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青望著云翊泛紅的眼眶，心頭一緊。她最見不得男子落淚，尤其是他這樣向來清冷自持的人。她連忙伸手，指尖輕輕蹭了蹭他的袖角，放軟了聲音哄道：“天君，你別唬我了。我不過是睡了一覺，在夢里迷了路……幸好聽見琴聲，這才醒了?！彼D了頓，察覺他神色不對，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天君……你怎么了？”
云翊喉結(jié)微動，勉強(qiáng)扯出一抹笑，嗓音卻仍帶著一絲?。骸靶蚜司秃谩缃襁@些藥，總算能見效了?！?p> 越青眨了眨眼，故作輕松地點頭：“就是嘛，我怎么會受傷呢？是不是那個討厭的樹妖又作祟？”
云翊眸色一沉，頷首默認(rèn)。
她見狀，立刻拽住他的衣袖，半是撒嬌半是耍賴地晃了晃：“那你可得替我報仇，不然我可不依的。”說著，她忽然瑟縮了一下，往他身邊靠了靠，“天君，這是哪兒？我……有些冷?！?p> 云翊這才恍然回神——此處是三十三天，寒氣侵體，她如今凡人之軀，如何受得住？他眸中閃過一絲懊惱，當(dāng)即俯身將她打橫抱起，低聲道：“走吧，回麗華殿。”
回到麗華殿，云翊輕輕將她放在軟榻上，指尖拂過她微亂的發(fā)絲，低聲問道：“餓不餓？可想吃些什么？”
越青眨了眨眼，忽而一笑：“我想去荷花池，喝些甘露?！?p> 云翊眸光微動，立刻起身：“好，我去取，你乖乖等我。”
她點點頭，目送他離去，神情卻有些恍惚。那些被樹妖擄走的記憶，連同鳳靈皇帝、青城山的修仙者，都仿佛被一層薄霧籠罩，再也想不分明。
云翊很快回來，手中捧著一盞晶瑩的露水，遞到她唇邊。她小口啜飲，眉眼舒展，乖順地躺下。他靜靜望著她，心中稍安——若她能永遠(yuǎn)忘記那些過往，忘記自己的真實身份，或許對她而言，反倒是幸事。
待她呼吸漸勻，沉入夢鄉(xiāng)，他才悄然起身，回到自己的殿中。今夜，他不必再以琴聲引她歸魂。
而與此同時，云舒汻立于夜色之中，唇角微揚，眸中映著星辰：“青青回來了?！?p> 紫鳶亦有所感，指尖輕撫過一朵悄然綻放的夜曇，輕聲道：“姐姐回來了。”
云舒汻將最后一卷奏疏擱下，指尖在案幾上輕輕一叩，便起身往天君殿中去。殿內(nèi)沉香裊裊，云翊正執(zhí)筆批閱文書，見她來了，眸中閃過一絲了然。
“父親，“云舒汻行了一禮，衣袖間帶著未散的墨香，“可是越青醒了？“
云翊筆尖微頓，在宣紙上洇開一點墨痕。他抬眼看她，緩緩點頭：“嗯，你的側(cè)妃已經(jīng)去了麗華殿照看?！?p> 云舒汻眸光一亮，卻又克制地垂下眼睫：“那......兒臣可否也去看看她？“
案前的天君沉默片刻，終是頷首。他望著太子匆匆離去的背影，手中的玉筆在硯臺上輕敲三下，似在計算什么，又似在權(quán)衡什么。
暮色為麗華殿披上一層薄紗般的霞光，紫鳶執(zhí)著越青的手坐在蓮池邊的玉階上。池中錦鯉曳尾，蕩開的漣漪攪碎了倒映的云影。
“姐姐，“紫鳶的聲音輕得像是怕驚散晚霞，“你這一睡百年，可知我每日對著空蕩蕩的宮殿，連晨露都覺得苦澀?！?p> 越青指尖撫過她手背上的鳳凰花鈿，那抹朱砂色澤依舊鮮艷如初。她眼中泛起溫柔而哀傷的波光：“傻丫頭，聚散終有時...“
紫鳶突然反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讓越青一怔：“這次不一樣！“她眼中噙著的水光映著晚霞，“這一百年我看著天君日日撫琴喚魂，遍尋三界靈藥...姐姐，你若當(dāng)初就嫁給太子...“
越青輕嘆一聲，抬手拭去紫鳶眼角的淚珠：“姻緣天定...“
“你就應(yīng)允了吧，這樣我就不會再孤零零一人！“紫鳶急道，恰在此時，一陣穿堂風(fēng)卷過，池中蓮花劇烈搖曳。越青忽然掩唇咳嗽起來，指縫間漏出的點點金芒飄散在暮色里。
暮色漸在蓮池泛起粼粼波光。紫鳶慌忙扶住越青單薄的肩膀，卻見她怔怔望著殿門方向。那里，云舒汻一襲月白錦袍立在霞光里，衣袂被晚風(fēng)輕輕拂動。
越青指尖的金芒還未散盡，心底有什么東西正悄然蘇醒。那個埋藏千年的秘密，終究要破土而出。
“太子殿下?！八p喚，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云舒汻快步上前，玉冠下的眉眼染著憂色：“青青可有哪里不適？“
越青搖頭，將染著金芒的手隱入袖中：“勞殿下掛心了?！?p> “你好好將養(yǎng)?！霸剖鏇R想伸手觸碰她蒼白的臉頰，終是克制地收回，“待痊愈后，我們再......“
“待傷愈，我自會去太子宮拜見。“越青打斷他，唇角揚起恰到好處的弧度。池中一尾錦鯉突然躍出水面，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落在玉階上的婚書。
云舒汻喉結(jié)微動。百年相思，千言萬語，卻在重逢這一刻哽在喉間。最后只是輕嘆一聲，替她攏了攏被風(fēng)吹散的鬢發(fā)：“紫鳶，回宮?！?p> 紫鳶咬唇回頭望了越青最后一眼。暮色中，那個坐在蓮池邊的身影單薄得仿佛隨時會化作一縷煙霞消散。
夜風(fēng)輕拂，宮燈在廊下?lián)u曳，云舒汻跟在云翊身后，望著父親挺拔如松的背影，手心沁出一層薄汗。
書房內(nèi)，千年沉香在青銅爐中靜靜燃燒。云翊廣袖一拂，四周頓時籠上一層隔音結(jié)界。他背對著兒子，指尖輕撫過案幾上那架古琴的斷弦。
“父君，“云舒汻突然撩起衣擺跪地，玉冠上的明珠在燭火下輕顫，“青青既已歸來，兒臣斗膽......求您將她賜予兒臣。“
云翊撫琴的手驀地一頓。琴弦發(fā)出“錚“的一聲輕響，在寂靜的書房里格外刺耳。他緩緩轉(zhuǎn)身，眸中似有萬年寒冰：“你可知自己在說什么？“
“兒臣知道！“云舒汻抬頭，眼中燃著執(zhí)著的火焰.
云翊袖中突然飛出一道金光，將案上茶盞擊得粉碎。飛濺的瓷片劃過云舒汻臉頰，留下一道血痕。
父子二人隔著滿地狼藉對視。良久，云翊閉了閉眼：“你與她，絕無可能?！?p> “為何？“云舒汻以手撐地，指節(jié)泛白，“就因父君也......“他喉頭滾動，終究不敢說破，“青青不過千歲，與兒臣年紀(jì)相仿......“
云翊忽然輕笑一聲，那笑聲里帶著說不盡的蒼涼。他抬手拭去兒子臉上的血珠，指尖金光閃過，傷口瞬間愈合：“十萬年前，本君還在昆侖的時候就有了她“他轉(zhuǎn)身望向窗外明月，“待你聽完這個故事，若還執(zhí)意要她......“
案上燭火突然劇烈搖晃，將云翊的影子投在墻上，竟顯出幾分龍形。云舒汻瞳孔微縮，終于緩緩點頭：“兒臣......愿聞其詳?！?p> 云翊的目光穿過窗欞，落在遠(yuǎn)處飄渺的云海上，聲音低沉而悠遠(yuǎn)：“這個故事要從開天辟地說起。母神創(chuàng)世時，同時創(chuàng)造了人、神與花。為維系天地平衡，人居凡間，神與花共居天界?；ㄐ韪事蹲甜B(yǎng)，可那時天地初開，哪來的甘露？“
他指尖凝聚一點金光，在虛空中勾勒出古老畫面：“那神便割破手腕，以神血澆灌花朵。千年萬年過去，那花竟在神血滋養(yǎng)下化出人形?！?p> 燭火突然搖曳，將云翊的側(cè)臉映得晦暗不明：“或許是血脈相連，或許是朝夕相伴，神執(zhí)意要與花相守。母神震怒，認(rèn)定是花蠱惑了神，罰她墮入輪回，受盡萬世情劫之苦?！?p> 云舒汻看到父親的手在微微顫抖。
“那神竟也跟著跳下輪回井?！霸岂纯嘈σ宦?，“可笑的是，萬世輪回，他們每一世都不得善終。最后一次，好不容易重返天界，那花卻因真身受損，墜落凡間成了凡人?！?p> 書房內(nèi)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連燭火都停止了跳動。
“神自然追隨而去。可即便身為神明，在凡間依舊護(hù)不住她?！霸岂吹穆曇敉蝗簧硢?，“最后那花投入五彩湖，魂飛魄散。神...只能獨自回到云海之巔?！?p> 云舒汻喉頭發(fā)緊：“那個神...就是父君？那朵花...是青青？“他猛地站起身，“那為何還要娶母親？為何還要生下我？你對青青...究竟...“
“她本該徹底消散的?！霸岂刺?，掌心浮現(xiàn)一縷微弱的光暈，“是飄蕩在混沌中的一絲執(zhí)念，機(jī)緣巧合才重新凝聚成花形?！?p> 云舒汻如遭雷擊，踉蹌后退兩步：“所以...我才是那個多余的第三者？“
沉默在父子之間蔓延。云舒汻轉(zhuǎn)身離去時，衣角帶起的風(fēng)熄滅了最后一支蠟燭。
黑暗中，云翊望著太子消失的方向，無聲地動了動嘴唇：“或許...我才是那個第三者?！?p> 過了幾日，越青的傷勢漸漸痊愈，可一身靈力卻消散殆盡。堂堂仙君竟淪落得與凡人無異，這事若傳出去，怕是要成仙界茶余飯后的笑談?？伤共灰詾橐猓諛泛呛堑?，眉眼彎彎，瞧著傻氣又天真。云翊遠(yuǎn)遠(yuǎn)望著她，卻覺得這樣的她格外鮮活，比從前那個清冷疏離的越青更讓人心生憐愛。
這一日清晨，越青起了個大早，蹦蹦跳跳地溜出天君宮，直奔太子宮尋紫鳶。
“紫鳶！我們?nèi)セń缤姘?！“她興沖沖地拽住紫鳶的袖子，眼底閃著期待的光。
紫鳶一聽“花界“二字，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連忙擺手：“又去花界？“她眼珠一轉(zhuǎn)，哄道，“不如我們?nèi)ヌ斐赝?？那兒新養(yǎng)了幾尾會吐七彩泡泡的靈鯉，可有趣了！“
正說著，遠(yuǎn)處傳來一陣清脆的鈴鐺聲。鳳凰太子妃牽著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緩步而來，那孩子手里攥著串金鈴，走一步響一聲，煞是可愛。
越青眼睛一亮，驚訝道：“鳳凰，你孩子都這么大了？“
太子妃眉頭一皺，面色微沉：“越青仙君，請喚我太子妃?！八皖^看了眼孩子，語氣冷淡，“在孩子面前，還望你守些禮數(shù)?！?p> 越青也不惱，從善如流地福了福身：“太子妃?！?p> 見她態(tài)度恭順，鳳凰神色稍霽，沒再多言。越青的注意力卻全被那孩子吸引，蹲下身笑瞇瞇地問：“小孩兒，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娃娃也不怕生，眨著大眼睛脆生生道：“我叫鳳靈。“
“鳳靈？“
這名字像根細(xì)針，冷不丁扎進(jìn)越青心口。她笑容一滯，莫名覺得胸口發(fā)悶，站起身勉強(qiáng)道：“太子妃這是要帶小殿下去哪兒？“
鳳凰淡淡道：“帶靈兒去三十三天聽法會?！?p> 紫鳶靈機(jī)一動：“要不我們也去聽聽？“
越青卻搖頭：“我不想去。“她眼波一轉(zhuǎn)，隨口胡謅，“我去南海紫竹林逛逛。“
紫鳶愕然：“你去觀音大士那兒做什么？“
越青瞥她一眼，理直氣壯：“那你去三十三天，還不許我去南海了？“
紫鳶這才明白她在耍性子，無奈道：“罷了罷了，不去就不去。你身子剛好，就在這兒歇著吧?！八角嗤顑?nèi)走，笑道，“正好我給你做了幾身新衣裳，你來試試?！?p> 越青只好乖乖點頭。太子妃剛走不久，殿外又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人魚公主牽著個藍(lán)眼睛的小娃娃款款而來。
“紫鳶，我也要去聽法會了。“人魚公主聲音柔柔的，像含著珍珠，“太子殿下待會兒回來，廚房里我燉了靈參湯，麻煩你記得端給他。“
越青瞪圓了眼睛：“她也有孩子了？“
紫鳶抿嘴點頭。
越青“哇“了一聲，掰著手指頭數(shù)：“太子真是......效率驚人啊?！八蝗粶惤哮S，眨著眼問，“那你的孩子呢？“
紫鳶臉頰微紅，輕擰她一把：“緣分未到，急什么?！?p> 越青拍拍她的肩，一臉了然：“沒到就算了，強(qiáng)求不得?！?p> 紫鳶拽著她往內(nèi)殿走：“別貧了，快來試試新衣裳?！?p> 越青卻杵在原地不動，鼻子微微聳動：“你方才沒聽見嗎？小七燉了湯......“
紫鳶瞇起眼睛：“你想偷喝？“
越青咧嘴一笑，拽著她就往廚房方向拖：“先吃飽再換嘛。“
“不行！“紫鳶死死拉住她，“湯要多熬會兒才入味。你先換衣服，我保證待會兒讓你喝兩碗?！?p> 好不容易哄著越青換了五六套衣裙，紫鳶終于滿意地指著那襲月白繡桃花的留仙裙：“就這件了，襯得你像枝頭新雪似的。“她興致勃勃地鋪開畫紙，“我給你畫個小像，你自己瞧瞧。“
越青肚子“咕“地叫了一聲，委屈道：“我餓......“
“很快就好！“紫鳶不容拒絕地把她按在書房軟榻上，“你乖乖坐著，畫完我立刻去端湯，好不好？“
越青百無聊賴地擺弄衣帶，不知不覺眼皮開始打架。朦朧間感覺有人輕輕推她：“姐姐，畫好了。“
她勉強(qiáng)睜眼，只見畫中的自己倚榻淺笑，確實靈動。可胃里空得發(fā)疼，她揉著肚子嘟囔：“畫是好看......但我現(xiàn)在能吃下一頭牛......“
紫鳶忍笑：“你在這兒等著，我這就去取?！?p> 越青迷迷糊糊應(yīng)著，可困意來得蹊蹺。她搖搖晃晃站起來，本能地往書房后間的寢榻摸去。大白天的竟這般困倦，實在古怪。
就在她沉入夢鄉(xiāng)的剎那，紫鳶恰巧端著湯盅回來，而門外，太子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
一切巧合得，仿佛早有安排。
紫鳶捧著青玉湯盞，輕聲道：“太子殿下，您回來了，這是人魚姐姐特意為您熬的靈參湯?！?p> 云舒汻從奏章中抬頭：“她和太子妃還未從法會歸來？“
紫鳶將湯盞輕輕擱在案幾上，熱氣氤氳間，參香四溢：“殿下趁熱用吧，這湯用了千年雪參，最是滋補(bǔ)?！?p> 云舒汻不疑有他，執(zhí)盞一飲而盡，喉結(jié)隨著吞咽微微滾動：“收下去吧，本宮還要看會兒書?！?p> 紫鳶卻沒有立即退下。她指尖不著痕跡地拂過案上香爐，一縷幽香悄然散開：“殿下若是乏了，不妨小憩片刻。待時辰到了，臣妾再來喚您?！?p> “知道了?！霸剖鏇R擺擺手，目光重新落回奏章上。
紫鳶緩步退至門前，忽又駐足回首。暮色透過雕花窗欞，在她臉上投下斑駁光影：“殿下......千萬記得要休息?！?p> 她的話音很輕，卻帶著說不盡的深意。殿外一陣風(fēng)過，吹得檐角金鈴叮當(dāng)作響，仿佛在應(yīng)和著什么。
云舒汻望著紫鳶離去的背影，總覺得她今日格外反常。他強(qiáng)撐著困意批閱了幾頁奏章，眼皮卻越來越沉，終于擱下朱筆，起身往內(nèi)室走去。
素手撩開床幔的剎那，他的呼吸驟然一滯——越青正蜷在他的錦被間，青絲散落如瀑，襯得小臉愈發(fā)瑩白。
“青青？“
他本能地要退開，卻突然感到一股熱流自丹田竄起，瞬間席卷四肢百骸。方才飲下的參湯此刻竟化作烈火，燒得他喉頭發(fā)緊。
“紫鳶這丫頭......“他咬牙按住床柱，指節(jié)泛白，“竟敢在湯里下藥?！?p> 床榻上的越青被動靜驚醒，迷蒙睜眼時，正對上太子泛紅的眼尾：“殿下回來了？我實在困得厲害......“她慌忙撐起身子，“這就回去......“
云舒汻死死攥著床幔不說話，生怕一開口就會失控?？稍角鄤傉酒鹕肀汶p腿發(fā)軟，整個人如折翼的蝶般栽下來。他下意識接住，溫香軟玉入懷的剎那，呼吸陡然粗重：“青青......快走......“
“我......“越青扶著他的手臂輕喘，“怎么使不上力氣......“
太子額角沁出細(xì)汗，聲音沙啞得可怕：“紫鳶到底想做什么......“
越青忽然察覺到腰間的手臂越收越緊，灼熱的吐息噴在耳畔：“殿下？“
“青青......“云舒汻突然將她往懷里帶了帶，玉冠垂下的流蘇掃過她臉頰，“你可愿......“
越青終于意識到什么，慌亂抵住他胸膛：“別靠這么近......“
云舒汻猛地閉眼，喉結(jié)劇烈滾動。再開口時，每個字都像從齒間磨出來的：“我會三書六禮......讓你做最尊貴的太子妃......“
“放開......“越青聲音發(fā)顫，指尖掐進(jìn)他衣袖，“我要回去......“
云舒汻額角青筋暴起，強(qiáng)忍著體內(nèi)翻涌的熱潮，小心翼翼將越青放回床榻。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調(diào)：“別怕...青青...別怕...“修長的手指顫抖著撫過她凌亂的衣襟，“你乖些...“
越青無力地推拒著，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太子...求您...“她的聲音細(xì)若蚊吶，“我害怕...“
太子突然狠狠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腔蔓延的瞬間，他猛地停住動作。雙手重重按在越青肩上，骨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發(fā)白：“聽我說...“他喘息粗重如困獸，“我發(fā)冠里...有支金鳳釵...“
越青顫抖著伸手，從他束發(fā)的玉冠中抽出一支三寸長的金釵。釵尾鳳羽鋒利如刃，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握緊它?！霸剖鏇R眼底猩紅一片。
就在越青茫然握緊金釵的剎那，太子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帶著決絕的力道狠狠刺向自己心口。
“噗嗤——“
利刃入肉的悶響在寂靜的室內(nèi)格外清晰。溫?zé)岬孽r血瞬間浸透月白錦袍，順著金釵蜿蜒而下，染紅了越青素白的指尖。
“你...！“越青瞳孔驟縮，血色盡褪的臉上滿是驚惶。她猛地掙開，踉蹌著沖向殿門，正撞上迎面而來的小鳳凰。
孩童清脆的聲音在血腥味中格外刺耳：“我父君呢？“
越青呆立原地，怔怔望著自己染血的雙手。忽而驚醒般指向內(nèi)室，聲音破碎：“快...快去叫你母親...救他...“
檐外驚雷炸響，暴雨傾盆而下。血水混著雨水在她腳邊匯成蜿蜒的溪流，那支沾血的金鳳釵正靜靜躺在血泊中，鳳首鑲嵌的明珠被血浸透，竟顯出幾分妖異的光彩。
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鳳凰太子妃攜著小鳳靈匆匆趕來。小鳳凰拽著她的衣袖，聲音里帶著哭腔：“母妃快救救父君！“
鳳凰踏入內(nèi)室時，只見云舒汻面色慘白地倒在床榻邊，手腕處一道傷口仍在滲血，染紅了半幅衣袖。她立即并指封住他幾處大穴，掌心運起靈力護(hù)住他心脈，轉(zhuǎn)頭厲聲道：“速傳醫(yī)神！“
待穩(wěn)住太子傷勢，鳳凰拂袖而出，卻在殿門外看見越青怔怔立著。她臉色仍有些蒼白，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衣帶，進(jìn)退不得的模樣像只受驚的雀兒。
廊下風(fēng)鈴叮咚，兩人之間隔著一地細(xì)碎的陽光。
鳳凰眸中寒光驟現(xiàn)，廣袖一揚，凌厲的掌風(fēng)挾著仙力重重扇在越青臉上！
“啪——“
越青整個人被掀飛出去，撞在廊柱上又跌落在地。她尚未從眩暈中回神，便聽見鳳凰冰冷的聲音響徹殿宇：“賤婢膽敢行刺太子，押去誅仙臺——即刻行刑！“
紫鳶跌跌撞撞沖過來，“撲通“跪地扯住鳳凰的裙裾：“太子妃明鑒！姐姐她絕不會......“
“證據(jù)確鑿，還有什么可辯解的？“鳳凰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指尖凝聚著一縷從太子傷口提取的血氣。鎏金護(hù)甲在陽光下閃著冷光，恰似她眼底翻涌的殺意。
——這個叫越青的女子，早該消失了。
新婚之夜太子醉夢中那聲“青青“，三百年來夜夜扎在她心頭的倒刺。偏偏這女子總以各種理由出現(xiàn)在東宮，偏偏太子看她的眼神永遠(yuǎn)帶著克制的溫柔。
鳳凰撫過腕間的鸞鳳鐲。從前不動手，不過是看出越青避太子如蛇蝎。但今日......她望著越青嘴角的血跡，緩緩勾起紅唇。
天賜良機(jī)。
迦諾正倚在回廊下逗弄靈鳥，忽見紫鳶身邊的小花仙慌慌張張地飛來，翅膀都撲棱得不成樣子。他眼珠一轉(zhuǎn)，伸手?jǐn)r住：“小東西，出什么事了？“
“不、不好了！“小花仙急得直轉(zhuǎn)圈，“太子妃要殺越青姐姐，已經(jīng)押去誅仙臺了！“
迦諾心頭一跳，余光瞥見阿藍(lán)正往這邊走來。他佯裝打了個哈欠，晃晃悠悠地往書房方向踱去，等拐過回廊立即化作一道清風(fēng)。
“天君！“他猛地推開書房門，險些被門檻絆倒，“麗華殿那位姑娘闖了禍，太子妃要當(dāng)場誅殺她！“
云翊手中的朱筆“咔嚓“折斷，墨汁濺在奏章上暈開一片血色。迦諾只覺眼前一花，案前已不見人影，唯余晃動的珠簾嘩啦作響。
誅仙臺上罡風(fēng)獵獵，越青被捆仙鎖縛著跪在刑臺中央，嘴角還掛著血痕。鳳凰正抬手示意天將行刑，忽見一道金光破空而來——
“住手！“
云翊廣袖翻飛間震退兩名天將，護(hù)在越青身前。鳳凰不慌不忙地行禮，鳳釵上的流蘇紋絲不動：“天君明鑒，此女行刺太子，兒臣親眼所見。按天規(guī)當(dāng)誅?！?p> 云翊低頭查看越青傷勢，見她臉頰紅腫、靈力紊亂，顯然已經(jīng)受過私刑。他強(qiáng)壓怒意，沉聲問道：“太子傷勢如何？“
“醫(yī)神已診治過，正在寢殿安睡?！傍P凰不卑不亢地應(yīng)答，指尖卻悄悄掐緊了帕子。
“越青如今靈力盡失，如何傷得了太子？“云翊冷笑一聲，突然提高聲調(diào)，“阿藍(lán)！“
一直隱在云端的藍(lán)袍仙君應(yīng)聲而落。
“將越青押入鎖妖塔?！霸岂吹哪抗鈷哌^鳳凰僵硬的笑容，“待太子醒后，本君親自審問。“
鳳凰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面上卻恭敬俯首：“謹(jǐn)遵天君法旨?！?p> 待眾人散去，誅仙臺上只余獵獵風(fēng)聲。鳳凰望著鎖妖塔方向，忽然輕笑起來——橫豎那丫頭進(jìn)了那種地方，不死也要脫層皮。
越青踏入鎖妖塔的瞬間，無數(shù)雙猩紅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腐臭的妖氣撲面而來，鎖鏈碰撞聲與妖魔的低笑在四壁回蕩。她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徑直走向最陰冷的角落，裙擺掃過地上干涸的血跡。
“天君這一招，倒是打得妙。“她撫摸著腕間的魔音鈴，輕笑自語。
云翊站在塔外，掌心全是冷汗。將越青關(guān)進(jìn)鎖妖塔，是他深思熟慮的決定——自聽聞她刺殺太子，他便起了疑心。鳳凰君主曾密報，魔界近來有人操控四大神獸，而種種線索都指向越青。
“若她真被彼岸花徹底侵蝕......“云翊不敢深想。十萬年前那朵以神血澆灌的花，本就是他心底最深的執(zhí)念與恐懼。
塔內(nèi)突然傳來第一聲慘叫。
云翊猛地抬頭，聽見妖魔的哀嚎此起彼伏。魔音鈴的聲浪震得鎖妖塔都在顫抖，那是越青從不輕易動用的本命法器。
“不對......“他臉色驟變，“她在吸收妖力！“
真相漸明
原來越青早不是那個懵懂的小仙子。
她太清楚云翊對自己的縱容——即便今日真殺了太子，那位天君恐怕也會替她遮掩。但她偏偏不逃不鬧，乖乖走進(jìn)鎖妖塔，因為這里關(guān)押的妖魔，正是她最好的補(bǔ)品。
“云海之巔養(yǎng)出我的形，鎖妖塔養(yǎng)出我的魂。“越青指尖纏繞著從妖魔體內(nèi)抽出的黑氣，任由它們鉆入七竅。塔頂透下的月光照在她臉上，左眼竟泛起妖異的金色。
云翊在塔外守到天明，聽著慘叫漸漸平息。當(dāng)旭日初升時，鎖妖塔死寂得可怕。
晨光透過雕花窗欞，在云舒汻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撐著床榻想要起身行禮，卻被云翊按住了肩膀。
父子二人相對無言，唯有更漏滴答作響。
“父君......“最終還是云舒汻先開口，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云翊凝視著他，目光深沉如淵：“你要越青償命嗎？“
“是兒臣冒犯在先?！霸剖鏇R苦笑，指節(jié)攥得發(fā)白，“若非我情難自禁......“
“若你執(zhí)意要她死，“云翊突然打斷他，“為父可以親手送她上誅仙臺?！敖鹁€繡制的袖口下，手掌早已緊握成拳，“但若是旁人想動她......“
“不可！“云舒汻猛地抬頭，牽動傷口也顧不上，“她不愿嫁我，可我......“喉結(jié)滾動數(shù)次，終是頹然道，“只盼她平安活著?！?p> 云翊沉默片刻，忽然道：“待你傷愈，我便放她出塔。屆時你繼天君位，我?guī)ピ坪Ｖ畮p?！?p> “父君！“云舒汻激動得劇烈咳嗽起來，唇角溢出一絲鮮血，“兒臣連萬年雷劫都未歷過，如何鎮(zhèn)得住九重天？“
“怕了？“云翊伸手拭去他唇邊血跡。
“兒臣怕的不是雷劫......“云舒汻抓住父親的手，“是怕護(hù)不住這偌大天界。羽族、龍族、花界看似臣服，實則......“
云翊反握住他顫抖的手：“有為父在，他們翻不起浪?！?p> “您分明是為了護(hù)越青周全！“云舒汻突然提高聲音，“若您要為她舍棄九重天，兒臣寧愿......從未遇見過她！“說到最后已是哽咽。
更漏聲突然變得格外清晰。
云翊緩緩松開手，起身時袍角掃過滿地碎光：“有件事，你該知曉了。“他背對著兒子，聲音前所未有的疲憊，“我并非你生父。明日來書房......“
話音未落，身后傳來玉盞墜地的脆響。云翊沒有回頭，因此錯過了云舒汻瞬間慘白的臉色，和眼中碎裂的光。
云舒汻倚在窗前，望著天邊的流云怔怔出神。休息半日后，他終于能勉強(qiáng)下床走動，可心口的悶痛卻揮之不去。
紫鳶跌跌撞撞地闖進(jìn)來，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淚水打濕了衣襟：“太子殿下，都是我的錯！您殺了我吧！“她抽噎著，“我看太子妃不在，一時鬼迷心竅......想著成全您和姐姐......可我萬萬沒想到姐姐會傷您......“
云舒汻伸手將她扶起，指尖觸到她冰涼的手腕：“你啊......“他苦笑搖頭，“真是我見過最傻的姑娘。這世上哪有妻子，會撮合自己的夫君與姐妹的？“
“我只是......“紫鳶抬起淚眼，“想讓姐姐永遠(yuǎn)留在我們身邊。況且，您那么喜歡她......“
“罷了?！霸剖鏇R望向窗外，暮色染紅了云海，“我對她的執(zhí)念，到此為止吧。從頭到尾，不過是我一廂情愿罷了?！八曇糨p得像是自言自語，“誰知道她心里裝著誰？又或者......她是否曾真正做出過選擇？“
紫鳶慌亂地抓住他的衣袖：“可是太子！姐姐被關(guān)進(jìn)鎖妖塔了！她如今靈力低微，怎么受得住那種地方？您去求求天君——“
“是天君親自下令關(guān)押的?！霸剖鏇R打斷她，嘴角扯出一個干澀的笑，“放心吧，天君......自有分寸?！?p> 他轉(zhuǎn)身時，紫鳶沒有看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痛楚。
紫鳶回到自己的小院，輕輕合上門扉，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她緩緩躺下，指尖摩挲著枕畔繡著并蒂蓮的香囊——那是太子去年隨手賞賜的。
她當(dāng)然愿意為越青去死。
但更愿意看著越青嫁給太子。
“傻子都看得出來......“紫鳶對著空蕩蕩的屋子輕聲道，“你對她的情意，早就刻進(jìn)骨血里了。“
窗外一樹海棠被風(fēng)吹得簌簌作響。紫鳶翻了個身，眼底閃過一絲精光。在她看來，越青是花界最好的籌碼——只要有她在，太子就會永遠(yuǎn)庇護(hù)花界，連帶庇護(hù)自己。
這次的事鬧得雖大，卻正合她意。從今往后，太子殿下再不會冷落她。或許永遠(yuǎn)給不了真心，但至少會給她應(yīng)有的體面。
紫鳶撫摸著腕間的花神印記，想起初見越青時的場景。那日太子在御花園賞花，目光卻總追隨著角落里一株不起眼的白花。別人或許不識，但她——花神的親妹妹，怎會認(rèn)不出《萬花譜》首頁記載的彼岸花？母神親手繪制的神花，本該絕跡于十萬年前。
“姐姐啊姐姐......“紫鳶輕笑出聲，“你可真是我的福星?！?p> 如今一切都按計劃進(jìn)行著。越青被囚，太子愧疚，而她——這個最懂事的側(cè)妃，自然成了最該被安撫的人。
月光透過窗紗，照在她恬靜的睡顏上。紫鳶心滿意足地閉上眼。
她當(dāng)然取代不了越青在太子心中的位置。
但能取代她在太子宮的位置，已經(jīng)足夠了。
鎖妖塔的玄鐵大門緩緩開啟時，寒氣裹挾著血腥味撲面而來。越青靠在最里層的石壁上，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卻在看到他們的瞬間揚起笑容。
云翊沒有急著進(jìn)去，而是側(cè)首看向身側(cè)的云舒汻：“為何不來聽那個故事？“
年輕的太子一襲月白錦袍，在晨光中站得筆直：“父君，“他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無論血脈如何，您永遠(yuǎn)是我父親。“
塔內(nèi)傳來鎖鏈晃動的聲響，越青正試圖站起來。
云舒汻的目光掠過她搖晃的身影，繼續(xù)道：“現(xiàn)在這樣就很好——您娶青青為天妃，兒臣繼續(xù)做這個太子?！八D(zhuǎn)頭直視天君，“天地萬物，不該總是困在過去的因果里。“
云翊深深看著他：“你當(dāng)真想清楚了？“
“想了一夜?！霸剖鏇R忽然笑了，那笑容讓云翊恍惚看到了十萬年前的云海，“兒臣所求，不過是三界太平，還有......“他望向塔內(nèi)那個身影，“看她永遠(yuǎn)笑得這般沒心沒肺。至于護(hù)著她的人是誰——“
“是父君您的話，兒臣反而更放心?！?p> 晨風(fēng)吹散云翊額前的碎發(fā)，也吹散了他眼中積聚十萬年的陰霾。這一刻他才驚覺，眼前這個會為蒼生折腰的太子，早已不是當(dāng)年那個為執(zhí)念毀天滅地的云浚。
而自己......或許也該放下那些前塵往事。
玄鐵重門隆隆開啟的剎那，越青踏著晨光款款而出。出乎所有人意料，她非但沒有半分狼狽，發(fā)間甚至還簪著一朵新摘的彼岸花，紅得刺目。
只是當(dāng)視線觸及云翊時，她眼底那抹若有似無的笑意驟然破碎，淚水瞬間盈滿眼眶：“你......“她聲音發(fā)顫，“也是來殺我的嗎？“
云翊三步并作兩步上前，廣袖帶起的風(fēng)驚飛了棲息在塔檐的寒鴉：“胡說什么！“他手忙腳亂去擦她臉上的淚，卻在觸及她冰涼肌膚時僵住，“若要你死......“聲音低得只有她能聽見，“本君必殉道相隨?！?p> 越青抽噎著躲開他的手，突然指向云舒汻：“那帶他來作甚？“指尖尚帶著鎖妖塔里的寒氣。
“是讓他親口告訴你——“云翊無奈地捉住她亂指的手，“他從未怪你?！?p> 云舒汻適時上前，玉冠垂下的流蘇掩住了他微紅的耳尖：“青青......“他頓了頓，終是輕嘆，“是我唐突了。往后......“
“往后我再不敢去太子宮了！“越青突然打斷他，縮到云翊身后只露出半張臉，“鳳凰娘娘好兇......“
云舒汻尷尬地望向天君，卻見素來威嚴(yán)的父君正縱容地任由那丫頭攥皺衣袖。他只得苦笑道：“你先隨父君回去調(diào)養(yǎng)，有些事......“目光掃過她發(fā)間妖艷的彼岸花，“改日再細(xì)說?！?p> 越青跟著云翊回到麗華殿，殿內(nèi)的夜明珠感應(yīng)到主人歸來，紛紛亮起柔和的光暈。
“可有哪里不適？“云翊抬手想探她靈脈，卻被她輕巧躲開。
越青揉了揉肚子，眼睛濕漉漉地望著他：“我餓?！?p> 云翊失笑，起身道：“我去取些仙果來?！?p> “不要仙果！“越青一把拽住他的袖擺，指尖還帶著沐浴后的溫?zé)幔疤炀阄胰ト碎g吃好不好？就上次那家糖醋鯉魚......“她晃著他的袖子，發(fā)梢的水珠濺在他手背上，“我保證很快洗完！“
云翊望著她期待的眼神，終是妥協(xié)：“好，我等你。“
越青歡快地鉆進(jìn)浴池，哼著小調(diào)將自己洗得香噴噴的。換上紫鳶新做的鵝黃襦裙時，她還特意對著銅鏡轉(zhuǎn)了個圈——裙擺上繡的蝴蝶竟真的會隨著動作振翅。
可當(dāng)她興沖沖跑出去時，卻見云紋玉案上已擺滿珍饈：晶瑩的龍須酥、冒著熱氣的芙蓉羹、還有她最愛的蜜漬蓮藕......
“你騙人！“越青鼓著腮幫子坐下，筷子把碗沿敲得叮當(dāng)響。
云翊夾了塊魚肉到她碗里，眼底漾著笑意：“吃完這些，有了力氣再下凡?！耙娝劬σ涣?，又補(bǔ)充道，“不過天庭還有要事，最多陪你一炷香。“
越青胡亂扒拉幾口就拽他起身：“走啦走啦，再晚人間該打烊了！“
云翊任由她拉著，袖中手指悄悄掐訣——三十三重天的晨鐘，此刻走得比往常慢了許多。
東都洛陽的夜市華燈初上，越青一踏入熙攘人群便如魚得水。她故意在賣糖人的攤前松開了云翊的手，眨眼間就鉆進(jìn)了看雜耍的人群里。
“這次總能甩掉了吧？“她蹲在胭脂鋪的幌子后頭嘀咕，卻見玄色靴面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抬頭正對上云翊似笑非笑的眼神——這已是第七次被他逮著了。
溫?zé)岬氖终乒∷龅闹讣猓骸扒嗲嗑瓦@么想離開我？“
越青掙了掙沒掙脫，索性坦白：“天君，我不想回九重天了?！敖诌厽艋\在她眸中投下碎金般的光點，“您自己回去吧?！?p> “你靈力未復(fù)?！霸岂粗讣庠谒箝g一抹，顯出淡金色的禁制，“留在凡間會招來——“
“妖魔鬼怪嘛！“越青撇嘴打斷，“它們敢來我就......“話音戛然而止，她突然瞪大眼睛，“您手怎么在流血？“
云翊恍若未覺腕間崩裂的傷口，反而將她握得更緊：“若你愿意，天君之位我現(xiàn)在就可以......“
“我開玩笑的！“越青慌忙去捂他的嘴，卻被他唇邊溢出的鮮血燙得一顫。那血竟泛著金芒，分明是仙元受損的征兆。
人群突然傳來驚呼。越青回頭，見天際黑云翻涌，隱約有魔物嗅著血氣而來。她咬了咬唇，終是拽著云翊往城外跑：“先回去再說！“
青石板上滴落的金血化作蓮花，又被她慌亂的腳步踏碎。云翊望著兩人交握的手，忽然輕笑：“青青在擔(dān)心我？“
“閉嘴！“她兇巴巴地吼他，耳尖卻紅了。
南天門前，越青看著愈合的傷口發(fā)呆。她當(dāng)然知道那傷怎么來的——鎖妖塔里吞噬妖魔時，是他隔著塔身源源不斷渡來靈力，才沒讓她被反噬。
“暫時......不走了?！八蝗秽洁?。
云翊眼底剛亮起的光，卻被她下一句澆滅：“等您傷好了再跑。“
荷花池的霧氣氤氳而起，越青赤足坐在白玉欄桿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腳丫。水珠從她瑩白的腳踝滑落，驚得池中錦鯉四散。
云舒汻遠(yuǎn)遠(yuǎn)望了一眼那道身影，這才敢走近正在批閱奏章的天君。
“父君，“他斟了杯清心茶遞過去，“您從人間回來后就心神不寧，可是遇到......“
云翊朱筆微頓，突然問道：“你說這六界之中，可有人能教會青青明白男女之情？“
“噗——“云舒汻險些嗆到，忙用袖口掩唇，“父君何不送她去青丘？狐帝最擅......“
“不可。“云翊打斷他，眉間蹙起深痕，“那老狐貍?cè)粽娼虝怂?.....“指尖無意識碾碎了一粒南海明珠，“本君難道還要給他送新婚賀禮不成？“
云舒汻終是沒忍住笑出聲來。他忽然正色拱手：“若父君不嫌兒臣愚鈍......不如讓我試試？“
夜風(fēng)拂過案上奏章，掀起的紙頁恰好掩去天君眼底的掙扎。良久，他輕嘆一聲，既未首肯也未反對。
荷花池突然傳來“撲通“一聲。父子二人同時轉(zhuǎn)頭，只見越青整個人栽進(jìn)了池子里，正撲騰著喊：“天君！有魚咬我裙子！“
云翊的身影已消失在原地。云舒汻望著被父親靈力激起的漫天水花，苦笑著搖頭——這哪是需要人教的樣子？分明是......
那“小狐貍“早把九天至尊吃得死死的。
越青在荷花池畔養(yǎng)了整整半月才現(xiàn)身。池水洗去了她身上沾染的妖魔氣息，卻洗不掉經(jīng)脈里流淌的黑暗靈力。她清楚，以天君的修為，遲早會察覺異常。
“得想辦法離開才行......“她擰著濕漉漉的衣袖暗想。
可剛踏出荷花池，就撞進(jìn)一道深邃的目光里——云翊正坐在亭中撫琴，弦音如影隨形地纏上來，仿佛早就看穿她的心思。
琴聲越發(fā)擾得她心煩意亂。
越青索性濕著發(fā)闖進(jìn)琴室，毫無顧忌地坐進(jìn)他懷里：“我要睡覺，你別彈了?！?p> 云翊的琴音戛然而止。他垂眸看著胸前滴水的少女，無奈地攏住她冰涼的手：“好，不彈了。“
越青趁機(jī)貼得更近。她聽著他驟然加速的心跳，目光掃過他微抿的薄唇，忽然覺得口干舌燥。臉頰故意蹭過他耳后的敏感處，喉間溢出小貓般的哼唧聲。
“青青？“云翊的嗓音明顯啞了幾分，“可是餓了？“
她突然摟住他的脖子，仰頭直視他的眼睛：“我想親你?！?p> 不等回應(yīng)，柔軟的唇已經(jīng)輕啄在他嘴角。云翊呼吸一滯，卻見她眨著眼問：“你不親回來嗎？“
扣在纖腰上的手掌猛然收緊：“我若親起來......“他低頭逼近，“可不會這般淺嘗輒止?！?p> 越青主動迎上去，卻在纏綿漸深時發(fā)出撩人的嚶嚀。云翊猛地將人按在琴案上，古琴發(fā)出“錚“的哀鳴。
“青青......“他抵著她額頭喘息，“再這樣下去，我怕等不到大婚那日。“
“洞房？“越青如受驚的兔子般彈起來，“我才不要！“她慌慌張張退到門邊，“我、我傷還沒好全呢！“
云翊苦笑著松開手：“我不勉強(qiáng)你。“
越青將信將疑地坐回他跟前，指尖卷著衣帶嘀咕：“那......等我再想想?！?p> 窗外，一片荷葉悄然沉入池底。越青沒看見云翊眸中閃過的金芒——那是天君動用“觀微“之術(shù)時特有的神光。
云翊望著越青離去的背影，廣袖下的手緩緩攥緊。殿外晚風(fēng)穿堂而過，吹得案前燭火明滅不定，恰如他此刻晦暗不明的心緒。
——她變了。
方才纏綿時，少女眼中一閃而逝的血色絕非錯覺。那分明是被黑暗靈力侵蝕的征兆，可當(dāng)她驚慌逃開時，眸光又純凈如初。
“或許......“他凝視著掌心殘留的彼岸花香，“并非靈力控制她，而是她在駕馭靈力?！?p> 這個念頭令他指尖發(fā)冷。三清靈力根本不足以維持她的人形——若按常理，鳳凰那日含怒一掌就該讓她現(xiàn)出原形。可她卻能重傷之下闖入鎖妖塔，不僅全身而退，反倒......
云翊突然捏碎了案角的玉鎮(zhèn)紙。
瑩白碎玉扎進(jìn)掌心，鮮血順著掌紋滴落在古琴上。這把曾為招魂而制的琴，如今弦間沾滿他的血。就像十萬年前，他用神血澆灌那株瀕死的彼岸花。
“必須盡快大婚。“他拭去琴弦上的血珠，眸中金芒大盛。
九重天的晨鐘忽然響徹云霄。值守仙官驚愕地看見，素來沉穩(wěn)的天君竟化作流光直奔司命殿，衣袂翻卷間帶落滿庭桃花。
他要改命簿。要在所有人察覺之前，帶他的小花妖永遠(yuǎn)離開這是非之地。
天池水霧氤氳，紫鳶正指著池心的七彩蓮臺說笑，忽見鳳凰太子妃帶著侍女迎面而來。紫鳶頓時臉色煞白，拽著越青的袖子低聲道：“姐姐，我們快走......“
越青卻輕輕推開她的手，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你去請?zhí)??！八讣庖环?，通體瑩白的玉笛已握在手中，“我來會會這位太子妃。“
鳳凰金線繡制的裙擺掃過天池邊的靈草，聞言冷笑：“鎖妖塔都沒能煉化你這妖孽，還敢來招惹太子？“
“那一掌之仇，“越青玉笛橫轉(zhuǎn)，笛身突然泛起血色紋路，“今日正好清算?！?p> 鳳凰輕蔑抬手，卻在接招瞬間變了臉色——笛風(fēng)凌厲如刀，竟逼得她連退三步。池水被靈力激蕩，炸開數(shù)丈高的水花。
“涅槃火！“鳳凰終于祭出本命真火，烈焰化作鳳凰形態(tài)直撲越青。
越青不避不讓，玉笛突然發(fā)出鬼泣般的尖嘯。就在她準(zhǔn)備硬接這一擊時，一道月白身影倏忽插入戰(zhàn)局——“住手！“
云舒汻廣袖翻卷，生生將涅槃火引向天際。燃燒的云霞映紅了他蒼白的臉，而被他護(hù)在身后的越青，眼底血色正緩緩?fù)嗜ァ?p> 云舒汻將越青牢牢護(hù)在身后，涅槃火的余溫還在他袖口燃燒。他直視鳳凰的眼睛，聲音低沉而堅決：“鳳凰，住手。她如今靈力微弱，承受不住你的涅槃之火?！?p> 鳳凰張口欲言，卻見太子已拽著越青轉(zhuǎn)身離去，只留下一句：“我會與她做個了斷，給你一個交代?！?p> 紫鳶適時從后轉(zhuǎn)繁花林走出，故作關(guān)切地扶住鳳凰：“太子妃可有受傷？“
鳳凰甩開她的手，鳳眸微瞇：“你不是最緊張你那好姐姐么？“
紫鳶掩唇輕笑，眼底閃過一絲精光：“太子妃說笑了，說到底......越青不過是我們共同的阻礙罷了?！八郎惤氩剑瑝旱吐曇?，“今日多謝太子妃配合，很快您就會看到結(jié)果。“
鳳凰審視著這個平日低眉順眼的側(cè)妃：“你究竟在謀劃什么？“
紫鳶優(yōu)雅地行了一禮，發(fā)間珠釵紋絲不動：“從今日起，太子殿下......“她抬眼，露出成竹在胸的微笑，“再不會為越青分心了?！?p> 荷花池的水霧氤氳而起，模糊了越青的視線。云舒汻在她面前來回踱步，衣擺掃過青石板上零落的蓮瓣，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
“青青，你......可有受傷？“他第三次問出這句話，嗓音干澀。
越青垂眸搖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玉笛，上面還殘留鳳凰的法力痕跡。
太子突然停下腳步，像是下定了決心：“從今往后，我們......不要再見面了?！八桓铱此难劬?，“你做你的天妃，我當(dāng)我的太子?！?p> “千年之約呢？“越青猛地抬頭，瞳孔微微收縮。
“我給不了你唯一?！霸剖鏇R苦笑，袖中的手緊握成拳，“所以......“
“所以你不喜歡我了？“她直接打斷他，聲音輕得像是隨時會消散在風(fēng)里。
太子喉結(jié)滾動，最終只是抬手替她拂去肩頭落花：“記住，往后有天君護(hù)著你，再沒人能......“
話未說完，他怔住了。越青向來靈動的眼眸此刻盈滿淚水，卻倔強(qiáng)地不肯落下。那一瞬間，他仿佛看見三千年前混沌中的彼岸花，在虛無里徒勞地伸展枝葉，等待一個永遠(yuǎn)不會歸來的人。
“一別兩寬?！霸角嗤蝗煌撕笠徊剑星榫w收斂得干干凈凈，“往后若非必要，不必相見?！?p> 這句話像把鈍刀，生生剜進(jìn)云舒汻心口。他想起老君顫抖的白須：“那丫頭是天界最大的劫數(shù)......太子若真為蒼生計，就當(dāng)斷則斷。“
池面忽然蕩開漣漪。太子望著越青決然離去的背影，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掌心早已鮮血淋漓——原來不知何時，指甲已深深掐入血肉。
誅仙臺的風(fēng)獵獵作響，越青站在邊緣，衣袂翻飛如展翅的蝶。紫鳶跌跌撞撞地追來，臉上還帶著驚慌：“姐姐，你沒事吧？鳳凰有沒有傷到你？“
越青緩緩轉(zhuǎn)身，玉笛在指尖轉(zhuǎn)了個花，突然抵住紫鳶的咽喉。
“你早就認(rèn)出了我，對嗎？“越青的聲音輕得像風(fēng)，卻冷得像冰。
紫鳶瞳孔驟縮，連連后退：“姐姐，我......我做錯了什么？“
笛尖挑起紫鳶的下巴，越青冷笑：“你哥哥——花界之主，也認(rèn)出我了吧？“
紫鳶渾身一顫，隨即伏地而拜：“哥哥說，您才是真正的花神。只要您愿意，花界上下隨時聽您號令?！?p> 越青收笛輕笑，伸手揉了揉紫鳶的發(fā)頂：“你這丫頭，最討人喜歡的就是這份機(jī)靈?！八哪抗庥七h(yuǎn)，“告訴你哥哥，花界......我暫時沒興趣?！?p> 紫鳶——不，此刻該稱她為鳶尾——急切地抓住越青的裙角：“主人，讓我追隨您吧！“
越青搖頭，指尖凝出一縷金光點在紫鳶眉心：“你給我的溫暖，我都記得。今日便解了你的魔音契......“
“不要！“紫鳶驚慌躲開，“我、我愿意永遠(yuǎn)受您驅(qū)使！“
越青失笑：“傻丫頭，太子的龍氣早已替你化解了大半。待你為他生下子嗣時，最后那點契約自會消散。“她望向遠(yuǎn)方，“至于你哥哥......“
紫鳶猛地抬頭。
“他當(dāng)年只瞥見我真身一瞬，無礙的?！霸角噢D(zhuǎn)身走向誅仙臺邊緣，聲音飄忽，“告訴花界眾仙，好好活著。若真有那一日......“
她回頭，對紫鳶露出最后一個笑容：“彼岸花開時，我自會歸來?！?p> 話音未落，人已化作萬千光點消散于誅仙臺的罡風(fēng)中。紫鳶伸手去抓，卻只握住一縷帶著彼岸花香的風(fēng)。
紫鳶離去后，誅仙臺陷入死寂。越青獨自坐在懸崖邊緣，足尖懸空晃蕩，腳下是翻涌的混沌云海。
“第幾次了？“她輕笑一聲，指尖撫過誅仙臺邊緣的裂痕——那是她上次墜落時留下的，“跳下去這么多次，偏偏死不成......“
夜風(fēng)卷起她的發(fā)絲，露出頸間猙獰的舊傷。那是三千年前云浚臨死前留給她的，帶著詛咒的傷口。
“明明該是回來復(fù)仇的......“她低頭看著自己纖白的手掌，上面沾滿露水，卻不見半點血腥，“怎么反倒把自己弄得這般狼狽？“
站起身時，誅仙臺的罡風(fēng)撕扯著她的衣裙。越青望著遠(yuǎn)處金碧輝煌的九重天宮，突然覺得索然無味。
“不如走了干凈?！?p> 可當(dāng)她真正抬腳欲躍時，眼前卻浮現(xiàn)出云翊那雙含淚的眼睛——那個執(zhí)掌三界的至尊，曾在她面前哭得像個孩子。
腳尖在懸崖邊緣碾轉(zhuǎn)三次。
最終，她還是收回了腳步。
“真是......冤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