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穿行在流云之間，越青像只歡快的云雀，提著裙擺在云浚身邊轉來轉去。她袖間還帶著青丘桃花的香氣，發(fā)梢隨著動作輕輕揚起。
“天君您不知道，青丘的蘑菇有這么大——“她踮起腳尖比劃著，差點撞到迦藍的肩膀，“還有會發(fā)光的果子，咬一口能甜到心里去！“
云浚唇角含著淺笑，玄色衣袖被天風吹得獵獵作響。他伸手虛扶了一下蹦跳的越青，金瞳里映著她緋紅的臉頰。
“最可惜的是...“越青突然垂下頭，手指絞著衣帶，“我給天君準備的桑麻衣裳...“她偷瞄了一眼云浚的表情，急忙補充，“但下次我一定...“
“越青?！板人{實在忍不住插話，“你這一路嘴就沒停過，天君的云駕都要被你吵散了。“
云浚忽然抬手示意越青靠近。她剛邁出一步，就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攬入懷中。天君身上的龍涎香混著淡淡血腥氣撲面而來，越青聽見他胸腔里急促的心跳。
“對不起...“他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我失約了?！?p> 迦藍慌忙轉身，連袖中玉簡掉了都顧不上撿。越青茫然地仰起臉：“可你明明...“
“我原想今日就帶你遠走高飛?！霸瓶５闹讣獯┻^她發(fā)間，帶起細碎的金光，“去昆侖看雪，去蓬萊垂釣...而不是回到那個金絲籠里。“
越青的耳尖瞬間紅透，她攥著云浚的衣襟小聲嘟囔：“我還準備了好多告白的話...“
云浚忽然捧起她的臉，額間天君印紋灼灼生輝：“三萬年前，我就說過...“他的拇指撫過她眼角，“這九天十地，我只要你?！?p> “可你總是板著臉...“越青軟香的呼吸砸在他手背上，“我以為你只當我是個...“
“天妃的冠冕已經備好三百年了?！霸瓶Ｍ蝗淮驍嗨?，從袖中取出一支并蒂蓮金步搖，“等解開魔界封印，我們就...“
越青猛地撲進他懷里，步搖上的明珠叮咚作響：“我等你，多久都等！“她忽然想起什么，仰起沾著淚珠的臉，“那現(xiàn)在要偷偷相愛嗎？“
云浚低笑著吻去她眼睫上的淚花：“傻花兒，整個天庭早看出來了。“他望向遠處翻涌的云海，“連璃光都...“
迦藍在遠處重重咳嗽一聲。云浚卻將越青摟得更緊，玄色大氅裹住兩人身影。天際霞光萬丈，照得她腕間彼岸花印記愈發(fā)鮮艷——那是三生石上也抹不去的姻緣。
回到九重天后，云浚安頓好越青，便立即傳召鳳凰入殿。鎏金殿內，他袖中的手微微發(fā)顫，聲音卻異常堅定：“擇吉日，本君要立越青為妃?！?p> 鳳凰周身驟然騰起赤色焰光，九根尾翎在身后怒張：“天君乃三界共主，豈能納一介花妖為妃？“她指尖掐入掌心，強壓著怒意，“即便臣妾應允，三界眾仙又當如何看？“
云浚眸中金芒驟冷，案幾在他掌下裂開細紋：“若不能立妃，本君便長居麗華殿?！?p> “天君！“鳳凰的聲音陡然拔高，殿中琉璃燈盞應聲而碎，“請自重?！?p> 云浚忽然起身，冠冕上的珠玉相擊作響：“那這帝位，不要也罷?！?p> 鳳凰踉蹌后退半步，赤金鎧甲映著她慘白的臉色。她緩緩跪地，聲音嘶?。骸笆f鳳凰將士隨母神征戰(zhàn)八荒，為的就是這三界太平?！耙坏螠I砸在云紋磚上，騰起青煙，“天君今日要為個妖女，寒盡忠臣之心嗎？“
云浚身形晃了晃，忽然俯身抓住鳳凰的腕甲：“你來坐這帝位...放過我可好？“
鳳凰猛地抬頭，眼中烈焰盡熄。她看著這個同床共枕三萬年的夫君，忽然覺得陌生至極。腕甲在他掌中漸漸冷卻，她抽回手，聲音飄忽似灰燼：“臣妾...擔不起這重任?！捌鹕頃r，九翎盡數(shù)黯淡，“待那花妖修成正果...臣妾自當退位?！?p> 鳳凰離去后，殿中殘留的火焰氣息尚未散盡。云浚獨自坐在案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支并蒂蓮金步搖，燭火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在墻上投下一片孤寂的暗影。
“天君...“迦藍在門外輕聲喚道，“越青仙子送來了安神茶?！?p> 云浚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光亮：“讓她進來?！?p> 越青端著茶盞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看見云浚疲憊的神色，心疼得蹙起眉頭。她放下茶盞，忽然伸手撫平他緊鎖的眉心：“我都聽見了?！?p> “你...“云浚愕然。
“我在屏風后?！霸角喙蜃谒砼?，將臉貼在他手背上，“我不在乎什么名分，只要能陪著你...“
云浚突然將她拉入懷中，力道大得幾乎讓她喘不過氣：“可我答應過要給你最好的...“
“你就是最好的?！霸角嘌銎鹉?，眼中映著跳動的燭火，“我們可以等，千年萬年我都等得起?！八鋈磺纹さ卣ＵＱ?，“反正神仙壽命長得很?！?p> 殿外，鳳凰站在月光照不到的陰影里，手中的鳳翎扇被她生生折斷。她看著窗上交疊的人影，忽然想起三萬年前母神將她許給云浚時說的話：“這孩子太重情，你要替他守著分寸?！?p> 一滴鳳凰淚落在地上，化作赤色的晶石。她轉身離去時，九重天的星子似乎都暗了幾分。
而在魔界邊緣，封印突然泛起一絲漣漪。云翊撫著心口處的灼痛，金瞳中閃過一絲了然：“原來如此...“他望著天際的明月，輕聲呢喃，“阿弟，你終于也嘗到這滋味了...“
星河輪轉，皎月當空。迦藍捧著云錦外袍踏入書房，卻見天君正望著案上空置的茶盞出神。
“越青呢？“云浚指尖輕叩案幾。
迦藍垂首：“今晨天后將她調往月老殿當值?！?p> 云紋茶盞“啪“地碎裂。下一刻，鳳凰殿的琉璃屏風被天君威壓震得嗡嗡作響。
“鳳凰！“云浚袖中龍氣翻涌，“調動本君近侍，竟敢不稟？“
鳳凰慢條斯理地撫平裙擺褶皺：“天君日理萬機，臣妾自當代為管教仙娥?！八鋈惶ы壑薪鹧孀谱?，“畢竟...這是母神定下的天規(guī)?！?p> 云浚被這話噎住，玄色衣袖狠狠甩過鎏金柱：“你當真放肆！“
“放肆？“鳳凰輕笑，腕間玉鐲突然迸裂，“三萬年了，天君可曾正眼看過這鳳冠？“碎玉濺落在二人之間，像一道永遠跨不過的銀河。
月老殿的紅線簌簌顫動時，老仙翁嚇得白須直抖。越青卻抱著滿懷姻緣簿蹦跳出來：“天君！月老教我煮人間的桂花圓子呢！“
云浚滿腔怒火瞬間化作無奈。她發(fā)間還沾著面粉，笑得比月宮玉兔還天真。這樣的她，怎知九重天的暗潮洶涌？
“在這里...開心嗎？“他伸手捻去她鬢角的面粉。
“開心呀！“越青晃了晃手中紅線，“月老說人間夫妻都吃這個...“
云浚忽然將她拉入懷中，在月老驚愕的目光中輕吻她發(fā)頂：“等我。“二字重若千鈞。
轉身時，他袖中落下一道金光，化作小小龍紋玉佩系在越青腰間——那是天君印的投影，三界之內，無人再敢動她分毫。
越青望著云浚遠去的背影，眼中的光彩漸漸黯淡。她怎會不知這是天后刻意為之？若她能再愚鈍些，裝作不知天后已察覺她對云浚的心思，或許會更好過?？墒碌饺缃?，除了隱忍，她別無選擇。唯有變得更強，方能與這些上神抗衡。
日復一日，璃光許諾的探望始終未至。這日，她心事重重地立于瑤池畔，不覺間已是星輝滿天。夜風漸涼，正欲離去時，忽覺肩頭一暖，有人為她披上外袍。
“我這就回去。“她頭也不回地說道，以為是璃光。
“回哪兒去？“
這聲音令她渾身一顫，驀然回首：“天君？您來了？“
云浚微微頷首：“我來遲了么？“
越青搖頭，眼中盈滿感動：“我以為您會一直忙于政務。“
“你是我用心頭血滋養(yǎng)的花，我豈會真的對你如此絕情？“云浚輕聲道。
越青鼻尖一酸：“可我總是忍不住擔憂...“
云浚輕嘆：“如今天地初定，兄長尚未脫困，恐怕還要你再等些時日?！?p> “等您多久都無妨，“越青凝視著他，“只怕等不到那一日。我想去人間了，在這里...太孤單?！?p> 云浚將她擁入懷中：“可你若在人間，我必日夜憂心。至少在這里，我能護你周全?！?p> “我能保護好自己?！霸角嘣谒麘阎胁淞瞬洌潙龠@份溫暖。
云浚捧起她的臉，目光灼灼：“我們歷經千劫，錯過、怨恨、別離...我不要再重蹈覆轍。若你執(zhí)意要走，我不阻攔。但答應我，等我穩(wěn)定三界秩序，便去尋你，可好？“
越青眨了眨濕潤的眼睛，用力點頭：“我去人間等您。萬年也好，只要有您這句話，我都愿意等?！?p> “阿青，定要照顧好自己。“云浚柔聲道。
越青又往他懷里鉆了鉆，不舍得離開。云浚愛極了她這般依賴，摟著她靜立良久，才目送她離去。
可太過美好的，往往只是幻夢。越青恍惚許久，才驚覺四周空無一人——方才的溫存，不過是她思念成疾的幻覺罷了。這認知讓她渾身脫力，只能默默轉身，回到冷清的居所，拾起那件未完成的衣裳，一針一線，將無盡相思縫入其中。
這世間之事，往往表面風平浪靜，暗里卻暗流洶涌。越青并不知曉，鳳凰早已暗中查探過彼岸花的來歷。這位歷經三劫的鳳凰公主，早已洞悉云浚曾以心頭血滋養(yǎng)過一朵彼岸花的秘密——盡管鮮少有人見過那朵花化作人形的模樣。
當越青在瑤池畔出神時，鳳凰悄然施展上古幻術，潛入了她的神識。方才那場溫情繾綣的相逢，那聲聲動人的承諾，不過是鳳凰精心編織的幻象。只可惜越青修為尚淺，竟未能識破這天衣無縫的騙局。
鳳凰的幻術何其精妙，連云浚眉宇間的溫柔，懷抱中的溫度，甚至是衣袂間若有似無的龍涎香，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她看著越青沉溺在虛幻的幸福中，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既是報復的快意，又夾雜著難以言說的悵惘。
而此刻的越青，仍坐在燈下穿針引線，渾然不覺自己方才經歷的一切，不過是他人精心設計的一場戲。她指尖的銀針在燭光下閃爍，每一次穿刺，都像是在縫合自己破碎的期盼。窗外，一片鳳凰翎羽無聲飄落，轉瞬化作點點星火，消散在夜色中。
璃光時隔半月才再度踏足天宮。當他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時，越青心頭一顫，眼前不由自主浮現(xiàn)出云浚的容顏，以及那個在瑤池畔許下的諾言。她咬了咬唇，隔著門扉輕聲道：“我身子不適，今日不便相見?！?p> 門外靜默片刻，隨即響起更急促的叩門聲。璃光的聲音帶著不容拒絕的堅持：“把門打開。“
越青無奈，只得將門拉開一條縫隙。璃光敏銳地察覺到她神色有異，挑眉問道：“你這是怎么了？“
“我們...往后還是少見為妙。“越青垂眸，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帶，“我已向天君表明了心意?！?p> 璃光忽然輕笑出聲，眼底卻閃過一絲暗芒：“怎么，他連你見誰都要管？堂堂天君就這般氣量？“
“不是的...“越青耳尖泛紅，“你...你不一樣?！?p> “哦？“璃光順勢抵住門框，不容拒絕地擠進屋內，“哪里不一樣？“他環(huán)顧四周，目光在那件未完成的衣裳上停留片刻，“人間中元節(jié)將至，可愿隨我去看看？“
越青攥緊衣袖：“天君恐怕不答應...“
“他答不答應是他的事?！傲Ч獯驍嗨脑挘讣廨p輕敲擊桌案，“我自有辦法帶你下去?！?p> 越青望著窗外流動的云霞，終究還是松了口：“到時...再說吧。“話音未落，璃光已將那件半成品衣裳收入袖中，在她驚詫的目光中笑道：“這件我先替你收著，中元節(jié)那日，拿新衣裳來換。“
中元節(jié)這日，璃光踏著晨露來到九重天，卻發(fā)現(xiàn)越青并不在月老殿中。他掐指一算，臉色驟變——今日竟是越青飛升上仙的渡劫之日，而她卻渾然不知。
此時的越青正捧著精心縫制的披風，心神不寧地走向水晶靈臺。這些日子她總能在各處“偶遇“云浚，卻不知是天君故意為之。今日云浚正在靈臺觀覽人間，心頭莫名悸動，直到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
“天君，“越青小心翼翼地展開披風，“我做了件衣裳...“
云浚習慣性地想要拒絕，卻在抬眸的瞬間怔住——她眉心隱約有雷光閃動。還未等他開口，第一道天雷已轟然劈下。
“小心！“云浚一把將她護在懷中，六道天雷接連落下，震得靈臺顫動。當最后一道雷光消散時，云浚嘴角已滲出血絲。
“浚！“越青顫抖著撫上他的臉龐，淚水奪眶而出，“你怎么樣？“
云浚虛弱地笑了笑：“傻丫頭...你竟不知今日是你飛升之期...“
璃光匆匆趕來時，正看見這一幕。他快步上前接過越青手中的披風，沉聲道：“我先帶天君去療傷?！稗D頭對云飛吩咐：“送阿青回去?！?p> 就在越青執(zhí)意要跟隨時，天際突然鳳鳴清越。鳳凰踏著赤焰而來，九翎華服在風中獵獵作響。她的目光在云浚染血的衣袍上停留片刻，眼底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云侍衛(wèi)，去看看殿下傷勢如何?！傍P凰的聲音冷若冰霜。
云飛抱拳領命，轉身離去。
待四下無人，鳳凰眼中寒芒驟現(xiàn)：“彼岸花，倒真有幾分本事，將殿下迷惑至此。“
越青對上鳳凰凌厲的目光，心頭一緊，當即行禮告退：“天后恕罪，小仙尚有要事...“
“站?。 傍P凰廣袖一揮，厲聲喝道：“來人！“
霎時間，天兵天將從四面八方涌來，將越青團團圍住。鳳凰居高臨下，九鳳金冠映著冷光：“花妖惑亂上神，致使天君心智蒙塵，擾亂九天秩序——當誅！“