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青在混沌中沉浮數(shù)年，終于在一個滿月之夜睜開了眼睛。窗外，鳳族的紅綢掛滿梧桐枝頭，歡慶的樂聲隱約傳來。
此時的鳳棲宮正張燈結彩——鳳靈與鳳夏的孩子滿月宴席，幾乎請遍了天地間的仙家。連花界那些素來避世的花仙們，也都應邀前來。
云瑯桓聽聞消息后，閑來無事，卻想著這些年尋找越青，好像沒來過梧桐林，竟破天荒地現(xiàn)身宴席。當他踏著月華步入大殿時，鳳靈手中的玉盞險些跌落。
“殿下？“鳳靈強壓下心頭震顫，金翅在身后不安地輕顫。眼前這位元神歸位的云翊殿下，會不會又將帶走那個還在沉睡的人？
云瑯桓隨意擺了擺手：“聽聞你得了個金翅的小鳳凰？“他唇角噙著笑，目光卻掃過殿內(nèi)每個角落，“倒是稀奇，旁人求都求不來的金翅，到你這兒卻像是家常便飯?！?p> 鳳靈喉結微動，側身讓出路來：“殿下說笑了，請上座?！?p> 鳳凰自云端翩然而下，羽衣在月華中流轉著七彩光華：“見過殿下。“
“太子妃不必多禮。“云瑯桓漫不經(jīng)心地轉著手中的空杯，“今日不過是來討杯喜酒。“
絲竹聲起，仙娥們踏著云紗翩躚起舞。云瑯桓斜倚在玉座上，看著鳳靈為鳳夏攏起散落的鬢發(fā)，看著他們交握的十指上纏繞著姻緣紅線。觥籌交錯間，他忽然覺得這瓊漿玉液，竟比黃泉之水還要苦澀。
殿內(nèi)觥籌交錯之際，一只翠羽靈雀突然穿過歌舞升平的宴席，驚慌地落在鳳靈肩頭。云瑯桓正百無聊賴地轉著酒杯，忽然看見鳳靈面色驟變，金翅一震便匆匆離席。他眉梢微挑，悄然起身跟了上去，心想這滿月宴上還能有什么熱鬧可看？
“王上！“靈雀的聲音帶著哭腔，“王后醒了，可是...可是她誰也不認得，正鬧著要離開梧桐林...“
鳳靈只覺得心口被人狠狠攥住，三年來日日夜夜守在榻邊的畫面在眼前閃過。他化作一道金光沖向寢宮，云瑯桓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卻在轉角處驀地停住腳步——
一襲鵝黃衣衫的越青正被仙娥們攔在宮門前，她的臉色還帶著久病的蒼白，發(fā)絲散亂地貼在汗?jié)竦念~角?！胺砰_！“她聲音虛弱卻固執(zhí)，“我要回家...“
“青青！“鳳靈這一聲呼喚仿佛穿越了五百年的光陰。
越青茫然回頭，那雙曾經(jīng)映著三界風云的眼睛此刻清澈得像個孩童。她微微偏頭，這個動作讓藏在廊柱后的云瑯桓心頭一顫——和萬年前初遇時一模一樣。
“你是誰？“她困惑地眨著眼，像在努力辨認一個褪色的夢境。
鳳靈上前將她擁入懷中，她單薄的身子在顫抖?！拔沂悄愕姆蚓八穆曇魷厝岬媚苋诨旰?，“梧桐林的王上，你是我的王后?！罢f這話時，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她的手腕。
“那我為什么...什么都不記得了？“越青低頭看著自己陌生的雙手。
“有妖怪傷了你，“鳳靈捧起她的臉，拇指輕輕擦去她眼角的淚，“你沉睡了三年...“他的聲音哽咽了，“我每天...都在等你醒來?！?p> 越青將信將疑地望著他，忽然注意到躲在回廊陰影里的云瑯桓。那人玄衣墨發(fā)，眼神復雜得讓她心尖莫名一疼?！罢娴膯?？“她收回視線，小聲問道。
鳳靈順著她的目光瞥見云瑯桓的身影，金翅不自覺地張開幾分：“今日，三界賓客都在梧桐林。你若不信，我?guī)愠鋈枂?？“他故意提高聲音，“誰不知道我們是天地間最恩愛的神仙眷侶？“
云瑯桓在陰影里攥緊了拳頭。
越青卻搖搖頭，突然覺得疲憊不堪：“不必了...我信你?！八銖娦α诵?，“就是...有點累?！?p> “我陪你回寢宮？“鳳靈柔聲問。
“你去宴客吧?！霸角嗤蛑車故椎南啥穑坝兴齻冊诰秃??！?p> 鳳靈在她額間落下一個輕如羽毛的吻：“等我回來?！稗D身時，金翅掠過云瑯桓藏身的廊柱，兩人目光在空中相撞，皆是心照不宣的暗涌。
目送鳳靈的金色身影消失在回廊盡頭，越青輕輕舒了口氣。她故作親昵地撫了撫靈雀的羽冠，柔聲道：“帶我去園子里走走吧?！?p> 剛轉過一叢火紅的鳳凰花，忽然聽見有人喚她。那聲音低沉如古琴余韻，帶著某種穿越歲月的熟悉感，讓她心頭莫名一顫。
回首望去，月華下立著個白衣勝雪的仙君。他比鳳靈還要高出半頭，玉冠束起的長發(fā)在夜風中微微飄動，眉目如刀削般深邃。最讓她心驚的是那雙眼睛——仿佛裝著整片星河的夜空，此刻正深深凝視著她。
“青青...“他又喚了一聲，這一步踏出，袖間暗香浮動，是九重天特有的龍涎香。
越青不自覺地后退半步，后背抵上了鳳凰花枝。她強自鎮(zhèn)定地揚起一抹淺笑：“這位仙尊有何貴干？“
“我尋了你三百年?！八穆曇衾飵е暗[般的粗糲，伸手就要來握她的手腕，“跟我走。“
“荒唐！“越青猛地甩袖，花瓣紛紛揚揚落下，“我乃梧桐林王后，豈能隨你...“話未說完，突然被他袖口暗繡的龍紋晃了眼——那紋樣莫名熟悉。
“我是云瑯桓?！八蛔忠活D道，每個字都像刻在她心上，“你的夫君?！?p> 越青如遭雷擊，腦海中閃過幾個零碎片段：漆黑的夜、刺骨的寒潭、還有誰在耳邊說“等我“。她慌亂地搖頭，發(fā)間步搖叮當作響：“胡言亂語！靈雀！快叫人把這個登徒子轟走...“
靈雀一聲清啼，數(shù)名金甲侍衛(wèi)立即圍了上來。鳳靈剛行至半路，忽聞內(nèi)殿騷動，金翅一展便折返回來。只見越青面色蒼白地退至廊柱旁，而云瑯桓正欲上前。
“殿下！“鳳靈一個閃身擋在越青前面，金翅完全展開，在月光下流轉著防御性的光芒，“此乃內(nèi)殿禁地，還請殿下自重?！?p> 云瑯桓袖中龍氣翻涌，震得四周梧桐葉簌簌墜落：“鳳靈！“他一字一頓仿佛淬了冰，“你給本君解釋清楚，越青何時成了你的王后？“
鳳靈側首對越青溫聲道：“別怕?！稗D而直視云瑯桓：“自花界一役后，殿下元神沉寂三百年。這期間越青感于我的真心...“他指尖輕撫腰間玉佩，上面刻著雙鳳呈祥的紋樣，“我以鳳族最高禮制，九天神佛為證，明媒正娶迎她過門。三界皆知，梧桐林王與王后琴瑟和鳴。“
“荒謬！“云瑯桓周身驟然爆出龍吟，震碎了幾盞宮燈，“她怎可能同意下嫁于你...“他看向越青，卻見她正下意識地往鳳靈羽翼下躲藏，這個動作讓他聲音陡然嘶啞，“你定是用了什么手段...“
鳳靈嘆息著搖頭，金翅卻將越青護得更緊：“殿下，情之一字最是強求不得?？v使您貴為母神嫡子，也該尊重青青的選擇?！?p> “送客！“鳳靈突然提高聲音。數(shù)十名鳳族精銳瞬間結陣，梧桐林結界開始泛出赤金光暈。
云瑯桓死死盯著越青躲閃的眼睛，忽然慘笑一聲：“好...很好?！褒埣y廣袖一揮，九重天的接引神光已籠罩而下，“鳳靈，但愿你說的是實話?！白詈髱讉€字輕得幾乎聽不見，隨著他的身影一同消散在夜風中。
待云瑯桓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九重天的霞光中，越青這才長舒一口氣，指尖無意識地絞緊了衣帶。她抬眸望向鳳靈，眼中噙著幾分驚魂未定的水光：“你可要待我好，我如今...只信你一人了。“
鳳靈執(zhí)起她微涼的手，在她手背落下一個羽毛般輕柔的吻：“我以鳳族血脈起誓。“他鎏金色的眼眸在暮色中格外明亮，“待宴席散了，我慢慢告訴你這些年的事。“
回到寢殿時，越青已換上月白色的寢衣。銅鏡中映出她若有所思的面容——今日那個自稱云瑯桓的仙君，為何會讓她心口隱隱作痛？正出神間，靈雀撲棱著翅膀落在妝臺上。
“今日...王上為何設宴？“她狀若隨意地問道，指尖輕撫過妝奩上雕刻的鳳凰紋樣。
靈雀的羽毛突然炸開，小腦袋左顧右盼。恰在此時，珠簾被掀起，鳳靈帶著一身梧桐清香走了進來。
“我來告訴你?！八舆^侍女手中的玉梳，親自為越青梳理長發(fā)，“這些年我們聚少離多，今夜正好說些體己話。“
靈雀如蒙大赦般飛走了。越青伺候鳳靈更衣時，發(fā)現(xiàn)他后頸有一道陳年傷疤，形狀像極了龍爪痕跡。她正欲詢問，卻被突然擁入一個炙熱的懷抱。
“等等...“她抵住鳳靈胸膛的手微微發(fā)顫，“我還有些事想問...“
鳳靈的吻已經(jīng)落在她頸間，帶著不容抗拒的急切：“三百年了，青青...“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這次不要忘記我們有多恩愛...“
越青望著床帳上交織的鳳凰花紋，忽然失了推拒的力氣?；蛟S真是自己虧欠他太多？她閉上眼，任由那雙帶著薄繭的手解開衣帶，卻在情濃時聽見鳳靈含糊地喚了聲什么——那不像她的名字。
晨光透過梧桐葉的間隙灑落，鳳靈牽著越青的手穿過回廊。她的指尖在他掌心微微發(fā)顫，顯然對即將面對的一切感到不安。
“母妃定會喜歡你現(xiàn)在的模樣?！傍P靈輕笑著捏了捏她的手，卻沒能撫平她微蹙的眉尖。
鳳凰殿內(nèi)，鎏金香爐升起裊裊青煙。鳳凰斜倚在鳳紋軟榻上，看著眼前這個低眉順目的越青，竟有些不適應——從前那個昂著下巴與她針鋒相對的彼岸花，如今竟規(guī)規(guī)矩矩地福身行禮：“越青見過母妃。“
“醒了就好。“鳳凰指尖輕點茶盞，盞中立刻漾開一圈漣漪，“正巧夏兒的孩子昨日滿月，倒是雙喜臨門。“
越青困惑地望向鳳靈，卻見他神色如常。這時，一直靜立在一旁的鳳夏緩步上前，盈盈下拜時，繡著金線的裙擺在地上鋪開一片華光：“王側妃鳳夏，見過王后娘娘。恭迎娘娘鳳體康健?！?p> “側...妃？“越青的聲音卡在喉嚨里，她下意識后退半步，撞上了鳳靈穩(wěn)穩(wěn)扶住她的手臂。殿內(nèi)突然安靜得能聽見香灰落下的聲音。
鳳凰輕咳一聲：“王后，快讓夏兒平身吧?！八抗鈷哌^鳳夏尚未恢復的腰身，“這孩子昨日才滿月，本不該來請安的。只是你蘇醒是大喜事...“
越青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面上卻揚起一個完美的微笑：“請起?！八焓痔摲?，“是我來得不巧，擾了妹妹休養(yǎng)。“
鳳夏抬頭時，越青分明看見她眼底閃過一絲得色。而鳳靈正溫柔地替鳳夏攏了攏披風，那熟稔的動作，顯然已做過千百回。
窗外忽然傳來雛鳳的啼鳴，清脆得刺耳。
鳳凰指尖輕叩案幾，鎏金護甲在陽光下閃著冷光：“昨日滿月宴你未能出席，今日這見面禮也不能少...“
越青慌忙去摸袖袋，卻只觸到空蕩蕩的衣料。情急之下，她拔下鬢間那支靈雀今晨精心為她簪上的金釵——展翅鳳凰銜著流蘇，在晨光中熠熠生輝。
“妹妹為王上開枝散葉，實在辛苦。“她將金釵遞出時，流蘇輕顫如她不穩(wěn)的呼吸，“今日倉促，改日再補上...“
鳳夏突然掩唇輕笑，卻在接過金釵時故意讓指尖擦過越青的手腕。那冰涼的觸感讓越青心頭一顫。
“王后娘娘真是大方~“鳳夏甜膩的嗓音里藏著刀鋒，金釵在她掌心轉了個圈，“這可是象征正宮身份的鳳凰于飛呢?！?p> 鳳凰手中的茶盞“咔“地擱在案上。鳳靈急忙攬住越青的肩：“無妨，明日讓匠人再打十支，隨你賞玩?！?p> 越青嘴角勉強牽起的笑容，在踏出殿門的瞬間崩塌。她一把攥住鳳靈的衣袖：“為何不告訴我昨日是孩子的滿月宴...“
“哎喲！“一聲嬌呼打斷質問。鳳夏不知何時跌坐在臺階下，羽衣鋪開如破碎的云霞。
鳳靈幾乎是本能地甩開越青的手，三步并作兩步?jīng)_下臺階：“說了讓你好生休養(yǎng)！“他打橫抱起鳳夏的動作熟練得刺眼。
“可是臣妾害怕...“鳳夏將臉埋進他頸窩，卻在越過鳳靈肩頭時，朝越青勾起一抹勝利的微笑。
靈雀氣得羽毛炸開：“什么鳳凰血脈，分明是青丘跑來的野狐貍！“
鳳靈頭也不回地呵斥：“放肆！“他抱著鳳夏走遠，聲音卻飄回來，“青青，晚些我去看你...“
越青站在原地，晨風吹散了她未綰的發(fā)。那支金釵在鳳夏發(fā)間閃耀，像一記響亮的耳光。
越青回到風華殿時，殿外的鳳凰花正開到荼蘼。她站在廊下望著那些垂落的花瓣，忽然想起昨日鳳靈為她簪花時說的那句“人比花嬌“——原來不過百日好景，轉瞬即逝。
靈雀看著自家主子失魂落魄的模樣，心里像塞了團浸水的棉花。誰能想到，當年那個在魔界呼風喚雨、連鳳王敬酒都愛答不理的魔尊，如今竟會為了一支金釵黯然神傷。這百年來她冷若冰霜地晾著鳳靈，如今倒像是遭了報應。
“靈雀，傳膳吧。“越青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
一桌珍饈很快擺滿，她卻只機械地咀嚼著。靈雀正想勸慰，忽聽她問道：“梧桐林的邊界在何處？“
“這...“靈雀的翅膀不安地扇動，“奴婢只知站在鳳凰頂上能望盡全境，但...“
“帶我去?！霸角喾畔掠耋纾壑虚W過一絲靈雀熟悉的光——那是從前魔尊決定攻打某界時常有的神色。
“王后！“靈雀急得轉圈，“您如今失了修為，那鳳凰頂罡風凜冽，連羽族都要現(xiàn)出原形才能...“
“爬上去呢？“
“萬萬不可！“靈雀的羽毛都炸開了，“那山崖筆直如刀削，更有上古禁制，墜下去便是形神俱滅??！“
越青望著窗外的鳳凰頂，云霧繚繞中隱約可見金光流轉。她忽然輕笑一聲：“罷了，歇息吧。“
待靈雀退下后，她獨自站在銅鏡前，指尖撫過鏡中陌生的容顏。窗外，一輪血月正悄悄爬上檐角。
青雖失了記憶，卻未失心智。那日一見，她便看透了鳳靈的心思——有情是真，但王者的權衡更甚。一個連自己來歷都說不清的王后，在這梧桐林里終究是浮萍無依。
好在，她骨子里就不是離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性子。
三日不見鳳靈蹤影，越青親自熬了碗桂花甜釀，讓靈雀送去。沒成想小丫頭哭著跑回來，裙角還沾著黏糊糊的湯漬。
“怎么了？“越青捻起帕子給她擦臉。
靈雀抽噎著：“奴婢剛到書房...就撞見側妃在階前等王上...“她指著膝蓋上的淤青，“她打翻食盒不說，還讓奴婢帶話...“
越青忽然笑出聲，眼底卻結著冰：“是不是說，本宮這輩子都別想再近王上的身？“
靈雀瞪大眼睛：“王后怎知...“
“蠢貨的把戲，翻來覆去不就那幾句。“越青托起靈雀的手腕檢查傷勢，“傷到骨頭沒有？“
見靈雀搖頭，越青起身理了理裙裾：“走，隨本宮去見王上?！?p> “可、可王上在西華宮...“靈雀的聲音越來越小。
越青已經(jīng)邁出門檻，回頭時逆光的身影勾勒出凌厲的輪廓：“怕什么？本宮倒要看看，這梧桐林是誰做主?！?p> 廊下的風鈴突然劇烈搖晃，驚起一樹鳳凰花雨。
越青領著風華殿三十六名金甲侍衛(wèi)穿過梧桐林時，驚起漫天飛鳥。這陣仗連太子妃鳳凰都睜開了眼，卻只冷哼一聲：“且看她能翻出什么浪來?！?p> 西華殿前，守門侍衛(wèi)張開羽翼阻攔：“王后止步，王上正在...“
寒光乍現(xiàn)，血濺玉階。那侍衛(wèi)的右翼齊根而斷，落地時還在抽搐。越青甩去劍上血珠，鎏金步搖在殺氣中紋絲不動：“本宮執(zhí)掌六宮，何處去不得？“
靈雀望著主子凌厲的側臉，恍惚又見當年魔尊風采。
殿內(nèi)，鳳夏仍慵懶地倚在鳳靈肩頭，連起身行禮的意思都沒有。越青卻規(guī)規(guī)矩矩福了一禮：“驚擾王上。“
鳳靈手中茶盞重重一擱：“王后這是要造反？“
“臣妾豈敢?！霸角嘀逼鹕頃r，眼中寒芒乍現(xiàn)，“來人，拿下這妖妃！“
鳳夏猛地彈起，卻被兩名侍衛(wèi)按住肩膀：“王上！她...“
“且慢！“鳳靈拍案而起，“王后今日必須給個說法！“
越青指尖輕撫靈雀腕上淤青：“王上不妨問問，這位'妖妃'是如何'教訓'臣妾的貼身侍女？“她特意咬重“教訓“二字，目光如刀刮過鳳夏慘白的臉，“若她再動一下，臣妾這劍可認不得什么側妃。“
鳳夏突然撲到鳳靈腳邊：“妾身不過責罰了個不懂規(guī)矩的野丫頭...“
“野丫頭？“越青突然笑出聲，“靈雀侍奉王上萬年，竟成了野丫頭？“她劍尖挑起鳳夏下巴，“你當真只是'教訓'？“
鳳夏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卻仍強撐道：“就是教訓！“
越青緩緩抬起眼簾，眸中似有淚光閃動：“王上，臣妾今日還能站在這里，全憑靈雀以命相護?！?p> 鳳靈面色驟變：“究竟發(fā)生何事？“
靈雀撲通跪下，衣袖滑落露出臂上猙獰傷痕：“奴婢奉王后之命送甜湯，卻在半路被側妃截住...“她聲音發(fā)顫，“側妃說...說既已誕下王子，王后之位遲早是她的，不如...不如主動讓位...“
“荒唐！“鳳靈一掌擊碎案幾。
“臣妾自然回絕，“越青指尖輕撫頸間紅痕，“誰知她竟惱羞成怒...“話未說完便哽咽難言。
靈雀接道：“側妃見王后修為未復，竟召來火羽衛(wèi)...“她掀開衣領，露出焦黑的鞭痕，“若非奴婢拼死相護...“
“血口噴人！“鳳夏厲聲尖叫，卻在看到越青掌心那枚赤紅翎羽時僵住——那是她本命羽翼的護心羽。
鳳靈捏著翎羽的手青筋暴起：“你還有何話說？“
鳳夏癱軟在地：“王上明鑒！這必是她們...“
“夠了！“鳳靈甩袖震開她，“念在稚子無辜，暫不懲處。但此事必要徹查！“
越青忽然柔聲道：“王上，孩子尚小，若由這般心性歹毒之人教養(yǎng)...“她指尖凝出一朵彼岸花，“不如交由臣妾撫養(yǎng)，總歸要喚我一聲母后?！?p> 鳳靈沉默片刻：“準。“
“不！“鳳夏瘋魔般抱住鳳靈衣擺，“王上哥哥！你不能把我們的孩子交給她，你知道的，她明明是...“話音未落便被禁言術封了口。
鳳靈冷眼掃過：“禁足三月。孩子即刻送往風華殿。“轉身時玄色披風掃過鳳夏慘白的臉。
越青恭送鳳靈離去后，俯身捏起鳳夏下巴：“本宮給過你機會?！爸讣饬Φ缼缀跻笏楣穷^，“記住，動我的人，是要償命的?！?p> 踏出殿門時，她一連下了七道禁令，將西華殿上下盡數(shù)更換。夜風中，她撫摸著懷中沉睡的雛鳳，對靈雀輕笑：“走吧，該回去休息了?！?p> 月光將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長得像是要吞沒整個梧桐林。
行至回廊拐角，靈雀確認四下無人后，忍不住壓低聲音：“王后這招真是高明。“
越青指尖把玩著一縷發(fā)絲，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本宮向來懶得與蠢貨計較。不過...“她低頭看了眼懷中熟睡的雛鳳，嬰兒紅撲撲的臉蛋蹭著她的衣襟，“如今這小東西在我手里，倒要看看那賤人還敢不敢造次?！?p> 鳳靈豈會不知其中蹊蹺？鳳夏再蠢也不至于明目張膽行刺王后。但越青這般步步為營的算計，反倒讓他心頭發(fā)燙——就像當年她毀天滅地時那般令人著迷。
鳳凰殿內(nèi)，太子妃聽完侍女的稟報，緩步走到窗前。晚風拂過她不再年輕的容顏，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個青衣女子也是這樣，不費吹灰之力就奪走了太子全部的目光。她苦笑著撫過窗欞上雕刻的鳳凰紋——這深宮里的女人啊，終究都比不過那個人。
風華殿內(nèi)，越青剛踏進門檻就軟軟地倒進鳳靈懷里，方才的凌厲盡數(shù)化作繞指柔：“王上~“她指尖劃過他緊繃的下頜線，“今日受了驚嚇，讓臣妾好好伺候您可好？“
鳳靈喉結滾動，這樣的越青陌生得讓他心跳加速：“我的王后素來端莊...“
話音未落，越青已經(jīng)將他推倒在錦被間。青絲垂落如瀑，隔出一方只屬于兩人的天地。她俯身時，衣襟散開露出鎖骨處那朵彼岸花紋：“在你面前...“紅唇貼著他耳垂輕語，“我從來只是越青。“
窗外，最后一縷夕陽被夜色吞沒。靈雀輕手輕腳地放下重重紗帳，將滿室春光掩在燭影搖紅之中。
清晨的鳳凰殿內(nèi)，檀香裊裊。越青端坐在下首，雙手交疊置于膝上，指尖微微泛白。
“昨日聽說，王側妃被關了禁閉，王后這是怎么回事？“鳳凰的聲音不疾不徐，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威嚴。
越青抬眸，眼中一片澄澈：“回母親。王側妃意欲刺殺兒媳，證據(jù)確鑿。原本昨日就該按律處置，“她頓了頓，聲音輕柔了幾分，“但念在她為王上誕下麟兒有功，這才從輕發(fā)落，只讓她閉門思過?！?p> 鳳凰指尖輕撫茶盞邊緣：“嗯，聽說孩子已經(jīng)送到你那里教養(yǎng)了？“她目光如炬，“可別餓著凍著?！?p> “母親請放心?！霸角啻浇俏P，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笑容，“那是王上的骨血，兒媳自當悉心照料，不敢有半分懈怠?！?p> 鳳凰凝視她片刻，終是點頭：“那就好?！八Z重心長道，“后宮和睦最是要緊?！?p> “兒媳謹記母親教誨?！霸角喙Ь葱卸Y，發(fā)間步搖紋絲不動。
出了殿門，越青臉上的端莊瞬間化作嬌俏。她快步上前，纖纖玉手挽住鳳靈的臂膀：“王上~“尾音拖得綿長，“我想去鳳凰頂看看。“
鳳靈挑眉，金眸中閃過一絲疑惑：“去那兒做什么？風大得很。“
“就是想看看風景嘛?！霸角嗷瘟嘶嗡氖直?，眼波流轉。
鳳靈失笑，反手握住她的柔荑：“我?guī)闳ノ嗤┝挚珊?？眼下正值花期，連花界都比不上這兒的景致?！?p> 越青眸色微暗，旋即展顏：“都聽王上的?！?p> 鳳靈展翅化作原形，金紅色的羽翼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越青伏在他背上，感受著風從耳畔呼嘯而過。腳下是綿延無盡的梧桐花海，絢爛得令人目眩。
“青青，你看。“鳳靈俯沖而下，停在一座精巧的琉璃亭前，“這是我特意為你建的?！?p> 亭子懸在最高的梧桐枝頭，四周花團錦簇。越青躺在秋千上，任由微風拂過面頰。馥郁的花香縈繞鼻尖，抬眼是望不到邊際的梧桐林海，確實令人心曠神怡。
“真舒服?！八p嘆，聲音里帶著幾分慵懶。
鳳靈在她身旁坐下，指尖拂過她的發(fā)絲：“喜歡嗎？這是我特意為你修的?！?p> 越青仰頭，在他臉頰落下一個輕吻：“多謝夫君。“陽光透過梧桐葉的間隙，在她眼中投下細碎的光影。
鳳靈望著秋千上巧笑嫣然的越青，忽然恍惚起來。眼前這個天真爛漫的王后，與記憶中那個執(zhí)劍大鬧九重天的魔尊，還有黃泉路上妖異絕艷的彼岸花，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她？
這段姻緣，說到底是他強求來的。當年趁她重傷昏迷，在梧桐林強行結下姻緣契；可若說不是真心，人間那五百年苦修，踏遍三界只為尋她一縷芳蹤，又作何解釋？
鳳靈不自覺地撫上心口。奇怪的是，如今夙愿得償，他反而覺得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身影越來越模糊。這百年來，越青的冷落像一盆冰水，漸漸澆熄了他滿腔熾熱。反倒是鳳夏日復一日的溫柔相伴，讓他的心重新找到了歸處。
秋千上的越青忽然轉頭對他嫣然一笑，陽光在她睫毛上跳躍。鳳靈怔了怔，突然意識到——他愛的，或許從來都是那個求而不得的幻影。就像凡人追逐天邊月，真到了月宮才發(fā)現(xiàn)，那里不過是一片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