...“
“不必問?！霸角啻驍嗨?，眼中金芒大盛，“他一定會同意。“
殿外突然電閃雷鳴。小金龍望著她近乎妖異的瞳孔，突然明白了什么：“或許其中另有隱情...“
“結果既定，緣由還重要么？“越青轉身時，九重天的風都為之凝滯，“他是大殿下，做過的事——“她回眸一瞥，那眼神讓小金龍都不禁后退半步，“總要擔得起?！?p> 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云海中，小金龍才發(fā)覺背后冷汗涔涔。
碧海青天閣內(nèi)，越青第一次撫上了那架塵封已久的九霄環(huán)佩琴。
指尖撥動琴弦的剎那，千年積灰簌簌落下。她彈的是《鳳求凰》，曲調卻凌厲如刀，震得檐角風鈴叮當亂響。彈到第三疊時，一根琴弦“錚“地斷裂，在她指腹劃出一道血痕。
越青盯著那滴落在桐木琴身上的血珠，突然覺得可笑。她早該知道的——從看見龍顏顏眉心的牡丹印開始，從聽見玉螺里那個溫柔的聲音開始，不，或許更早，早在十萬年第一次自己背叛他時，就該知道會伺候的十萬年輪回都會被辜負。
琴案被猛地掀翻，名貴的古琴砸在地上，七根弦齊齊斷裂。閣中懸掛的紗帳無風自動，所有瓷器在同一瞬間迸裂成齏粉。
“真是...咎由自取?！八龑χ鴿M地狼藉輕笑，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
窗外，一瓣牡丹隨風飄入，正落在她染血的指尖。越青凝視著這抹艷色，忽然想像十萬年前那般，殺出這九重天。
記憶戛然而止。她捏碎了那瓣花，汁液染紅了整只手掌。
越青離開后，小金龍立即召見了云瑯桓。云瑯桓踏入凌霄殿時，只見小金龍面色凝重地負手而立，殿內(nèi)燭火搖曳，映照出他眉宇間深深的憂慮。
“大哥，“小金龍轉過身，聲音低沉，“越青方才來過?！?p> 云瑯桓心頭一緊，指尖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袖：“她...都知道了？“
小金龍點頭，將越青的話原原本本道來。云瑯桓聽完，臉色瞬間煞白，連告退都忘了說，便匆匆趕往碧海青天閣。
踏入殿門時，云瑯桓的腳步明顯遲疑了。殿內(nèi)，越青正坐在窗前，手中把玩著一支玉簪，月光灑在她清冷的側臉上，顯得格外疏離。
“青青...“云瑯桓聲音發(fā)顫，“你聽我解釋?！?p> 越青緩緩抬眸，目光平靜得令人心慌。良久，她才開口，聲音輕得像一陣風：“敢做敢當。你把她和孩子都接上來吧?！?p> 話音未落，殿門突然被猛地推開。欒云大步踏入，身形在月光下泛著寒光：“不行！那牡丹仙子厚顏無恥，哪里配得上大殿下！“
越青微微蹙眉，有些驚訝：“你......“
一想到曾經(jīng)欒云在花界的遭遇，越青神色緩和了些：“欒云，這與你無關。你可以離開這里?！?p> 欒云冷笑一聲，手按在劍柄上：“若大殿下真娶，我立刻離開九重天！“
殿內(nèi)氣氛驟然凝滯。越青的目光在二人之間游移，最終歸于淡漠：“咱們不能虧待花界的人?！?p> “欒云說得沒錯！“云瑯桓突然提高聲調，眼中燃起怒火，“那花界之人無恥至極！本君絕不會接她們回來！“
越青靜靜注視著他：“那個孩子呢？“
云瑯桓一怔，怒氣瞬間消散，語氣不自覺地柔軟下來：“孩子...也許是遭了報應，天生神識不全。我...我也想醫(yī)治她們，但每次想到牡丹那般趁人之危的可恥行徑......“
越青的眼神漸漸冷卻，心中竟泛起一絲異樣的平靜。她轉身望向窗外，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你接不接...都不必告訴我。我也不想知道?！?p> 月光下，她的身影顯得格外單薄，仿佛隨時會化作一縷青煙消散。云瑯桓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終無力地垂下。
云瑯桓凝視著越青的背影，喉結艱難地滾動了幾下。月光透過窗欞，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
“青青...“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我知道你傷心。但求你...聽我解釋?！?p> 越青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窗欞，指節(jié)泛白。云瑯桓深吸一口氣，繼續(xù)道：
“那日我去冥界尋你散落的神識，被忘川水腐蝕了仙骨。獨角獸將我馱回花界時，已是奄奄一息?！八穆曇粼絹碓捷p，“牡丹她...確實救了我一命。“
殿內(nèi)燭火突然劇烈搖曳，映照出云瑯桓眼中深切的痛楚：“她求我...說花界三千年無主，想借我的神元孕育新花神?！八嘈χ鴵u頭，“那時我們新婚燕爾，我怎會答應？“
越青的睫毛輕輕顫了顫，卻仍沒有轉身。
“后來...“云瑯桓的聲音開始發(fā)抖，“她用了水仙族的迷情金丹。我神智昏沉時，錯把她當成了你...“他突然單膝跪地，濺起一地碎瓷，“可我醒來后，立刻就去找你了！那之后三百年，我從未踏足過花界半步！“
一滴淚砸在地面的碎瓷上，發(fā)出輕微的“啪“聲。云瑯桓抬起頭，眼中滿是哀求：“青青，我從始至終...心里都只有你一個。“
夜風穿堂而過，吹散了越青鬢邊的碎發(fā)。她終于緩緩轉身，月光下，她的眼中似有星河破碎：“嗯?！八瓚艘宦暎抗饴湓谶h處搖曳的燭火上，“你自己決定便好。此事我不會再過問，無論你作何決斷，都不必告知于我?！八D了頓，聲音輕得像一陣風，“若是需要我離開碧海青天閣......“
“不！“云瑯桓急切地上前一步，卻又在看到她疏離的神色時止住腳步。他聲音發(fā)顫：“我怎會讓你離開？我只是...只是想治好那孩子的病，待她痊愈后便送回花界。至于日后能否繼任花神......“
越青終于抬眸看他，眼中似有萬千情緒流轉，最終歸于平靜：“好?！八p輕頷首，“先醫(yī)治吧?！?p> 云瑯桓如蒙大赦，緊繃的肩膀終于放松下來。他深深作揖，聲音哽咽：“多謝...多謝青青體諒?！?p> 月光透過窗紗，在兩人之間投下一道朦朧的光影。越青轉身望向窗外，夜風拂過她的發(fā)梢，帶走了未盡的話語。云瑯桓站在原地，望著她單薄的背影，想說什么，終究還是沉默地退出了殿外。
晨露未晞時，越青剛醒轉，便聽見殿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她推開窗欞，只見云瑯桓已領著浩浩蕩蕩一群人候在院中。花界眾人見她露面，立即齊刷刷跪拜：“拜見神尊。“
越青指尖一頓，眸光掃過人群。為首的牡丹仙子懷中抱著個粉雕玉琢的女娃，正怯生生地揪著母親衣襟。那眉眼，與云瑯桓幼時如出一轍。
“怎么帶這么多人？“她聲音清冷，驚飛了檐下一對棲鳥。
靈兒急忙上前，輕聲道：“花界說擔心伺候不周，特意多派了些人手?！八涤U越青神色，又補充：“奴婢這就安排他們住西苑偏院?！?p> “神尊容稟?！耙粋€穿杏色羅裙的仙娥突然叩首，“我家仙子初愈認生，能否...能否住得離父君近些？“
院中霎時靜得能聽見落花聲。越青緩緩轉身，袖中手指微微蜷起：“你家仙子是？“
“是顏顏仙子。“仙娥伏得更低，聲音發(fā)顫。
越青看向云瑯桓，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神尊以為如何？“
云瑯桓竟真認真思量起來：“不如就住我們院子的東廂？那里陽光好，也方便我...“話到一半，終于瞥見越青眼底的寒意。
“好?！霸角嗤蝗婚_口，驚得靈兒一顫，“去安排?！?p> 她轉身時，云瑯桓才后知后覺地追上來握住她的手：“青青，我陪你去賞花可好？“掌心傳來的溫度讓越青想起昨夜他說的“心里只有你一個“，忽然覺得諷刺至極。
越青連眼風都不愿掃向云瑯桓，只是垂眸看著茶盞中沉浮的茶葉。茶湯映出她冷若冰霜的面容——這個男人，終究還是走上了老路。
她輕抿一口早已涼透的茶，苦澀在舌尖蔓延。也罷，橫豎她也沒打算久留。待體內(nèi)最后幾道靈力完全恢復，那些新仇舊怨總要有個了斷。花界那些不知廉恥的，梧桐林那些心狠手辣的，一個都別想逃。
窗外傳來陣陣笑語。透過雕花窗欞，她看見云瑯桓正抱著龍顏顏在庭院里嬉戲。那孩子氣色確實好了許多，醫(yī)神這些時日不眠不休的診治總算沒有白費。只是云瑯桓未免太過殷勤——自打這對母女入住碧海青天閣，他便整日圍著她們打轉，晨起問安，夜半探視，恨不得將千年虧欠的父愛一朝補全。
越青冷笑一聲，指尖無意識地在案幾上劃出幾道深痕。他倒是忙得歡欣鼓舞，可曾想過她的感受？可曾記得當初在瑤池畔許下的誓言？
茶盞突然在她手中碎裂，瓷片扎進掌心，鮮血順著腕骨滴落。她卻恍若未覺，只是望著窗外其樂融融的“一家三口“，眼底漸漸凝起寒霜。
瑤池畔的霧氣氤氳如紗，越青獨自站在水邊，突然一陣天旋地轉。她踉蹌著后退半步，足尖已懸在池邊——
“魔尊！“
一雙有力的手臂及時環(huán)住她的腰身。欒云的氣息近在咫尺，那聲帶著顫音的呼喚讓越青心頭微動。
“多謝?！八杆賿昝?，卻在轉身時對上欒云灼熱的目光。
“魔尊近來...很不開心。“他聲音低沉，指尖還殘留著她腰間的溫度。
越青別過臉：“不過是在想些事情罷了。“說罷便要離去。
“青青！“
這一聲驚得越青猛然回身，袖中仙樂笛已現(xiàn)：“放肆！“
欒云卻不退反進，眼中翻涌著壓抑百年的情愫：“在青城山，我就已經(jīng)決定要以身相許。但你尊重我，禮待我，也從此開始，我便發(fā)誓...“他單膝跪地，衣袍在月光下泛著冷光，“若你有一日不快樂，我愿帶你走遍四海八荒?！?p> 仙樂笛尖抵上他咽喉，越青眼中金芒暴漲：“區(qū)區(qū)未歷天劫的蛟龍，也敢肖想本尊？“
欒云閉目仰頭，將脖頸完全暴露：“五百年...我等的就是今日?！?p> 笛風驟停。越青突然悶哼一聲，一口鮮血噴在池邊白蓮上。欒云慌忙去扶，卻被她一把推開。
“今日之事...“她抹去唇邊血跡，聲音嘶啞，“若敢泄露半分...“
話音未落，她已化作一道青光躍入瑤池。水下，噬魂獸的嘶吼與鳳凰的清啼正在她識海中交戰(zhàn)。沒有云瑯桓的精血調和，這兩股力量遲早會撕裂她的元神。
瑤池深處，越青的裙擺如墨蓮綻放。她盯著自己顫抖的雙手——要快速恢復靈力，獵殺靈獸是最快的方法。九尾白狐、千年大妖...甚至那條癡心妄想的蛟龍。
池面突然傳來重物入水聲。越青抬頭，看見欒云正拼命向她游來，發(fā)冠被水流沖散，如海藻般舞動的黑發(fā)間，那對龍角正泛著微光...
欒云的指尖剛要觸及那朵血色彼岸花，花瓣突然散作點點熒光。他怔怔地望著空蕩蕩的掌心，突然發(fā)瘋似的沖出水面。
“神尊！神尊！“他渾身濕透地闖進殿內(nèi)，卻在看見芙蓉仙子的瞬間如遭雷擊。那張臉，讓他想起那被困在花界的無數(shù)個夜晚。恐懼如潮水般涌來，他轉身就逃。
“玉藍錦！靈兒！“欒云撞開偏殿的門，聲音嘶啞，“快去瑤池看看魔尊！“
靈兒手中的茶盞“啪“地摔碎在地。她提起裙擺就往瑤池跑，發(fā)間的鈴鐺花急得簌簌作響。玉藍錦深深看了欒云一眼，轉身去尋云瑯桓。
當云瑯桓趕到時，瑤池邊已圍了一圈人。那株血色彼岸花靜靜漂在水面，每一片花瓣都像在泣血。
“這到底怎么回事？！“云瑯桓一把揪住欒云的衣領。
欒云嘴唇顫抖：“我...我不知道...“水珠順著他的睫毛滾落，“我只是看見魔尊在哭...“
“神尊還裝糊涂？“玉藍錦突然冷笑，腰間佩劍嗡鳴，“自打牡丹仙子住進來，魔尊可曾有過一刻歡顏？“
靈兒跪在池邊，指尖輕觸花瓣：“魔尊這些時日...連最愛的雪芽茶都不喝了...“
云瑯桓如遭重擊，踉蹌著后退兩步。彼岸花突然無風自動，像是嘆息般輕輕搖曳。一滴水珠從花蕊滾落，不知是池水，還是誰的眼淚。
云瑯桓撩起衣擺盤坐池邊，掌心凝聚起耀目金光。靈力如涓涓細流渡入那株血色彼岸花中，時間仿佛在此刻凝滯。當越青終于恢復人形時，他的臉色已蒼白如紙，連抬手的氣力都沒有了。
欒云毫不猶豫地躍入池中，將越青小心抱起。他的動作輕柔得像捧著易碎的琉璃，連衣襟被浸濕都渾然不覺。云瑯桓望著這一幕，心頭泛起一陣苦澀——曾幾何時，那個將她小心翼翼護在懷中的人，本該是自己。
“神尊可需幫忙？“安頓好越青后，欒云終于開口。
云瑯桓搖搖頭，聲音沙?。骸澳闳バ??！?p> 神界的夜格外靜謐。越青醒來時，看見云瑯桓靠在床柱上淺眠，月光為他鍍上一層銀邊。她心頭一軟：“夫君...“
云瑯桓立刻驚醒，眼底還帶著倦意：“可還難受？“
“有些餓了。“她輕聲說。
云瑯桓剛要起身，門外便傳來靈兒的腳步聲。她端著熱氣騰騰的雪芽粥，身后卻跟著不請自來的牡丹仙子。
“神尊損耗過度，“牡丹仙子柔聲細語，不著痕跡地擠到云瑯桓身側，“不如讓小仙...“
靈兒一個箭步擋在中間：“不勞仙子費心?！?p> 牡丹仙子不惱反笑，竟將粥碗遞到云瑯桓唇邊：“那請殿下先用些，靈兒再去拿一副碗筷給魔尊..“
越青不知何時已站在云瑯桓身旁，素手輕按在他肩頭：“我們夫妻同用一碗便是?！?p> 牡丹仙子還想再說什么，云瑯桓已冷下臉：“牡丹仙子請回。“
待房門關上，云瑯桓握住越青微涼的手：“青青，我發(fā)誓...“
“她待你確是真心?！霸角嗤巴獾脑律曇糨p得像嘆息。
云瑯桓將她攬入懷中，下巴輕蹭她的發(fā)頂：“可我這里，“他執(zhí)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從始至終，只裝得下一個你?！?p> 芙蓉仙子手持七色蓮踏入九重天，花瓣上還沾著花界特有的晨露。她此行明為探望龍顏顏，實則想求云瑯桓救救自己日漸衰弱的孩子。
轉過回廊時，她突然僵在原地——那個讓她魂牽夢縈又恨之入骨的身影，此刻正站在瑤池邊。
欒云。
三百年前的記憶如潮水涌來。那時她癡戀這條蛟龍，不惜動用禁術強求姻緣，可是他還是逃走了，如今給她留下了兩個孩子，像是因為自己的強求受了詛咒一般癡傻的兩個孩兒。
此刻芙蓉正斜倚在欒萍床榻邊，纖纖玉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卷著發(fā)梢。月光透過窗紗，為她姣好的面容鍍上一層柔光。不得不承認，這條蛟龍的皮相確實出眾，尤其是那雙含著霜雪的眉眼，越是冷冽越讓人想要...
“仙子若再如此，“欒云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休怪我不客氣。“
芙蓉突然嬌笑起來，指尖劃過欒萍蒼白的面容：“怎么個不客氣法？“她湊近欒云耳邊，吐氣如蘭，“你若是死了，我就把你母親的魂魄抽出來，日日夜夜用業(yè)火煅燒...“
欒云渾身龍鱗炸起，卻在聽到下一句時僵在原地：
“不如跟了我？“芙蓉的指甲輕輕刮過他喉結，“像三百年前那樣...我保證好好疼你?！?p> 三百年前芙蓉用禁術強求姻緣，欒云被芙蓉困在花界，夜夜索取，不知疲倦，欒云生不如死。
欒云突然冷笑：“魔尊已收我為座下護法?！八室饴冻鲱i間越青留下的印記，“仙子若說得動她...“
“又是越青！“芙蓉猛地拍碎案上藥碗，瓷片飛濺，“好！若她應允，你便跟我走！“
“一言九鼎?！?p> 待芙蓉的香氣徹底消散，欒云才頹然跪在姐姐榻前。欒萍的睡顏安詳?shù)么萄?，他輕輕握住那只枯瘦的手：“阿姐...為何會變成這樣...“
一滴水珠砸在兩人交握的手上，不知是露水還是什么。
玉藍錦站在回廊下，看著靈兒端著碗筷從越青房中出來。月光描摹著她單薄的輪廓，在青玉地面上投下?lián)u曳的影子。
“靈兒，“他快步上前想要接過托盤，“我來幫你。“
靈兒側身避開，碗盞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不勞水君?！八穆曇舯染胖靥斓囊孤哆€涼。
玉藍錦的手僵在半空：“你我既已重生...“
“重生就能當往事不存在么？“靈兒突然抬頭，眼中映著星河，“水君當初騙我，可沒給我選擇的機會。“
夜風卷起玉藍錦的袖袍。他想起那日靈兒蜷縮在誅仙臺邊，手里還攥著半朵被他劍氣斬斷的鈴鐺花。
“我悔了...“他嗓音沙啞。
“可我沒忘。“靈兒轉身離去，發(fā)間鈴鐺花在風中叮咚作響，像極了她魂飛魄散的那一日花界的落日之輝。
藍錦獨自躍上琉璃瓦，九重天的夜風刺得眼眶發(fā)澀。遠處天河倒懸，星子如碎玉般灑落——這景色美得讓人心碎。
“小仙君~“
甜膩的香氣隨風飄來。芙蓉仙子提著裙擺輕盈落在他身旁，鬢邊芙蓉花在月光下泛著妖異的紫。
“那小兔子真是不解風情。“她輕笑，衣袖似有若無地拂過玉藍錦手背，“不過妾身可以陪仙君看星星哦~“
玉藍錦望著天河沒有答話。芙蓉也不惱，只是安靜地陪坐著。夜風吹散她身上甜膩的花香，有那么一瞬間，竟像極了鈴鐺花清冽的氣息。其實都是傷心人而已。芙蓉的愛情又如何？玉藍錦的愛情又如何？這世間多的便是求而不得。
越青倚在廊柱邊，看著云瑯桓又一次為小牡丹渡入靈力。金色的神光在他指尖流轉，卻明顯比昨日黯淡了幾分。她下意識向前半步，又硬生生止住——這場戲里，她終究只是個看客。
?。ㄌ貙懀┬∧档ぬ煺娴刈е片樆傅囊滦?，全然不知自己成了大人們博弈的棋子。而芙蓉那兩個躺在花界奄奄一息的孩子，說是遭了報應，可誰知道是不是某位神君“寧可錯殺“的杰作？
“夫君...“這日云瑯桓回來時腳步虛浮，越青終是忍不住扶住他，“你...“
“無妨?！八銖娦π?，臉色蒼白如紙。
越青指尖在他腕間一觸即離：“我想去人間走走?！?p> “可顏顏的療程...“
“罷了。“她垂下眼簾，將未盡的話語咽了回去。
云瑯桓將她攬入懷中，氣息明顯不穩(wěn)：“很快就好...到時候我陪你去人間，住上幾千年...“
越青靠在他胸前，聽著那不再穩(wěn)健的心跳。
一道粉色身影突然沖來，越青猝不及防被猛地推開。她踉蹌著后退幾步，腰肢重重撞在玉石欄桿上，險些跌落瑤臺。靈兒驚呼著飛撲過來扶住她：“魔尊！可傷著了？“
越青撐著靈兒的手臂直起身，眼中金芒暴漲：“好個...小孽障?！?p> 推她的正是龍顏顏。那孩子叉腰站著，稚嫩的臉上滿是驕橫：“我才不是孽障！我是父君的掌上明珠！“她指著越青的鼻尖，“娘親說了，你才是妖，你是大妖，是三界最可怕的妖怪，專吸神仙精血！“
“放肆！“云瑯桓厲聲呵斥，卻因靈力損耗過甚咳出一口血沫。他強撐著站起身，“她是本君明媒正娶的妻子...“
“父君兇我？“龍顏顏突然淚如雨下，小小的身子顫抖著，“花界的孩子都罵我是野種...好不容易找到父君...“她撲進云瑯桓懷里，死死摟住他的脖子，“父君是不是又不要我了，我不喜歡這個女人，這個老妖婆又丑又兇，還總穿這么難看的綠衣裳！“
云瑯桓手忙腳亂地接住女兒，抬頭對上越青冰冷的眼神：“喝藥了，顏顏?！?p> 懷中的孩子還在抽噎：“顏顏不要喝藥...只要父君...“
越青拂袖轉身，衣袂翻飛間帶起一陣罡風：“靈兒，隨本尊出去?！八穆曇羝届o得可怕，“這九重天...當真悶得慌?！?p> 廊下的綠蘿在她經(jīng)過時瞬間枯萎，仿佛連草木都感受到了魔尊的震怒。
越青氣沖沖地闖進天后宮中，衣袖帶起的風掀翻了好幾盞宮燈。天后正在修剪一株牡丹，見狀立即放下金剪刀。
“這些不知死活的東西...“越青抓起案上琉璃盞一飲而盡，酒液順著下巴滴落在衣襟上。
天后不動聲色地推過一碟蟠桃。她知道，此刻說什么都是多余——眼前這位可是記仇能記上千年的主。于是整整一個時辰，天后殿里只聽見越青咬牙切齒的咀嚼聲和瓷器碰撞的脆響。
酒足飯飽后，越青竟歪在珊瑚榻上睡著了。朦朧中感覺被人輕輕抱起，她睜開眼，正對上云瑯桓疲憊的眸子。
“夫君？“
“嗯，回家睡?！八曇羯硢?，眼下泛著青黑。
越青慵懶地蹭了蹭他胸口：“你家小祖宗太吵了...“
云瑯桓苦笑著吻了吻她發(fā)頂：“再忍幾日...就讓她們回花界養(yǎng)著?！?p> 越青正想應聲，卻被一陣嬉鬧聲驚醒。寢殿內(nèi)，龍顏顏正帶著芙蓉的兩個孩子在錦繡堆里蹦跳，云被羅帳被踩得滿是泥印。
“欒云。“云瑯桓聲音沉得可怕。
欒云如鬼魅般現(xiàn)身，在月光下泛著寒光。
“收拾一下。“云瑯桓將越青往欒云方向送了送，“今晚讓魔尊宿在西苑。“
欒云剛接過越青，就聽云瑯桓又補了一句：“仔細伺候。“那語氣，分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越青倒也不惱，任由欒云抱著往外走。經(jīng)過龍顏顏時，那孩子沖她做了個鬼臉。越青突然笑了，指尖在袖中掐出一朵黑色曼陀羅。
云瑯桓袖中金光一閃，三個嬉鬧的孩子頓時被定在原地。他沉聲喝道：“來人，請牡丹、芙蓉兩位仙子！“
芙蓉踏著月色而來，裙擺掃過滿地狼藉，竟還順手摘了朵越青養(yǎng)的綠萼梅把玩：“神君何必動怒？“她紅唇微勾，“不過是孩子們頑皮了些...“
牡丹卻已跪倒在地，淚珠簌簌落下：“都是妾身的錯...顏顏從小沒有父親，才會...“她仰起淚眼，恰好讓月光照在纖細的頸線上，“求神君開恩，讓妾身留下伺候...“
云瑯桓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明日你們先帶孩子們回花界?！八曇羝v，“待我恢復些，自會去尋她們殘缺的神識?！?p> “是嫌我們礙著您和魔尊的好事了？“芙蓉突然冷笑，指尖的梅花瞬間枯萎。
牡丹卻猛地叩首，額頭抵在云瑯桓靴尖：“妾身不求名分...只求讓孩子時常見到父親...“
云瑯桓倒退半步，眼前浮現(xiàn)出越青指尖那朵若隱若現(xiàn)的黑色曼陀羅。他聲音發(fā)緊：“今夜...都先回去歇著吧?！?p> 殿外，欒云抱著劍隱在暗處。云瑯桓知道，自己不是在給這些仙子留情面，而是在害怕——怕越青那看似平靜的眼神下，隨時會爆發(fā)的滔天殺意。
西苑，越青正俯身為欒萍掖被角，殿門突然被一陣香風撞開。芙蓉倚在門邊，指尖繞著一段紅線——正是當年從欒云腕上強取的那截。
“魔尊~“她紅唇輕啟，“做個交易如何？“
欒云瞬間龍鱗覆頸，卻被越青一個眼神制止。越青慢條斯理地坐直身子：“說來聽聽?！?p> “牡丹那是一心一意要糾纏大殿下...“芙蓉突然閃到越青跟前，吐氣如蘭，“若魔尊肯把這條蛟龍給我，我保證讓她永遠消失~“
殿內(nèi)突然響起清脆的笑聲。越青笑得眼角沁出淚花，腕間玉鐲叮咚作響：“芙蓉啊...“她突然收住笑意，“你管這叫交易？“
芙蓉臉色微變。
“分明是威脅。“越青指尖凝出一朵七色蓮，“不如這樣——我醫(yī)好你女兒，你自毀千年道行...“蓮花突然化作鎖鏈虛影，“給欒云當個端茶倒水的丫鬟？“
“你！“芙蓉袖中紅線暴漲，卻在觸及越青衣角時驟然焚毀。
越青把玩著發(fā)梢：“花界三千年無主...“她意味深長地拖長音調，“想好了，隨時來找我?！?p> 待芙蓉的腳步聲遠去，欒云才啞聲道：“魔尊，我母親還在她...“
“小事。“越青突然掐住他下巴，眼中金芒流轉，“但若你再敢動別的心思...“她指尖劃過他頸間龍鱗，“我會很生氣?！?p> 欒云單膝跪地，撞出沉悶聲響：“屬下誓死追隨?！?p> 越青望向窗外，突然揚手打出一道金光。九重天霎時星河倒懸，萬千流星如雨墜落。她望著這美景輕笑——當年九尾狐之事確是她有意縱容，但這牡丹...倒是第一個敢明目張膽踩她底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