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漸漸散去，幾個老者顫巍巍地朝越程煜拱手作揖，口中不住念叨：“多謝越大夫，多謝越大夫……”
待風(fēng)波平息，越程煜這才看清眼前一身男裝的女子竟是自家妹妹，眉頭一皺，語氣既驚且憂：“青青？你怎么來了？外面這么亂，太危險了！”
越青見他眼下青黑，唇色泛白，顯然已熬了數(shù)日，心頭一緊，忍不住埋怨：“你們連個口信都不往家里送，母親都快急瘋了！”
越程煜抬手揉了揉眉心，疲憊中帶著無奈：“我沒事，你快回王府去，這里不是你該待的地方?！?p> 云瑯煊已翻身上馬，聞言側(cè)首道：“我送你回去?！?p> 越青正欲拒絕，忽見一名士兵疾奔而來，單膝跪地急報：“將軍！城外流民暴動，青城山弟子被困，情況危急！”
越程煜面色驟變，拳頭攥得咯咯作響：“青城山門規(guī)森嚴(yán)，弟子下山不得傷及百姓，他們這是要活活困死我們！”
云瑯煊眸中寒光一閃，冷笑一聲：“青城山不殺人，我殺。”他猛地一勒韁繩，戰(zhàn)馬嘶鳴，“越青，你速去尋小王爺，讓他請王妃即刻入宮——他自會明白！”
越青重重點(diǎn)頭，翻身躍上親兵牽來的戰(zhàn)馬，臨行前深深看了兄長一眼：“哥，穩(wěn)住醫(yī)館，只要病人不出亂子，京城就亂不了！”
話音未落，二人已分頭疾馳而去，馬蹄聲如雷，撕破沉寂的夜色。
城外，暮色如血。
云瑯煊率兵趕到時，青城山弟子已被逼至一處破敗的土墻下，數(shù)名白衣染血的弟子正勉力支撐著劍陣，而外圍的流民如潮水般涌來，刀光閃爍間，竟隱隱透著幾分訓(xùn)練有素的殺伐之氣。
他勒馬急停，目光一掃，沉聲問道：“還剩多少人？”
領(lǐng)頭的青城山師兄踉蹌上前，袖口已被血浸透，卻仍挺直脊背，啞聲道：“將軍，二十三名弟子盡數(shù)在此，其中五人重傷，無法移動，其余尚可一戰(zhàn)?！?p> 云瑯煊心頭一沉。他此行只帶了百名親兵，三匹戰(zhàn)馬，而圍困此地的流民少說也有五百之眾——更棘手的是，這些人絕非尋常饑民，進(jìn)退間竟有章法，刀鋒所指，招招狠辣，分明是受過訓(xùn)練的亡命之徒！
“援軍未至，不可硬拼?！彼渎曄铝?，“先固守此地，救治傷員！”
那師兄聞言，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憂色：“越程煜師兄那邊……可還撐得?。俊?p> 云瑯煊握緊韁繩，語氣篤定：“放心，有他和越長翎坐鎮(zhèn)，醫(yī)館亂不了?！?p> 聽到“越長翎”三字，青城山眾人神色稍緩，仿佛這三個字本身就是一道護(hù)身符。那師兄長舒一口氣，低聲道：“有越長輩在，我等便安心了?！?p> 云瑯煊不再多言，翻身下馬，錚然拔劍。寒刃映著殘陽，在他眼底淬出一道凜冽的光。
“治傷的事交給你們?！彼麢M劍于前，聲音如鐵，“至于這些雜碎——我來殺?！?p> 越青策馬直闖京城司，馬蹄在青石板上踏出急促的脆響。云濤見她滿身風(fēng)塵，二話不說引她入內(nèi)。
云瑯桓正在沙盤前部署，抬頭見是她，手中令旗“啪“地折斷。他三步并作兩步?jīng)_上前，一把將人按進(jìn)懷里，鎧甲硌得越青生疼：“你不要命了？這種時候還敢在外頭亂闖！“
越青被勒得喘不過氣，緩了緩才道：“云將軍在城外被圍，青城山弟子傷亡慘重。他要你即刻請公主入宮，說...說你會明白。“
云瑯桓猛地松開她，轉(zhuǎn)身就要點(diǎn)兵。越青卻按住他的臂甲：“我去接應(yīng)?！?p> “胡鬧！那些流民...“
“我若怕死，就不會來報信了?！霸角啻驍嗨?，眼中映著燭火，亮得驚人，“我父兄還在醫(yī)館苦撐，我比誰都惜命?！?p> 最終云瑯桓派了兩名精銳隨行。出城時正值流民第二輪進(jìn)攻，越青青衣染血，劍鋒所過之處竟無活口。她殺得狠厲，不像閨閣少女，倒像從地獄爬出的羅剎。
云瑯煊見她渾身是血差點(diǎn)失控：“誰讓你來的！“
“沒時間廢話?！霸角嗄税涯樕系难斑@些人進(jìn)攻有章法，分明是...“
“江湖殺手?！霸片橃咏釉挘蝗凰浪蓝⒆∷?，“青青，你當(dāng)真在鄉(xiāng)下長大？“
越青咧嘴一笑，沾血的虎牙格外刺眼：“都是哥哥們教得好呀?！罢f罷提劍沖向第三波敵陣，青衣翻飛如索命幡。
城內(nèi)，暗流涌動。
不知從何處又傳來蠱惑人心的叫嚷，流民們蠢蠢欲動。就在騷亂將起之際，廣佛寺的鐘聲突然響徹長街。云浚一襲月白僧袍，領(lǐng)著十八羅漢肅立在醫(yī)館門前。他手持念珠，聲如清泉：“眾生皆苦，何苦再添新孽？“
城外，血色浸染黃土。
越青的長劍已經(jīng)卷刃，云瑯煊的鎧甲上插著三支斷箭。他們背靠背站在尸堆上，四周的殺手仍在逼近?！斑€能戰(zhàn)嗎？“云瑯煊喘著粗氣問。越青吐掉嘴里的血沫，笑得猙獰：“死不了。“
宮墻內(nèi)，公主摔碎了茶盞。
“皇上！“她指著窗外沖天的火光，“再不發(fā)兵，明日暴民就會坐在你的龍椅上！“皇帝攥著軍報的手在發(fā)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頭：“阿桓到哪了？“
街巷中，云瑯桓的佩刀滴著血。他剛處決第七個煽動者，突然聽見孩童啼哭。轉(zhuǎn)身將那個躲在米缸里的孩子拎出來塞給親兵：“送去越府?！疤ь^時，發(fā)現(xiàn)東方的天際已經(jīng)泛白。
這場風(fēng)暴持續(xù)了整整七日。
佛寺的誦經(jīng)聲、戰(zhàn)場的喊殺聲、皇宮的爭執(zhí)聲、街巷的追捕聲，在京城上空交織成一首亂世悲歌。直到第八日的朝陽升起時，人們才發(fā)現(xiàn)：
廣佛寺門前的血漬已被洗凈；
城外最后一名殺手被釘在官道上；
公主拿著虎符走出宮門；
云瑯桓在晨光中歸刀入鞘。
皇帝站在摘星樓上，望著漸漸恢復(fù)生息的城池，忽然對身旁的老太監(jiān)道：“朕這兩個侄兒...一個守住了邊疆，一個護(hù)住了京城?！?p> 老太監(jiān)看著陛下眼下的青黑，輕聲道：“幸好，天佑神州?！?p> 當(dāng)越青的劍第一百零三次刺穿敵人咽喉時，朝陽終于刺破云層。
她搖搖晃晃地站在尸山血海中，突然聽見熟悉的馬蹄聲。轉(zhuǎn)頭望去，云瑯桓帶著援兵踏碎晨霧而來，玄色披風(fēng)獵獵作響，像一面終于升起的戰(zhàn)旗。
“你終于...“越青剛開口就嗆出血沫，卻不管不顧地?fù)溥^去。染血的指尖剛碰到對方鎧甲就脫力下滑，被云瑯桓一把撈進(jìn)懷里。
“青青別怕。“他扯下披風(fēng)裹住她發(fā)抖的身子，聲音比任何時候都溫柔，“我?guī)慊丶??！?p> 云瑯煊拄著斷刀站在三步外，突然笑出聲來。他早該看出來的——越青每次提及云瑯桓時驟然明亮的眼睛，云瑯桓書案上那幅總也畫不完的小像。
“有意思?！八税涯樕系难?，踢開腳邊的斷箭。既然這出戲如此精彩，他這個看客自然要看到結(jié)局。
幸存的士兵們互相攙扶著站起來，不知誰先唱起了邊關(guān)的小調(diào)。在嘶啞的歌聲里，越青攥著云瑯桓的衣襟沉沉睡去，而城樓上，第一縷陽光正照在旌旗上。
晨霧未散，青城山弟子們相互攙扶著走進(jìn)城門。云浚的月白僧袍在血色斑駁的人群中格外醒目，像一尊即將消散的雪色觀音。
越青突然追上去，染血的指尖在對方袖口留下一道紅痕：“云浚師父！“
僧人駐足，目光掃過她破碎的衣襟：“可傷著筋骨？“
“我沒事?！霸角嗪鷣y抹了把臉，“你...還要回佛堂面壁？“
云浚手中念珠第三次斷了。他彎腰去拾，聲音比往常低三分：“三年禪關(guān)，正好為施主祈福?！?p> 越青突然笑了，笑聲比哭還難聽：“你連我心意都不敢聽，祈的什么福？“
風(fēng)掠過城墻，云浚的背影僵了僵。有溫?zé)岬囊后w砸在撿起的佛珠上——原來菩薩也會落淚。
宮墻拐角處，云瑯煊抱臂看著這一幕，突然覺得有趣極了。這個能一劍封喉的丫頭，此刻竟像只被雨淋透的貓兒。
三日后，御賜的溫泉池里。
云瑯煊掬起一捧水，嘩啦一聲潑在肩上，忽然道：“二弟，你家那個丫鬟，功夫了得。“
云瑯桓閉目養(yǎng)神，唇角微揚(yáng)：“自然。敢單槍匹馬闖戰(zhàn)場的女子，本就不凡?！?p> “越家的人，莫非個個習(xí)武？“
“越長翎、越程煜會武，世人皆知。至于越程辛——“他輕笑，“一推就倒，嬌弱得很?！?p> 云瑯煊瞇起眼：“但越青不同。城外那些殺手，皆是亡命之徒，她卻如砍瓜切菜，殺得片甲不留?！八D了頓，“那身手，不像十六歲?！?p> “大哥是疑心她身份有假？“
“一個鄉(xiāng)下長大的丫頭，醫(yī)術(shù)、武功樣樣精通，未免太過蹊蹺?！?p> 云瑯桓睜開眼，眸中映著水光：“她會的可不止這些。品畫鑒寶，信手拈來，琴棋書畫怕是也不在話下。“他低笑，“簡直像個——“
“神人?！霸片橃咏釉?，忽然傾身，“二弟，你既有了正妃，不如將她給我做填房？“
云瑯桓笑意驟冷：“大哥說笑了。她已是我房中侍妾，豈能委屈你做填房？“他撣了撣水面，“要配，也得是名門閨秀?！?p> 云瑯煊沉默，水汽蒸騰間，兄弟二人各懷心思。
是夜，寢房
越程辛跪坐榻邊，纖指輕揉云瑯桓的肩，柔聲道：“夫君，妾身有一事相求。“
“嗯？“
“三妹她……年已十六?！?p> 云瑯桓側(cè)目：“哪個三妹？“
“就是府里的……越青?！八曇魸u低，“妾身想替她求個恩典……“
他突然打斷：“你對她了解多少？“
越程辛一怔：“她自幼不在府中，去年夏日才歸。初見時衣衫襤褸，但母親囑咐要多加照拂，后來發(fā)現(xiàn)她聰慧可人……“
云瑯桓翻身躺下：“乏了，明日再說?！?p> 越程辛指尖一顫，默默熄了燈。黑暗中，她聽見自己心跳如雷。
清晨的陽光透過紗窗照進(jìn)內(nèi)室，越青纖細(xì)的手指正在為越程辛系著衣帶。她動作輕柔，卻在不經(jīng)意間收緊了指尖：“姐姐，昨日可曾向王爺提起那件事？“
越程辛臉上浮現(xiàn)出為難的神色，輕嘆道：“昨夜我剛要開口，王爺就說乏了?！八兆≡角嗦燥@冰涼的手，“不如改日我陪你一同去說?！?p> 花園里春色正好，涼亭四周垂著輕紗。越青端著茶盤侍立一旁，忽然放下茶具，跪在了冰涼的石板上。她的裙擺在地面鋪展開來，像一朵盛開的墨色蓮花。
“奴婢斗膽，求王爺一個恩典?！?p> 越程辛手中的茶蓋輕輕一顫，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她連忙道：“妹妹有什么話起來說便是。“
云瑯桓修長的手指緩緩摩挲著青瓷杯沿，目光如霜：“說?！?p> “奴婢自幼長在山野，不識禮數(shù)，不通文墨，實(shí)在配不上王府的氣派?！八~頭輕觸地面，“求王爺開恩，允奴婢出府自謀生路?！?p> 越程辛見狀立即幫腔：“王爺，妹妹性子向來不喜拘束...“
“砰“的一聲，茶盞重重落在案幾上。云瑯桓霍然起身，竹簾被他帶得嘩啦作響。他背對著姐妹二人，聲音冷硬如鐵：“本王還有軍務(wù)要處理?！?p> 廊下的風(fēng)鈴被風(fēng)吹得叮咚亂響。
待那道玄色身影遠(yuǎn)去，越程辛才扶起妹妹：“王爺這是要再考慮考慮。“
越青望著云瑯桓消失的方向，忽然輕輕一笑：“我去看看劉媽媽，她總說腰疼得厲害。“
越程辛從袖中取出一個繡花錢袋塞給她：“替我向劉媽媽問聲好?！?p> 角門外，越青掂了掂手中的錢袋，卻轉(zhuǎn)身朝著與劉媽媽住處相反的方向走去。
公主并非心胸狹隘之人，漸漸將府中部分事務(wù)交由越程辛打理。兩人相處倒也融洽。
越青回到越府時，府中一切如舊。越長翎依舊神色冷淡，倒是越程煜見了她格外熱絡(luò)。
“妹妹怎么突然回來了？“
“來看看劉媽媽。“
“正巧，她如今在母親院里伺候?！霸匠天弦鶅?nèi)院走，目光掃過她的手腕，“身上的傷可好些了？“
“結(jié)痂了，只是陰雨天還會隱隱作痛?！霸角噍p描淡寫地帶過，轉(zhuǎn)而問道，“母親近日可好？“
“老樣子。“
穿過回廊，越夫人正在佛堂誦經(jīng)。聽到動靜，頭也不抬：“回來了?！?p> “給母親請安?！?p> “嗯?！霸椒蛉藫軇幽钪?，“有事就去忙吧?！?p> 越程煜有些尷尬：“母親一向如此...“
“我明白?！霸角啻驍嗨?，“大哥替我跟二姐姐說一聲，晚些時候我送劉媽媽回來再去見她。“頓了頓，“我想帶劉媽媽出去走走?！?p> 偏房里，劉媽媽正在繡一副松鶴圖。見越青進(jìn)來，忙放下針線：“三小姐！“
“媽媽，“越青扶住要行禮的老人，“今日得空，帶您去街上逛逛可好？回來這些日子，還沒好好陪您說過話?！?p> “老奴去跟夫人說一聲?！?p> “我等著。“
待劉媽媽告了假出來，越青攙著她慢慢往外走。春日的陽光透過新發(fā)的柳枝，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小姐要帶老奴去哪兒？“
小時候難得帶您進(jìn)城，您也不嫌我粗鄙，總讓我跟著?！霸角喾鲋鴦寢屄咧?，唇角掛著淺笑。
劉媽媽拍了拍她的手：“要不是小姐機(jī)靈，時常打些野味回來，我們這些下人哪能沾到葷腥？大伙兒都念著您的好呢?！?p> 越青笑了起來：“說起來，我都好久沒去打野雞、摸魚了......“
“如今可是王府的人了，哪還能做那些事？“劉媽媽搖頭。
“我在王府有月例，今日您想吃什么、買什么，我都給您置辦。“
劉媽媽只是笑，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欣慰。她老了，不圖什么，只盼著有人能陪她說說話。
這時，前頭傳來一陣吆喝：“熱騰騰的肉包子——“
越青眼睛一亮：“劉媽媽，您等著！“她快步過去，不一會兒捧著兩個油紙包回來，“趁熱吃?！?p> 兩人坐在路邊的老槐樹下，劉媽媽咬了一口，忽然就落了淚。越青忙替她擦眼淚：“婆婆，如今不是都好了嗎？“
“是啊......“劉媽媽哽咽著，“您小時候總說這句話。那時候瘦得皮包骨，為了換一個包子，得漫山遍野地?fù)觳?.....“她抹著淚，“好不容易回了京城，卻又......“
“我在王府過得很好。“越青笑著打斷，“吃穿不愁，還有新衣裳?！?p> 劉媽媽撫了撫她的發(fā)鬢：“傻孩子，老婆子還沒糊涂。陪嫁丫頭的日子，哪能真那么好過？若是受了委屈，就來找我，我去求夫人......“
“大姐姐待我很好。“越青搖頭。
劉媽媽嘆了口氣，顫巍巍地站起身：“出來久了，該回去了。下人不能總在外頭晃悠?！?p> “我送您?！?p> “不用?！皠寢寯[擺手，“老婆子想自己走走。您在這兒等二小姐吧，我回去替您傳話?！?p> 越青不再堅(jiān)持，目送她佝僂的背影漸漸走遠(yuǎn)。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街角，她才終于低下頭，眼淚無聲地砸在青石板上。
那些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過來的。
幸好，她終究是熬過來了。
“喏，擦擦臉?！?p> 一方素白錦帕突然遞到眼前。越青抬頭，正對上云瑯桓那雙似笑非笑的眸子。
“王爺？“她慌忙起身。
云瑯桓負(fù)手而立，故作淡然：“本王恰巧路過，見你在此哭哭啼啼，平白丟了王府的臉面。“他將帕子又往前遞了遞，“不必謝恩。“
越青抿了抿唇：“奴婢自有帕子?！八Ａ烁Ｉ?，“王爺公務(wù)繁忙，不必在此耽擱?！?p> “等人？“云瑯桓瞇起眼睛，“等誰？“
“二姐姐?！?p> 云瑯桓作勢要走，卻突然折返：“本王記得，你仍是王府的丫鬟？“
“今日告假了?！?p> “不準(zhǔn)?！?p> “那王爺就在這兒等著吧?！霸角鄤e過臉，索性在石階上坐下。
云瑯桓氣結(jié)，竟真撩袍坐在了她三步之外。兩人僵持間，越程嵐款款而來，見到這陣仗頓時愣?。骸巴鯛斣踉诖颂?？“
“陪本王的丫鬟等她姐姐。“云瑯桓刻意咬重“丫鬟“二字，目光卻緊鎖越青。
越青徑直挽住越程嵐：“二姐，我們茶樓說話?！八龎旱吐曇簦瓣P(guān)于...那人的事?！?p> 經(jīng)過云瑯桓身側(cè)時，她裙角帶起一陣微風(fēng)，隱約傳來一句：“王爺若閑得慌，不如去查查西市的包子鋪?！?p> 云瑯桓望著姐妹倆遠(yuǎn)去的背影，忽然笑了。他摩挲著手中未被接過的錦帕，上面還沾著一滴未干的淚。
“查包子鋪？“他輕聲自語，“有意思?！?p> 云瑯桓徑自在她們對面坐下，半點(diǎn)不見外。越青蹙眉：“王爺當(dāng)真要聽？“
“本王不介意聽聽家長里短。“他慢條斯理地斟了杯茶。
越青眸光一轉(zhuǎn)，當(dāng)真說了起來：“二姐姐，下個月大姐姐生辰，你說送什么好？“
越程嵐恍然：“是了，大姐姐生辰將至。“她蹙眉思索，“妹妹想送什么？“
“大姐姐不缺金銀首飾?！霸角嗤兄?，“我打算上山捉幾只兔子，給她養(yǎng)著解悶。“
“噗——“
云瑯桓一口茶噴了出來。見姐妹二人齊齊望來，他輕咳一聲：“倒是...別致。“他取出錦帕拭了拭唇角，“若是銀錢不夠，本王可以借你?！?p> 越程嵐忙打圓場：“妹妹送什么，大姐姐都會歡喜的?！?p> 云瑯桓垂眸飲茶，不再作聲。茶煙氤氳間，他眼底閃過一絲笑意——這丫頭分明是故意說些荒唐話，想氣走他。
可惜，他偏不走。
“二姐姐覺得可好？“
“自然好?！霸匠虓姑虼捷p笑，“大姐姐素來喜愛小動物，常說玉兔搗藥最是靈性?！?p> 越青眼中漾開笑意：“那便這么定了。“
“只是...“越程嵐遲疑道，“你如何出城上山？不如讓大哥...“
“到時自會告知姐姐?！霸角嗪鋈黄鹕恚斑@茶喝得急了，姐姐陪我去凈手可好？“
二人轉(zhuǎn)入回廊，越青四顧無人，立刻壓低聲音：“云瑯煊近日都在西城巡防。后日未時，姐姐可著那件杏色襦裙，往東市脂粉鋪去?！八焖俦葎澲敖?jīng)過茶肆?xí)r假意崴腳，他的馬必經(jīng)過那里。“
越程嵐耳尖泛紅：“這...“
“他每逢雙日午時必去佳人茶樓?！霸角嘤秩^一張紙條，“這是他愛點(diǎn)的茶單。至于王府那邊...“她狡黠一笑，“二姐姐，你也要努力啊?！?p> 晨光透過雕花窗欞灑進(jìn)內(nèi)室，越青手持犀角梳，動作輕柔地為越程辛梳理青絲。銅鏡中映出她欲言又止的模樣。
“姐姐...“她指尖繞著一段發(fā)尾，“你覺得兔子可愛嗎？“
鏡中突然多出一道玄色身影——云瑯桓不知何時已倚在門邊，聞言嘴角微揚(yáng)。
越程辛撫了撫新綰的隨云髻，溫婉一笑：“雪團(tuán)似的，自然可愛。“
“那...“越青眼睛一亮，“若送姐姐一白一灰兩只可好？“她說著偷瞄向門口，“我親手做兔籠，比竹編的鳥窩還精巧...“
話音戛然而止。云瑯桓已踱步進(jìn)來，玉冠下的眉眼帶著促狹：“本王的丫鬟倒多才多藝?！八室庠凇氨就酢岸稚弦Я酥匾簟?p> 越青耳尖微紅，卻梗著脖子道：“奴婢鄉(xiāng)下把式，比不得王爺見識?！?p> “王爺?！霸匠绦梁鋈惠p喚，“您看這發(fā)間可要添支步搖？“
云瑯桓正要作答，忽見窗外小廝捧著《馴獸經(jīng)》匆匆而過。他眸光一閃，再看向越青時，笑意更深：“三日后休沐，本王倒想瞧瞧...“
“什么？“
“某人捉兔子的本事?！?p> 越程辛想著那對兔子，眉眼間盡是笑意。越青見她歡喜，便定下了上山的日子。
這日清晨，越青送云瑯桓出了府門，轉(zhuǎn)身去廚房查看午膳。穿過回廊時，忽然被人一把按在了朱漆柱上。
“大公子？“她抬眼，正對上云瑯煊含怒的眸子，“您今日不出城巡防？“
“越青，“他咬牙切齒，“你出賣我?！?p> “我出賣您什么？“
不遠(yuǎn)處，云瑯桓與云濤去而復(fù)返，恰好將這一幕盡收眼底。云濤低聲道：“屬下去叫越姑娘過來。“
云瑯桓抬手制止，眼中暗流涌動：“聽聽?！?p> 廊下，云瑯煊怒意更甚：“前幾日在東市'偶遇'你二姐，之后無論茶樓、書肆，甚至練兵場外都能'巧遇'?！八平徊?，“能將我的行蹤摸得如此清楚，除了你還有誰？“
越青奮力掙扎，卻被他箍得更緊：“休想讓我娶你姐姐?！?p> “我二姐才貌雙全，對你一片真心，你憑什么——“
“因?yàn)槲已劾镏豢吹玫侥悖 霸片橃油蝗坏秃?，“從你渾身是血站在尸堆上那日起，再美的女子也入不了我的眼！?p> 越青僵住了。
趁她愣神，云瑯煊松了力道。她立刻掙脫，退開三步遠(yuǎn)：“大公子請自重?！?p> “無妨，“云瑯煊撫過方才摟過她的手臂，笑得勢在必得，“我有的是耐心。“
假山后，云瑯桓捏碎了手中的青瓷藥瓶。
云瑯煊的話音剛落，回廊盡頭忽然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
“父親！“
兩個約莫七八歲的男孩小跑著過來，錦衣玉帶，腰間還掛著小小的木弓。他們好奇地打量著越青，又看向自己父親：“您怎么在這兒？該去練箭了。“
云瑯煊立刻松開越青，輕咳一聲：“這就去?！?p> 兩個孩子卻不依不饒，大的那個指著越青：“父親方才抱著這個姐姐做什么？“
“胡說什么！“云瑯煊耳根微紅，一手一個拎起孩子就走，“去校場。“
待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越青才長舒一口氣。她抬手擦了擦額角的冷汗，指尖還在微微發(fā)抖。
方才那一幕——云瑯煊將越青逼至角落，兩人幾乎鼻息相聞——讓他胸口翻涌著陌生的焦躁。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竟對這個丫頭存了這般心思。
?。|苑花園）
“姐姐，“越青替越程辛拂去肩頭落花，“若我走了，你會怕嗎？“
越程辛指尖一頓，隨即溫柔笑道：“我早知留不住你?！八龑⒃角圄W邊碎發(fā)別到耳后，“只要你平安喜樂。“
三日后，云瑯煊在回廊截住越青，這次他眼中帶著志在必得的光：“我想了三個法子娶你?！?p> “哦？“越青抱臂倚柱，“愿聞其詳?！?p> “其一，求母親做主?！?p> “噗——“越青笑出聲，“大公子莫非忘了？我是陪嫁丫鬟，去留只由我姐姐和...“她故意頓了頓，“云瑯桓決定?！?p> “其二，“云瑯煊突然逼近，“生米煮成熟飯?！?p> 越青眸色驟冷：“你大可試試。“她指尖已按在腰間軟劍上，“若非顧忌人多，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躺著了?！?p> 云瑯煊不怒反笑：“那不如賭一場？校場比武，你輸便嫁我，贏了我再不糾纏?！?p> “幼稚?！霸角嗬湫Γ翱v使你贏了，云瑯桓不點(diǎn)頭...“
“我要的是你！“云瑯煊突然握住她的手，聲音低啞，“青青，我待你...“
“你待我如何？“越青猛地抽回手，“不過是寂寞時恰巧遇見個特別的玩物罷了?！八壑斜M是譏誚，“男子求愛，最終不都是為了床笫之歡？“
云瑯煊不理解：“我若不愛你，豈會愿意與你床第之歡。一個男子追求一個女子，最終不就是為了這一生都能她交歡嗎？”
“啪！“
一記耳光響徹回廊。云瑯煊偏著頭，耳邊嗡嗡作響。
“愛是舍棄，是成全?！霸角嘧肿秩绲叮澳氵B這都不懂，談什么情深？“
夜深人靜，云瑯煊獨(dú)坐窗前。月光照在那把越青遺落的木梳上，他突然將案上《詩經(jīng)》摔在地上——正好翻在《關(guān)雎》篇
云瑯桓踩著滿階落葉闖進(jìn)院門。他袖口沾著未干的茶漬，顯然這一日已尋遍了各處?！按蟾纾稍娺^青青？“聲音里繃著細(xì)碎的裂紋。
云瑯煊從酒壇堆里抬起頭，胡茬間還沾著昨夜殘酒。他盯著云瑯桓喉結(jié)滾動幾下：“沒有?！按鸬糜挚煊州p，像在躲避什么。
“從卯時出門就再沒回來?！霸片樆竿蝗货叻四_邊的矮凳，“越家、繡坊、甚至渡口都......“話音戛然而止。
“她走了是不是？“云瑯煊眼底突然燒起暗火，“那天我不該說那些混賬話......“
“你們到底......“云瑯桓攥緊的拳頭又松開，轉(zhuǎn)身時帶倒了一架書，“我去城南再找找?！?p> 越程辛正在穿廊下煎藥，銅勺突然磕到罐沿。她想起三日前越青倚著這棵老梅樹問：“若我化作山風(fēng)，阿姊可會害怕？“當(dāng)時梅枝正巧落下兩瓣，如今想來竟是讖語。
此刻山徑上的越青確實(shí)在追一只雪團(tuán)似的兔子。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腰間匕首隨著奔跑不斷拍打裝草藥的布囊。她不知道云瑯桓正縱馬穿過城門，更不知道越程辛失手打翻了藥罐——滾燙的湯藥在青磚上洇出暗色痕跡，像極了占卜兇吉的龜裂。
云瑯桓猛地勒馬，溪水映著月光，幾根被啃過的野胡蘿卜纓子浮在水面，斷口處還滲著新鮮的汁液。他忽然想起——那小妮子說過要抓只兔子，送給她姐姐。
他翻身下馬，舉著火把往山上走，火光在夜風(fēng)里搖晃，映得林間樹影幢幢。他一邊走一邊喊：“越青！越青！”聲音在山谷里蕩開，驚飛幾只夜棲的鳥。
越青正伏在草叢里，屏息凝神地盯著不遠(yuǎn)處被火光吸引的野兔。眼看那兔子就要踏入陷阱，云瑯桓的喊聲卻驟然驚得它豎起耳朵，一溜煙竄沒了影。越青氣得咬牙，足尖一點(diǎn)，輕盈地掠上樹梢，借著枝葉掩映，悄無聲息地靠近聲音的源頭。
她蹲在云瑯桓頭頂?shù)臉渲ι?，隨手折了根細(xì)枝丟下去。云瑯桓反應(yīng)極快，側(cè)身一避，抬頭便對上了越青那雙含著惱意的眼睛。他心頭一松，唇角不自覺揚(yáng)起，縱身一躍便上了樹：“青青……”
話音未落，那根細(xì)枝承受不住兩人的重量，“咔嚓”一聲斷裂。云瑯桓眼疾手快地攬住她的腰，兩人一同跌了下去。落地時他護(hù)著她翻了個身，自己墊在下面，越青整個人趴在他懷里，發(fā)絲散亂，呼吸微促。
云瑯桓的眸色陡然深了。他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指尖撫過她的臉頰，低頭便吻了上去。越青僵了一瞬，唇上的觸感溫?zé)崛彳?，帶著他?dú)有的氣息，讓她一時忘了掙扎。他的吻起初輕柔，而后漸漸加深，舌尖抵開她的齒關(guān)，越青呼吸亂了，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他的衣襟。
“閉上眼睛?！彼蛦〉馈?p> 她像是被蠱惑，睫毛輕顫著闔上。云瑯桓的吻愈發(fā)熾熱，手掌順著她的腰線滑下，指尖挑開腰帶的系扣。越青猛然驚醒，一把按住他的手，喉嚨發(fā)緊，只能拼命搖頭。
云瑯桓動作一頓，呼吸粗重地抵著她的額：“青青……”
“不行……”她聲音發(fā)顫。
他閉了閉眼，胸腔里翻涌的灼熱漸漸冷卻。
遠(yuǎn)處忽然傳來呼喊聲——
“小王爺！小王爺！”
“二弟！你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