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七的夜晚，越府上下張燈結(jié)彩，紅綢在春風中輕輕搖曳。府中處處洋溢著喜慶的氣氛，唯有西廂房內(nèi)一片寂靜。越青對著銅鏡解開自己的發(fā)髻，將那些精致的珠釵一一摘下。鏡中的少女面容清麗，眼神卻冷得像一汪深潭。
她換上一身粗布丫鬟衣裳，悄悄穿過回廊。月光如水，將她的影子拉得細長。越夫人的院子還亮著燈，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的到來。
“夫人，明日一早，姐姐就出嫁了。“越青跪在冰冷的地磚上，聲音輕卻堅定，“而我也會隨她一同離開越府。臨行前，懇請夫人告知我母親去世的真相?！?p> 越夫人手中的茶盞微微一顫。她放下茶盞，竟是頭一次這般溫柔地將越青扶起，手指輕輕拂過少女額前的碎發(fā)。“孩子，“她的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疲憊，“明日出了這個家門，我就再護不了你了。你姐姐生性純善，只盼她遇得良人。而你...“她頓了頓，指尖微微發(fā)抖，“你要機靈些，莫要像你母親那般，做了替身還要背負一世罵名?！?p> 越青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眼中卻閃過一絲痛楚：“所以...母親并非自愿生下我，對嗎？“
燭火搖曳，在越夫人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她緩緩點頭，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那夜...你父親與山上下來的師兄弟們飲酒至三更。我懷著二丫頭，身子不適，便讓你母親去伺候他就寢?！八氖种笩o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誰知次日天未亮，你父親就怒氣沖沖闖進來，指責我的丫頭不知廉恥，趁他酒醉毀他名節(jié)...“
越夫人的聲音突然哽住，眼中泛起水光。她深吸一口氣：“我當即去尋你母親，卻在偏房見她衣衫不整，身上...盡是淤青?！八闹讣咨钌钇M掌心，“我與你母親自幼一起長大，雖是主仆卻情同姐妹。她哭著告訴我，是你父親...強迫了她。最可恨的是...“越夫人閉上眼，“在她掙扎時，你父親清清楚楚喊出的...是我的閨名?！?p> “所以父親那晚是清醒的?！霸角嗟穆曇衾涞孟癖讣咨钌钇M掌心卻渾然不覺。
越夫人沒有回答，只是繼續(xù)道：“后來你母親有了身孕，肚子一天天大起來。我派人四處尋找你父親，好不容易將他找回來，求他至少納了你母親...“她的聲音突然尖銳起來，“可他竟說那是他的奇恥大辱！連親生骨肉都不愿認！“
窗外的紅燈籠在風中輕輕搖晃，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墻上，扭曲得不成人形。
“后來我生產(chǎn)坐月子，無人照料你母親。她郁結(jié)于心，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越夫人的聲音越來越輕，“你出生那日，她拼盡最后力氣求我，只求讓你活下來。你父親卻執(zhí)意要將你送走...我只好讓劉媽媽帶你去鄉(xiāng)下?！八嘈Φ?，“自那以后，我與你父親...形同陌路?！?p> 越青靜靜地聽完，眼中竟無一絲怨恨。她鄭重地跪下，向越夫人叩了三個響頭：“母親護我十五年，此恩越青永世不忘。我向您發(fā)誓，定會護兩位姐姐周全，直至...我力不能及之日?！?p> 越夫人疲憊地靠在椅背上，嘴角浮現(xiàn)一絲苦笑：“你果然聰明。如今大丫頭出嫁，我最放心不下的...只剩二丫頭了?！?p> “越青明白?！吧倥酒鹕?，月光為她鍍上一層銀邊，“我會為二姐姐...好好謀劃?！?p> 看著越青離去的背影，越夫人終于支撐不住，整個人癱軟在太師椅中。燭火將盡，忽明忽暗地映照著她憔悴的面容。這個家早已讓她精疲力竭，如今一下子送走兩個心頭牽掛，她終于可以...稍稍松一口氣了。
書房內(nèi)檀香裊裊，越青推門而入時，意外發(fā)現(xiàn)父親竟未如往常般宿在玉姨娘處。越長翎獨坐案前，燭火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手中賬冊翻動時發(fā)出細碎的聲響。
“父親，女兒特來拜別。“越青福身行禮，裙裾拂過青磚地面。
越長翎的目光始終未離賬冊，只從喉間擠出一聲：“嗯?！袄呛凉P尖在宣紙上洇開一團墨漬，他頓了頓才道：“往后好生伺候你姐姐姐夫?！?p> “女兒謹記?！霸角啻故讘穑l(fā)間銀簪流蘇紋絲不動。
沉默在父女之間蔓延。窗外更漏聲清晰可聞，三聲過后，越青緩緩直起身。她最后望了一眼父親緊繃的側(cè)臉，轉(zhuǎn)身時袖中手指掐進掌心——原來十五年的離別，竟換不來他一次抬眼。
雕花門扉在身后輕輕合攏，越青站在廊下仰頭望月。夜風卷著殘梅掠過她眼角，帶走那點未成形的濕意。她忽然輕笑出聲，原來自己還在期待這個男人的悔意，真是可笑。
回到廂房，越青從妝奩暗格取出一封早已備好的信箋。燭光下，她指尖輕撫過信封上“程煜親啟“四個清雋小字。明日越程煜歸家賀喜，這封信自會送到他手中。
“兄長明鑒...“筆鋒在“鑒“字最后一捺微微發(fā)顫，墨跡深了幾分。她將母親含冤而死的真相、父親這些年的冷漠，以及自己隱忍多年的緣由一一寫盡。寫到末了，筆尖忽地懸停——
“青不恨父親，唯愿母親魂歸故土。若兄長念及血脈之情，望將母親骨灰移入越家祠堂。若不便...便當青從未提過此事?！?p> 最后一滴墨落在署名處，像極了那年母親咽氣時，落在她襁褓上的那滴淚。越青將信紙折成方勝，蠟封時一滴紅淚正落在“越青“二字上，宛如心頭血。
她吹滅燭火，在黑暗中摩挲著腕間母親留下的銀鐲。明日之后，這越府就一別兩寬了。
二月初八，京城的天空澄澈如洗。迎親的隊伍從越府正門蜿蜒而出，十里紅妝映得整條朱雀大街燦若云霞。喜樂聲里，越青穿著素凈的丫鬟衣裙站在送親隊伍末尾，卻比那滿街的錦繡還要奪目。
陽光穿過喜轎的珠簾，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越夫人站在高階上，忽然發(fā)覺這個向來低眉順眼的庶女，今日竟像一柄出鞘的玉簪——素衣掩不住通身的清貴，低垂的眉眼間自有一段風流。她心頭驀地一緊，攥緊了手中的帕子。程辛那孩子太過純善，往后在夫家...怕是要被這丫頭壓過一頭去。
“母親？“越程嵐輕輕拽了拽她的衣袖，杏眼里蓄著兩汪淚，“大姐姐和三妹妹都走了，以后誰陪我踢毽子呀？“她聲音里帶著稚氣的委屈，完全沒注意到母親瞬間蒼白的臉色。
越夫人勉強笑了笑，撫過小女兒的發(fā)頂。遠處，越青似有所覺，忽然回首望來。那一瞬的目光如秋水照人，竟讓越夫人想起十五年前，那個雨夜里抱著嬰孩跪在她面前的女子——也是這般清凌凌的眼神，看透人心似的。
喜樂聲漸遠，漫天飛舞的合歡花瓣中，越青的身影最終化作一點素色，消失在長街盡頭。越夫人突然覺得這滿目的紅，紅得刺眼。
迎親的隊伍由云家兩位公子率領，旌旗獵獵，儀仗煌煌。云瑯桓一身大紅喜袍端坐馬上，劍眉星目間盡是意氣風發(fā)；其弟云瑯煊則著暗紋錦袍隨行在側(cè)，眉宇間沉淀著沙場淬煉出的沉穩(wěn)。兄弟二人并轡而行，引得街邊圍觀的小姐們頻頻側(cè)目。
越青的目光卻落在云瑯煊身上。這位戰(zhàn)功赫赫的將軍雖不過而立之年，鬢角已隱現(xiàn)霜色。她想起三年前在邊關傷兵營見到他時，那副渾身浴血的模樣。如今他身后跟著兩個七歲的小公子，一左一右騎著小馬駒，稚嫩的臉上已能看出將門風骨。
“姐姐！“越程嵐突然從人群中沖出，珠釵亂顫地撲向喜轎。她死死攥住越程辛的喜服袖口，淚珠斷了線似的往下掉，“你別走...“
越青眼疾手快地攔住她，指尖在她腕間輕輕一按：“二姐姐，吉時不可誤?！八曇糨p柔卻不容置疑，“三日后回門，自有敘舊的時候?！?p> 越夫人罕見地在人前出聲：“嵐兒?！爸贿@一聲，越程嵐便如遭雷擊般松了手。云瑯桓適時上前，執(zhí)起越程辛的柔荑，在漫天飛舞的合歡花中向父母行了大禮。
送親隊伍蜿蜒如龍，越青跟在喜轎旁，只覺得這十里紅妝晃得人眼花。儀仗隊的鑼鼓聲震耳欲聾，沿途官員的道賀聲此起彼伏。盡管衛(wèi)王府的嬤嬤已反復教導過禮儀，真到了這萬目睽睽之下，她仍要遲疑片刻才敢動作。后背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黏膩地貼在肌膚上。
“送入洞房——“
當司儀這聲唱和終于響起時，越青如蒙大赦。她悄悄活動了下僵硬的脖頸，卻在抬眼時對上了云瑯煊若有所思的目光。那眼神如鷹隼般銳利，仿佛能洞穿她精心維持的恭順表象。
穿過重重回廊，越青終于扶著越程辛抵達洞房。王府的庭院深深，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規(guī)矩的刀鋒上。她小心翼翼地為姐姐整理好嫁衣下擺，確保每一道褶皺都符合禮制。
“姐姐先歇著，我去去就回。“越青輕聲告退，轉(zhuǎn)身時才發(fā)現(xiàn)掌心已被指甲掐出幾道月牙形的紅痕。
尋了處僻靜的角落，她靠在一株老梅樹下喘息。二月的風還帶著料峭寒意，卻吹不散她額間細密的汗珠。繡著暗紋的衣袖剛沾上額頭，一塊素白錦帕突然遞到眼前。
“大公子！“越青驚得后退半步，后背撞上粗糙的樹皮。她慌忙福身行禮，“奴婢只是稍作歇息，這就回去伺候新夫人。“
云瑯煊收回懸在半空的手，唇角浮起一絲了然的笑意：“越三小姐不必驚慌。那日在喜轎旁，我就認出你了。“他聲音低沉，像是刻意壓著，“聽聞你因傷了我弟弟的發(fā)小，被罰來王府為婢？“
越青垂眸盯著自己的鞋尖，那里沾著方才踩到的泥漬：“罰與不罰，越青都會來。姐姐性子軟，離不得人照應。“
“倒是稀奇?！霸片橃用忌椅⑻簦疤锰眯〗愀试笧殒?？“
“在王府眼里，越家庶女與婢女有何分別？“越青忽然抬眼，眸中閃過一絲自嘲，又迅速湮沒在恭順之下，“奴婢告退?！?p> 云瑯煊望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手中的錦帕被攥出了褶皺。這是頭一遭，有人將他堂堂云將軍的好意拒之門外。
越青趕回新房時，正遇上云瑯桓帶著一身酒氣歸來。她閃身入內(nèi)，低聲提醒：“姐姐，小公子到了?！?p> 合巹酒盛在纏枝蓮紋的銀杯里，越青捧著托盤的手穩(wěn)如磐石。她能感覺到云瑯桓的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自己的面龐，卻只當是燭火晃了眼。待交杯酒飲盡，她利落地鋪好百子千孫被，退出時將雕花門扉關得嚴絲合縫。
廊下的燈籠在夜風中搖晃，在她素凈的衣袂上投下斑駁光影。越青深吸一口氣，這才發(fā)現(xiàn)那塊被拒的錦帕，不知何時竟攥在了自己手里。
越青推開那扇雕著纏枝紋的房門時，不由怔了怔。這間廂房雖不過方丈之地，卻收拾得極為妥帖——臨窗擺著一張黃花梨木小案，青瓷瓶中斜插著幾枝新折的杏花，連床帳都是簇新的雨過天青色。這哪里是丫鬟的住處，分明是給客居的小姐準備的。
“三小姐可還滿意？“一個清脆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越青回頭，見是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小丫頭，杏眼圓臉，發(fā)間簪著對銀蝴蝶，撲閃撲閃地像是要飛起來。
越青慌忙擺手：“快別這么叫，我如今也是丫鬟...“
“我叫楚楚，“小姑娘笑嘻嘻地跨進門來，手里還端著個紅漆托盤，“是小公子房里的一等丫鬟?！八龑⑼斜P放在案上，里頭盛著幾樣精致點心，“咱們王府的下人分三六九等，但歸根結(jié)底只聽王妃和小公子的。不過王妃常年禮佛，這些瑣事都是小公子在管?！?p> 越青望著那碟玫瑰酥直發(fā)愣。楚楚見狀，湊近她耳邊低聲道：“小公子特意吩咐的，明面上您是新王妃的陪嫁丫鬟，私下里還是越家三小姐。您瞧這屋子，“她手指劃過案上那盞琉璃燈，“哪個丫鬟能用這樣的物件？“
窗外的杏花被風吹得簌簌作響，有幾瓣飄進來落在越青衣襟上。她輕輕拂去花瓣，苦笑道：“那...私下喚我青青就好?！?p> 楚楚歪著頭想了想，忽然“噗嗤“笑出聲：“成！不過在小公子跟前，我還是得規(guī)規(guī)矩矩叫三小姐，不然要挨板子的?！八呎f邊比劃了個打手心的動作，腕間銀鐲叮當作響。
望著這個活潑的小丫頭，越青緊繃了整日的心弦忽然松了松。她伸手拈了塊玫瑰酥，甜香在舌尖化開的剎那，忽然覺得這深宅大院，似乎也沒想象中那般森冷可怖。
晨光熹微，越青才合眼不久，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楚楚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青青，快起身！今日要去給公主王妃請安，耽擱不得?！?p> 越青一個激靈坐起身，匆忙換上王府統(tǒng)一發(fā)放的藕荷色丫鬟服飾。銅鏡中的自己眼下還帶著淡淡的青影，她掬了捧冷水拍在臉上，這才清醒幾分。
端著鎏金銅盆來到主屋前，楚楚正輕叩雕花門扉：“小王爺、小王妃，時辰到了。“
“就你們兩個進來?！霸片樆傅穆曇衾镞€帶著晨起的沙啞。
屋內(nèi)燭火未熄，越青低著頭將銅盆放在架子上。楚楚熟練地伺候洗漱，她則捧著錦袍站在一旁。當云瑯桓展開雙臂時，越青才發(fā)現(xiàn)這人的肩背比想象中還要寬厚，繡著暗紋的衣料在她手中沉甸甸的。
梳頭時越青的手指都在發(fā)顫。她從未伺候過男子梳發(fā)，云瑯桓的頭發(fā)又黑又硬，象牙梳卡在半途怎么也梳不順?！八弧霸片樆竿蝗坏刮豢诶錃猓霸角?，你是要把本王的頭發(fā)都薅下來嗎？“
“奴婢知錯?！霸角嗉钡帽羌饷昂梗稚系牧Φ婪诺脴O輕。輪到越程辛時，姐姐悄悄握住她的手引導，這才勉強挽出個像樣的發(fā)髻。
誰曾想剛踏出門檻，云瑯桓的發(fā)冠就“啪嗒“一聲掉在地上，烏發(fā)如瀑散開。越青的臉瞬間漲得通紅，手忙腳亂地去撿發(fā)冠：“奴婢該死！“
公主府內(nèi)，這窘?jīng)r又重演了一次。公主掩唇輕笑：“楚楚，今日是怎么伺候的？“
越青“撲通“跪下，膝蓋磕在青石地上生疼：“是奴婢的錯，與楚楚姐姐無關?！?p> 公主打量著這個跪得筆直的丫頭，目光在她與越程辛相似的面容上停留片刻，終是擺了擺手：“起來吧，多練練就好。“
越程辛正要開口解圍，云瑯桓卻突然起身，玉冠歪斜地掛在發(fā)梢：“母親，借您妝臺一用?！罢f罷扭頭瞪向越青，“你，跟本王進來！“
妝臺前的菱花鏡里，映出云瑯桓鐵青的臉和越青煞白的臉色。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拾起梳子，卻聽見身前人從牙縫里擠出一句：“今日不把這頭發(fā)梳順了，你就別想出這個門?！?p> 菱花銅鏡映出越青慘白的臉色，她握著犀角梳的手指節(jié)更是發(fā)白。越程辛擔憂的目光從鏡中投來——姐姐顯然已從越程煜那里得知了她射殺云浚的舊事。
“你是存心要本王在母親面前出丑？“云瑯桓的聲音像淬了冰。
越青垂眸盯著他發(fā)間那縷被自己扯亂的青絲：“奴婢在鄉(xiāng)野長大，不曾學過這些精細活計...“話音未落，梳齒又勾住了一綹頭發(fā)。云瑯桓疼得“嘶“了一聲，額角青筋暴起。
“好，不會伺候人是吧？“他突然轉(zhuǎn)身，玄色錦袖掃過妝臺，將胭脂盒打翻在地，“從今日起，楚楚會好好'教導'你?！白詈髢蓚€字咬得極重。
越青福身：“謝王爺恩典。“
她再次抬起梳子，這次刻意將發(fā)絲攥得緊了些。誰知云瑯桓突然仰頭，被她扯得面容扭曲：“越青！你是要把本王頭發(fā)連根拔起嗎？“
一股力道猛地襲來。越青踉蹌著撞上旁邊的紫檀美人榻，小腹正磕在雕花扶手上。劇痛讓她眼前發(fā)黑，卻硬生生將痛呼咽了回去，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對、對不起...“她撐著榻沿爬起來，聲音發(fā)顫。可無論怎么嘗試，那滿頭青絲就像故意與她作對似的。最終云瑯桓奪過梳子，三下兩下自己挽好發(fā)髻，眼中怒火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
“就你這般手藝，將來怎么送得出手？“他冷笑時，唇邊泛起一道鋒利的弧度。
越青渾身一僵。送走？她猛然抬頭，正對上云瑯桓譏誚的眼神。
“王爺，奴婢一定用心學...“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飄忽得像一縷煙。
“學成了就送你走?！霸片樆钙鹕碚硪屡?，“省得丟我王府的臉面?！?p> 銅鏡“咣當“一聲被掃落在地。等越青回過神來，屋內(nèi)只剩她一人。腰腹的疼痛忽然變得微不足道——原來她與母親一樣，不過是件可以隨意轉(zhuǎn)手的物件。母親被糟踐后連個名分都沒有，而她這個“下人生的野種“，終究也逃不過被主人踢來踢去的命。
窗外一樹海棠開得正艷，越青盯著那灼灼的紅色，忽然很想把滿樹花苞都扯下來碾碎。可她最終只是慢慢蹲下身，一片片拾起地上的銅鏡碎片。鋒利的邊緣割破指尖，血珠滴在裙裾上，像極了母親臨終時咳出的那口血。
月色如水，傾瀉在王府的琉璃瓦上。越程辛的院子里還亮著幾盞紅紗燈，隱約傳來她與云瑯桓的談笑聲。越青站在廊下，看著自己房中那盞孤燈投在窗紙上的剪影，只覺得胸口堵得發(fā)慌。
伺候完兩位主子就寢后，她回到那個狹小卻整潔的廂房。今夜她沒有點燈，任由月光將房間分割成明暗交錯的碎片。床榻上的錦被冰涼如鐵，她睜著眼睛，看帳頂繡著的纏枝紋在黑暗中漸漸扭曲成一張張嘲笑的嘴臉。
“贖罪？“她無聲地咀嚼著這兩個字，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是贖罪的，不是來做牛做馬的。忽然，一陣熟悉的寒意從腳底漫上來。
此時，那個人，又出現(xiàn)了。她還是老樣子，穿著寬大的袍子，遮住了臉，但卻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你當然是來做牛做馬的。我說過，等你贖罪的對象出現(xiàn)，我就會與你合為一體。卻沒想到你排斥我，你開始想要害人了嗎？”
越青連忙否認：“我沒有，我沒有想要害人。”
那人冷笑：“沒有？你敢說兩天前你去拜別越長翎，你沒想過要他死嗎？”
“是嗎？“黑袍人輕笑，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那日在書房外，你看著越長翎的背影，心里想的什么？“
月光突然被云層遮蔽，屋內(nèi)陷入一片黑暗。越青感到一陣窒息，那日的畫面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父親冷漠的背影，她袖中藏著的毒藥包，還有那個瞬間涌起的殺意。
“你甚至已經(jīng)想好，怎么陷害他了是不是？”
“我...“她的辯解卡在喉嚨里。
“你連自己都騙不過?！昂谂廴撕鋈槐平鶝龅氖种柑鹚南掳?，“說什么替越青過一輩子，你分明是在借她的身子泄憤?！?p> 越青渾身發(fā)抖，卻無法移開視線。黑袍人的瞳孔里仿佛有血色花瓣在旋轉(zhuǎn)，那是開在黃泉路上的彼岸花，能勾起人心最深處的惡念。
“這世間的悲苦...“她艱難地開口，“為何佛主都看不見？我母親不該遇見父親，越程辛不該嫁入王府，云浚更不該...“
“住口！“黑袍人突然厲喝，“你還在自欺欺人？是誰射出的那一箭？是誰在心里謀劃著弒父？又是誰...“聲音忽然變得輕柔，“在嫉妒自己的親姐姐？“
越青如遭雷擊，整個人癱軟在床榻上。再抬頭時，屋內(nèi)已空無一人，只有窗外一輪血月高懸。
她在冷汗中驚醒，發(fā)現(xiàn)錦被已被自己撕開一道口子。晨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越青怔怔地看著自己的雙手——這雙手殺過人，也救過人，如今卻不知該伸向何方。
“度人就度己...“她喃喃重復著黑袍人的話，忽然慘笑出聲，“可若要度盡天下可憐人，我這一條命，夠分給幾個人？“
晨光微熹時，楚楚便來叩門：“三小姐，今日回門之禮，可耽擱不得。“聲音里帶著幾分雀躍。
越青揉了揉酸澀的雙眼，昨夜那場噩夢的余悸猶在。她機械地梳洗更衣，指尖觸到銅盆里的冷水時才稍稍清醒。鏡中的自己眼下泛著淡淡的青影，她用力拍了拍臉頰，強打起精神。
主屋內(nèi)，云瑯桓早已端坐在梳妝臺前。見她進來，那雙鳳眼微微一挑：“今日若再梳不好...“話未說完，威脅之意已昭然若揭。
越青深吸一口氣，執(zhí)起象牙梳。前幾日的教訓讓她學乖了——與其費力折騰那些繁復的發(fā)髻，不如按自己的方式來。她將他的烏發(fā)攏起，靈巧地挽了個簡單的結(jié)，再穩(wěn)穩(wěn)地扣上玉冠。銅鏡中，云瑯桓的眉頭先是蹙起，而后又緩緩舒展。
“倒有幾分巧思?！八p哼一聲，起身張開雙臂，“更衣?！?p> 越青從紫檀衣架上取下一件青白玉線繡云紋錦袍。衣料入手冰涼絲滑，她小心翼翼地為他系上玉帶，又取了件銀灰色狐裘披風。當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他后頸時，兩人俱是一僵。
“玉佩?！霸片樆竿蝗婚_口，聲音有些發(fā)緊。
越青忙從錦盒中取出那枚蟠龍玉佩，俯身為他系在腰間。這個角度能看到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在膝頭輕叩——原來這位小王爺也會緊張。
越府門前，紅毯一直鋪到街口。越程辛一襲正紅裙裾，與云瑯桓并肩而立，儼然一對璧人。越青跟在半步之后，看著姐姐眼角眉梢掩不住的喜色，心里五味雜陳。
內(nèi)院花廳里，越夫人拉著越程辛的手細細詢問。越青安靜地站在一旁，目光卻不自覺地飄向窗外——那里，越長翎正與三個兒子陪著云瑯桓品茶。春風拂過，吹落一樹海棠，有幾瓣沾在了云瑯桓的肩頭，竟無人替他拂去。
午后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越府后院的石徑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越青獨自站在一株老梅樹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樹皮。
“青青?！?p> 她轉(zhuǎn)身，看見越程煜踏著一地碎陽走來。他腰間佩劍的銀穗在風中輕晃，與記憶中那個帶她放紙鳶的少年身影重疊在一起。
“青青的信，我收到了?！八Ｔ谝徊街猓曇魤旱煤艿?，“你放心，我會想辦法讓姨娘...入宗祠?！?p> 越青的指尖微微一顫，一片干枯的梅瓣從她掌心飄落。她福身行禮時，發(fā)間的銀鈴輕輕作響：“多謝哥哥?！?p> 越程煜的目光在她消瘦的臉龐上停留片刻：“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八q豫了一下，“云瑯桓雖性子急躁，但并非薄情之人。若你愿意，我可以...“
“不必了?！霸角嗝偷靥ь^，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姐姐過得好就夠了。我...我自有去處?！八銖娦α诵?，那笑容像初春的薄冰，一碰就會碎裂。
越程煜靜靜注視著她，忽然伸手拂去她肩頭的一片落花：“你當真這么想？“
“嗯。“她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那里沾著一點新泥，“只要哥哥記得答應我的事，青青就...再無牽掛?！?p> 一陣風過，滿樹梅花簌簌而落。越程煜輕嘆一聲，劍穗上的銀鈴跟著晃了晃：“我終究不是你，不能替你抉擇。只是...“他忽然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巧的玉哨，“我要等云瑯煊傷愈才能回山。這段時間，可以找我，這是我給你的出閣禮物，這是上等的南海珊瑚打的。可以吹出海潮聲?！?p> 玉哨觸手生溫，上面纏著細細的紅繩。越青將它緊緊攥在掌心，冰涼的玉漸漸染上她的體溫。
“多謝哥哥。“她聲音很輕，卻讓越程煜至死難忘。
遠處傳來丫鬟們的說笑聲，越程煜最后看了她一眼，轉(zhuǎn)身離去時，劍鞘在石徑上拖出一道淺淺的痕跡。越青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漸漸被樹影吞沒，手中的玉哨硌得掌心生疼。
越青蜷縮在錦被中，窗外的晨光已經(jīng)轉(zhuǎn)為正午的明亮。她其實早已醒來，卻不愿起身——仿佛只要閉著眼睛，就能暫時逃離這個被命運層層束縛的世界。
從她作為一朵彼岸花萌芽的那一刻起，似乎就注定了要活在別人的期待里。想做神，被斥為妖；想為妖，又遭神罰；如今難得借了人身，卻又要背負贖罪的枷鎖。她纖細的手指攥緊了被角，指節(jié)泛白。
“越姑娘？“門外傳來云濤刻意放輕的叩門聲，“您可安好？“
她這才驚覺已近午時，慌忙起身整理衣衫。開門時，云濤擔憂的目光在她蒼白的臉上逡巡：“您這一睡可把大家嚇壞了，王爺都差人去請大夫了?！?p> “不必...“她聲音沙啞，“我只是...太累了?！?p> 正廳里，越程辛一見她就紅了眼眶，輕輕握住她冰涼的手：“都是姐姐不好，讓你這般辛苦?！霸角嘞胝f些什么，卻見云瑯桓端坐主位，面色陰沉如鐵。
“今日要進宮面圣。“他突然開口，茶盞重重擱在案上。
越青心頭一跳，手指不自覺地絞緊了衣帶。楚楚見狀連忙解釋：“姑娘放心，只需在宮門外候著便是。午膳時分我們就能出來了?！?p> 宮墻巍峨的影子投在越青單薄的肩頭。她仰頭望著那朱紅的宮門，忽然想起在黃泉畔時，自己也曾這樣仰望過不可逾越的輪回之墻。那時的她，是否也如現(xiàn)在一般，既渴望自由，又困于宿命？
一陣風吹過，帶來御花園里隱約的花香。越青閉上眼睛，忽然很想知道，若是此刻轉(zhuǎn)身離去，是否就能擺脫這一切？但身后侍衛(wèi)的腳步聲提醒著她——這深宮大院，又何嘗不是另一座精致的牢籠？
役靜立等候。朱紅的宮墻高聳入云，將里外隔成兩個世界。她仰頭望著城樓飛檐上蹲坐的狻猊石獸，忽然覺得那猙獰的雕像像極了命運對她的嘲弄。
“不如就此離去...“這個念頭剛起，就被她自己掐滅。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自嘲地笑了笑——那些恩怨情仇，豈是一走了之就能抹去的？
遠處傳來馬蹄聲，由遠及近。越青瞇起眼睛，看見云瑯煊一襲玄色勁裝策馬而來。陽光在他肩頭的鎧甲上跳躍，勾勒出一道耀眼的金邊。
“二弟還要些時辰才出來?！八谒媲袄兆№\繩，戰(zhàn)馬噴著白氣，“我?guī)闳ス涔渚┏?？?p> 越青后退半步：“大公子公務在身...“
話音未落，一道烏金馬鞭如靈蛇般纏上她的腰肢。天旋地轉(zhuǎn)間，她已落在馬背上，后背緊貼著云瑯煊的胸膛。
“那就陪我去喝茶?！八穆曇魩е蝗菥芙^的意味。
茶樓雅間里，越青捧著青瓷茶盞，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的面容。云瑯煊忽然開口：“在邊關時我就注意到你了?！?p> “那時您傷重昏迷...“她低頭看著茶湯中自己的倒影。
“但我聽得見?！霸片橃拥氖种篙p輕敲擊桌面，“聽將士們說，有個姑娘單槍匹馬闖陣救人，箭術了得。“他忽然傾身向前，“他們都道你心狠，我獨獨欣賞你的果決?！?p> 越青指尖一顫，茶水濺出幾滴，在桌面上暈開深色的痕跡。
“二弟待你不同?！霸片橃右馕渡铋L地說，“若你不愿在他那兒...“
“大公子慎言?！八偷靥ь^，茶盞重重磕在桌上，“我不過是越家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庶女，姐姐的陪嫁丫頭罷了?！?p> 云瑯煊對上她的眼眸：“那你來我這里，做我孩子的老師怎樣？”
越青不為所動：“我教他們什么？我在鄉(xiāng)下，都是掏鳥窩，打魚，捉野兔長大的，你要我教他們這些嗎？”
云瑯煊忽然大笑，笑聲驚飛了窗外棲息的麻雀：“好個烈性的丫頭！“他摩挲著下巴上的疤痕，“我是誠心相邀。邊關天高地闊，正適合教你那套'掏鳥窩、打野兔'的本事?！?p> 越青站起身，裙裾掃過地上的陽光碎片：“時辰不早了，奴婢該回去了。“
云瑯煊嘴角噙著一抹莫測的笑，忽然向后一仰，整個人翻過茶樓扶欄直墜而下。越青瞳孔驟縮，身體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她飛身躍出欄桿，衣袂翻飛如展翅的鶴，在半空中精準地扣住云瑯煊的腰封。兩人旋轉(zhuǎn)著落地時，她的繡鞋甚至沒有驚起地上的塵埃。
“大公子！“越青松開手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指尖在發(fā)抖，“您這是...“
“果然?！霸片橃訐崞揭陆笊媳凰コ龅鸟薨櫍壑虚W爍著獵人般的銳光，“這般身手，說是捉野兔練的？“
越青這才意識到中計，抿緊了唇線。陽光透過梧桐葉的間隙，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那一箭穿心的本事，“云瑯煊逼近一步，戰(zhàn)靴碾碎了地上的一片枯葉，“也是捉魚練的？“
越青仰頭直視他的眼睛，忽然笑了：“大公子若真想知道，不如親自試試？“她反手抽出云瑯煊腰間的匕首，寒光一閃間已釘入十步外的柳樹干上，刀柄猶自顫動。
云瑯煊撫掌大笑，驚起檐下一群白鴿：“好！就沖這手功夫，我那倆小子非跟你學不可！“
越青望著四散的鴿群，忽然嘆了口氣：“您容我想想?！八D(zhuǎn)身時，一片羽毛恰好落在肩頭，“畢竟...“她捏起那片羽毛輕輕一吹，“會飛的兔子，我也沒教過。“
越青一路小跑回到宮門外，額前的碎發(fā)已被汗水浸透。她剛站定不久，朱紅的宮門便緩緩開啟。越程辛一眼就瞧見她泛紅的臉頰，連忙取出繡帕為她拭汗：“妹妹可是身子不適？“
云瑯桓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在她微亂的衣襟和沾塵的裙角逡巡：“二月春風似剪刀，倒把你剪出一身汗來？“他語氣平淡，卻讓越青后頸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越青垂首盯著自己的鞋尖，那里還沾著茶樓前的青苔。云瑯桓見她沉默，也不追問，只是回府后立即召來了今日值守的侍衛(wèi)。
書房內(nèi)，燭火將云瑯桓的身影拉得很長。當聽到“大公子“三個字時，他手中的茶盞突然迸出一道裂紋。
“王爺傳喚奴婢？“越青跪在冰涼的大理石地面上，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大得驚人。
云瑯桓用杯蓋輕輕刮著茶沫：“今日見了誰？“聲音輕得像在談論天氣。
“回王爺，見了大公子?！八鸬酶纱啵吹棺屧片樆钢讣庖活D。
“所為何事？“他放下茶盞，瓷底碰在檀木案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越青抬起臉，燭光在她眸中跳動：“大公子疑心奴婢來歷，怕我對王爺不利?！八箤⒃片橃拥脑囂胶捅P托出，坦蕩得令人無從質(zhì)疑。
云瑯桓忽然傾身向前，龍涎香的氣息撲面而來：“你倒是磊落?！八揲L的手指敲擊著案幾，“這兩日跟楚楚學得如何？“
“梳頭已會三種發(fā)式，姐姐還教了奴婢繡并蒂蓮?！八鸬玫嗡宦瑓s見云瑯桓眼中閃過一絲失望。
“明日隨我去廣佛寺。“他突然起身，玄色衣袍掃過案上堆積的賬冊，“備些血燕和百年山參，再置辦三牲祭品?！白叩介T邊又回頭補充，“云浚的傷...也該去看看了?！?p> 最后一句話像把鈍刀，慢慢碾過越青的心口。她保持著行禮的姿勢，直到聽見腳步聲徹底消失在回廊盡頭。
越青福身退出書房，廊下的燈籠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她快步穿過庭院，夜露打濕了她的繡鞋，卻渾然不覺。心頭縈繞著那個荒謬的念頭——云瑯桓看她的眼神，似乎早已超出了主仆之誼。
內(nèi)室里，她為越程辛解開繁復的衣帶。燭光下，姐姐的肌膚如羊脂玉般溫潤，與她因常年勞作而略顯粗糙的手指形成鮮明對比。
“妹妹這幾日...“越程辛突然握住她的手，觸到掌心薄繭時微微一怔。
越青下意識想抽回手，卻又停?。骸班l(xiāng)下日子比這辛苦多了?！八旖菗P起一抹真心的笑意，“劉媽媽從不管我爬樹摸魚，只要我把該干的活計做完?！?p> 她利落地抖開錦被，手指撫過被面上繡的百子圖：“春天追野兔，夏天摸河蚌，秋日采野果...“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哪像現(xiàn)在，連走路都要數(shù)著步子?！?p> 越程辛靠在床頭，眼中泛起水光：“是姐姐拖累了你?！?p> “姐姐說哪里話?！霸角鄬⒀玫呐癄t塞進被褥，“等將來...“她頓了頓，眼中浮現(xiàn)出鄉(xiāng)間小院的景象，“我?guī)寢尰剜l(xiāng)下，日日給她燉魚湯。她總說我最拿手的就是鯽魚豆腐湯?！?p> 越程辛突然坐直身子，錦被從肩頭滑落：“我一定會求王爺放你走?！霸鹿馔高^窗紗，照見她眼中堅定的神色，“只是...你當真舍得離開？“
越青整理妝臺的手微微一頓，銅鏡中映出她瞬間黯淡的眼神。但很快，她又掛起那副明媚的笑臉：“姐姐快歇著吧，明日還要去廣佛寺呢?！?p> 吹滅燭火時，一滴蠟淚落在她手背上，燙得生疼。就像那個不該有的念頭，明明知道該立刻甩開，卻還是任由它烙在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